第五十三章隐秘真相

第二天清早，赵禾坚决不让儿子出去买镜糕。罗砚成知道，母亲心疼儿子，对他来说，过一条马路，走两个街口，不算多远，但对母亲来说，那是很远的距离了。她不愿意为了一口早饭让儿子受这个累。

“一会儿食堂送早饭的车就来了，买点儿吃就行，”赵禾坚持道，“我今天不想吃甜的，就想吃点儿咸的。你听我的。”

“早餐车送的那些不好吃，”看母亲有些着急，罗砚成笑着说道，“那我不出去买了，我到后面食堂给你买点儿别的，这总行了吧？”

罗砚成下了楼，往后面的食堂快步走去。天色还早，路上的人不多。空气也算清凉，没有了前一阵子的暑热。穿过楼后的小花园时，罗砚成觉得很有些舒爽的感觉，就连昨夜阴郁的心情，似乎也好了许多。

省二院的病号食堂还是很大的，一进大门，左边有一道偏门，那是医院职工专用的职工食堂。从大门一直往后，再进一道门，就是病号食堂了。

罗砚成一路快步走进大门的时候，无意中瞥见左边职工食堂里出来的两个人，那个熟悉的人影让他不由得站住，定睛看去。

没错，是妻子程欣语，正跟一个男人一起，从偏门走出来。俩人边说边比划着，像在在讨论着什么问题，讨论得很认真，说着说着就站住了，丝毫没有注意到离他们只有几步远的罗砚成。

罗砚成已经能隐约听见他们的对话。

“你早点儿回去休息吧，昨天一夜可够累的。”程欣语看着对方，笑着说道。

“我看你脸色不好啊，”男人低下头，审视着程欣语的脸，关切地说道，“昨天晚上确实够紧张的，还是你回去吧，今天你的班我来顶。”

“没事，谢谢你，万医生，”程欣语说着，又轻轻耸了耸肩笑道，“我还可以，没问题。另外我今天也休息不成，我婆婆……”

话没说话，程欣语看到了几步之外站着的罗砚成，不由得一愣。

“哦，砚成……”当着同事，程欣语并不想让外人看出夫妻之间的隔膜，于是迅速地露出自然的笑容，向这边走过来。

“砚成，这是我们科里的万医生。”走到跟前，程欣语伸手指指随后跟来的万明诚，向罗砚成介绍道。

说罢，又转过头看着万明诚，介绍道，“这是我丈夫，罗砚成。我婆婆在泌外住着，他呀，应该是来买早饭。”

“你好！”两个男人几乎同时微笑着伸出了手。

但是，微笑着的罗砚成心里，已经塞满了隐隐的、说不出的不快。当然，这点儿不快，可没有逃过程欣语的眼睛。共同生活了这么多年，她太熟悉眼前这个男人的每一个表情和每一个眼神。

本来正想跟丈夫解释一下昨晚情况的程欣语，忽然一个字也不想说了。有什么可解释的！为什么非要解释什么？何必！她心里有些愤愤地想着。

“哦，你们聊。万医生，我先去买早饭，一会儿人多了。”罗砚成边说着，边转过身准备离开。程欣语眉目之间的那一抹冷淡，罗砚成当然也看得出来。两个人，彼此实在是太熟悉了。

“那是，那快去吧，你们俩一起去吧。”万明诚看着他们夫妻俩笑道。

“行，快去吧。”程欣语淡淡地说道，并没有接着万明诚的话茬。说罢，也转身往门外的方向迈开了脚步。

出了食堂，天上有些飘起雨丝来，风也更凉了。

万明诚一直没说话，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程欣语。

“这天气还算凉快，我女儿今天去初中报道了。”程欣语感觉到了万明诚带着疑问的眼神，她看看天，轻轻笑了笑，刻意转开了话题。

“哦，但愿别下大了，孩子今天报到，要发不少的书。”万明诚看着程欣语，笑笑说道“那，我走了。你也回科里吧，中午抽空到休息室睡一会儿去。”

