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兵行险招

就在魏岭生把许悠然送回家的时候，黄允的车正夹在下班高峰的车流里，走走停停地向万明诚女儿万小雯的学校开去。而程欣语正坐在重症监护室里万明诚的病床边，不停地跟他说着关于家和女儿的话题。

“明诚，雯雯长得像你吗？”程欣语仔细端详着万明诚毫无血色的脸，“我还没见过你女儿呢，听黄允说她都初三了，转过年去就要中考了。她成绩怎么样？明诚。”

病床上昏迷不醒的中年男人，寂然无声，面色如土，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仪器上显示的呼吸和心跳，均匀、缓慢和微弱得让人不安。

“明诚，这几年，你一个人带着女儿，真是不容易，”程欣语轻轻攥住万明诚的手，“黄允都跟我说了，雯雯妈妈跟你是大学一个班的同学，你们一定曾经很相爱过，对吗？我……其实……能理解你们的状况，明诚，我知道有时候，再深的爱，也抵不过时光的洗涤。可能终有一天，突然发现，所有的感情，早已经被时光冲刷得所剩无几，早已经被柴米油盐消磨殆尽。”

程欣语说着话，目不转睛地看着万明诚的眼睛。他的脸像雕塑一般，没有任何的表情，他的睫毛静静的垂着，没有丝毫的抖动。

“我知道，干咱们这行的，有多忙，有多累，”程欣语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这几年你一个人把雯雯带大，我太能理解你的不容易。送她去学校住宿，你一定也是万般无奈吧？其实，你一定希望她在你身边，一定是希望天天能见到她的。只是，你没有办法，对吧？你经常有夜班，你经常不能按时回家给她做饭，你经常忙得顾不上她，对吧？”

万明诚的睫毛，极其轻微地抖动了一下。然而，就是这不易察觉的轻微抖动，让程欣语的心，激动得狂跳起来，她一下站了起来，更紧地攥住了万明诚的手。

他有反应了！说明，他听见她的话了，就是说，他有意识了！

“明诚，我知道你听见了！”程欣语贴在他耳边说道，“黄允去接雯雯了，一会儿就回来。等雯雯来了，你要醒来，好吗？你要睁开眼睛，看看孩子，好不好？你能做到！你是天底下最顽强、最了不起的父亲！”

万明诚的睫毛再一次轻轻颤动了一下。

程欣语眼泪涌满了眼眶，“你得活着，知道吗？雯雯要中考了，你还得陪着她上考场呢。这可是她人生里，第一次重要的大考。以后，她还要高考，还要上大学。她是个女孩子，今后她还要恋爱，还要嫁人，还要做妈妈。你不能离开她，她以后的每一步，都需要你的陪伴和保护。你得活着，好好的活着，你一定得挺过这一关，你做得到的！”

万明诚的眼角，流下了一滴眼泪。而这一滴泪水，顷刻间让程欣语的眼泪夺眶而出。

“程医生！万医生流泪了！他听见你说话了！他醒了！”旁边的护士惊喜地叫道。

“是的，我知道，他……听得见，他一定……听得见！”程欣语哽咽了，“明诚，你快醒来吧。你是医生，你知道这样长时间昏迷的后果。快点儿醒过来吧！”

正在这时，监护室的门被推开了，黄允带着一个已经换过无菌服，戴着口罩和帽子的十五、六岁的女孩儿走了进来。

“雯雯？”程欣语急忙快步迎了过去，急切地拉住了小姑娘的手，“好孩子，别害怕，你要坚强一些。快来跟爸爸说说话。他刚才有些意识了，他能听见你的声音！”

可是，程欣语说着话，忽然愣住了。

眼前这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尽管被大口罩和帽子遮住了除了双眼以外的大部分面孔，但是，程欣语依然清晰地感觉到了，她平静得近乎冷漠的神情。她的眼神平静得让人心惊，仿佛此时她面对的，不是生命垂危的父亲，而是一个与己无关的路人。

“雯雯？你……快去看看爸爸。”程欣语迟疑地说着，转头看着跟在后面的黄允。黄允一脸的复杂与无奈，冲着程欣语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

“雯雯，来，”程欣语顾不得深究，她急切地拉着小姑娘走到万明诚的床前。

“明诚，雯雯来啦，你醒醒。”程欣语贴着万明诚的耳边说了一句，同时仔细看着他的眼睛。果然如她所想，万明诚的眼睫毛，再一次轻轻抖动了一下。

“雯雯，你看！”程欣语欣喜地回过头说道，“爸爸有反应了，他一听见你的名字就会有反应。孩子，快叫爸爸，快跟他说说话。你来了，他就会醒来！”

小姑娘没有吭声，眼神里掠过一丝让程欣语有些看不懂的痛苦。

“孩子，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吓坏了？”程欣语茫然地看着她，“你看，这是爸爸呀，最爱你的爸爸！你……快跟他说说话吧。”说罢，她求助似地转头看着黄允。

黄允走了过来，伸手搂住了万小雯的肩膀，“孩子，你在路上答应过叔叔的，”他轻轻摇了摇她，接着说道，“你答应过我，要帮助我，把你爸爸救回来，对吧？叔叔刚才在路上跟你说过，这个世界上，有两个人对你的爱，无人可比。那就是你的爸爸和妈妈，无论他们在一起或是不在一起，他们对你的爱，都不曾改变过。”

“爸爸，我来了。”沉默了一会儿，雯雯静静地看着父亲，轻声地开了口。

万明诚的眼睫毛明显地一抖，眼球也轻轻动了一下。程欣语激动地心狂跳起来，趁势拉起小姑娘的手，把她柔软的手轻轻放在万明诚的手心。

奇迹发生了！万明诚的