“行，快走吧。别等一会儿雨大了。”程欣语催着他，心里不禁苦笑了一下。一个外人都会叮嘱她休息的话，丈夫却是很多年没有再说过了。

跟万明诚道了别，程欣语边快步走着，边给家里打电话，让父母带柚柚报到时带上伞。进了住院部大楼，先绕道去了泌尿外科婆婆的病房，说了几分钟话，就匆匆回到自己科里，直接奔去了重症监护室，查看昨天夜里救过来的小姑娘的情况。

而罗砚成买了早餐回到母亲的病房，听母亲说程欣语刚来说，待了一会儿就走了。罗砚成的心里，更加堵得厉害。不由得在心里冷笑了一声，两个科室的住院部，在一个大楼上，待几分钟就走了，还真是忙呢！要不是刚刚碰见了，说不定这几分钟都不会过来吧？昨晚电话上不是说抢救什么病人吗？刚才也没见说啊，当着同事，怕穿帮了吧？柚柚今天报到，一大清早，不在家管女儿，跑到职工食堂来吃早饭？还真是莫名其妙！

罗砚成故作轻松地跟母亲说着话，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阴沉的天气，心里也越来越阴沉起来。

这个清晨，魏岭生是从噩梦中惊醒的。梦里那张带着讥讽的、阴毒狠辣的脸，直到醒来，都是这么清晰的浮在眼前挥之不去。那个阴沉沙哑的声音，直到醒来，都不停在耳边响起。

“你是什么东西？你跟我们一样！你现在装的什么好人呐？”

……

“你是什么东西？你跟我们一样！你现在装的什么好人呐？”

……

魏岭生翻身下了床，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外面的天阴沉沉的，有些微微的下着雨，地面上一层浅浅的潮湿，几棵大树的下面，地面还是干的，已经有晨练的人，在树底下做操了。

魏岭生返身走回来，又在床边坐下，深深地吸了口气。

很多天了，他蜗居在这套房子里，极少出去。花圃没敢去过，悠然花店也没敢去过。张小朋和老李头都打过电话，说真的有人打听过他，但是他们电话里形容的模样，他实在也无法判断来人究竟是谁。

许悠然至今没有说过有人来打听他，说明他们没有找到悠然花店，他们可能没有拿到他遗落的那些账目资料，或许拿到了，他们也没有注意吧。

这些天，魏岭生的心渐渐地松了下来。待在家里不出去的时候，他把四个箱子里路雪轻的东西，又一样一样地整理了一遍。每一件东西，都记录着路雪轻的一段时光，每一件东西都会带着他回到二十年前甚至于更遥远的岁月里。

大约就是最近看这些东西看得多了吧，他晚上时常会梦见路雪轻，时常会梦见那些遥远时光里的往事。有时，还会梦见那个夜晚，那个他跟谁都不敢说起的夜晚。

那天晚上，是约好了在顺子家的老屋里打牌的。最初樊江龙挟着一个女人进来，扔在床上的时候，他也只是在心里悄悄叹息和惋惜了一下而已。龙哥的心狠手辣是出了名的，平时，谁也不敢招惹他。他想干什么，谁能拦得下，谁又敢去拦呢。

可是，当他看清床上那个昏迷中的女子苍白的面容时，他惊得整个人都木了。

“龙哥！龙哥！”他慌慌张张地跑到樊江龙的面前，“别动她！龙哥！她我邻居，是跟我一块儿长大的，跟我妹妹一样的！求你了！龙哥，别动她！”

樊江龙乜斜着眼睛看着他，目光冰冷得像一把刀子直刺着他的眼睛，从鼻孔里冷冷的哼了一声，阴沉地说道，“到底是邻居，还是妹妹？”说罢转过头，瞄了一眼旁边一个叫石头的小个子，带着讥讽地神情接着说，“你问问他，他亲妹妹我也占了。你这是算是哪门子妹妹？”

旁边的石头没敢说什么，只是垂下了头。

“龙哥！求你了！放过她吧！以后我给你当牛做马都可以啊！”魏岭生鼓起勇气，提高了声音继续恳求着。

突然，有个叫金牛的从魏岭生身后跑过来小声叫着，“老大，老大，没事了，她醒了。”

樊江龙阴毒地笑了，低声说道，“嗯，这就好，老子可不想弄点儿小钱玩儿个女人，还粘上人命官司！”。

说着，他突然掏出一把刀，抵住了魏岭生的脖子，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说道，“马上给我滚出去！听着！如果让她醒了见到你，或是听见了你的声音，那么今天晚上，她就别想活着出去了！你听明白没有？”

樊江龙阴狠的话，和脖子上的皮肤被锋利的刀刃割开来的剧烈刺痛，让魏岭生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他知道，樊江龙是一定做得出来的，如果路雪轻在这里见到了他，那么樊江龙是绝不会留下她这个活口的。

见他愣了一下，樊江龙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连拖带拽地把他拎到了门口。

“龙哥！求你了！放了她吧！放了她吧！”魏岭生担心醒来的雪轻听见自己的声音，接着低声恳求着。

“闭嘴！”樊江龙从牙缝里吐出了几个字，让魏岭生不寒而栗，“你是想让她死，还是想让她活？想让她活，就赶紧滚！听好了！你要是敢把今天晚上的事说出去，你那个老娘也就甭想活了！当然，还有你！”

“龙哥！放了她吧！求求你了！”魏岭生像是就要掉下悬崖的人，最后拼命地抓住一把快眼看就要被连根拔起的草，明明知道已经求生无路，却依然企图在绝望中找出一丝希望来，他在门口咕咚一下给樊江龙跪下了。

“你赶紧给我滚出去！”樊江龙的脸，因烦躁而丑陋地扭曲着，他盯着他低声吼了一句，跟另外几个一起把他推出了门外，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魏岭生爬起来扑过去，门已经死死地锁住了。

他想砸门，想喊，可是！他不能让路雪轻听见他的声音！

他想出去叫人，可是！这样的话，家里的母亲就难逃一死！

屋里现在是什么情景他已经不敢想象，他像疯了一样冲出院子，又疯了一般的冲回来，一直冲到门前。

他痛苦地瘫坐在地上，拼命捶打自己的头，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过了一阵，他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出院子，走出很远很远，才站定了脚步，冲着黑沉沉的天空，拼命地从一直像是被紧紧扼住的喉咙里，发出了凄厉而痛苦的嚎叫。

那天晚上，他是院外躲了很久，才看到他们把雪轻从院子里拖出来，几个人抬着她，把她扔到了很远的一处僻静的背街上。

他悄悄尾随在后面，等到他们走了，才连滚带爬地奔过去把雪轻抱了起来。

那天，他把她抱在怀里，无声地哭了。复仇的火焰就是在那一刻开始燃起。

这些，他不敢跟任何人提起，尤其是雪轻。直至她离世，他很多次鼓起勇气想告诉她真相，想向她谢罪，想跪在她面前跟她说一声对不起。

但是，他不敢，他无论如何也不敢！他有什么颜面去面对她？有什么资格去谢罪？雪轻那被断送的幸福和一生，用什么样的谢罪能挽回？

她把自己的一生都放心地交付在他手上，虽然无法成为他的妻子，但他是她最信赖的依靠，他是她在世间唯一的亲人！与其说他不敢说，是怕雪轻会憎恨他、离开他，不如说，他是害怕雪轻再一次遭受灭顶般的打击，再一次陷入灾难般的痛苦里。他怕她从此带着万般的灰心绝望，失去了对这个世界最后的依恋。

就在魏岭生陷入痛苦回忆的这个清晨，离悠然花店不远的一家烧饼铺子里，来了一个新伙计。今天是他第一天上班，早上天不亮就过来了，打好了几炉烧饼之后，他从店里出来，站在人行道上一棵槐树下抽了根烟。若无其事地瞄着悠然花店的方向，嘴角泛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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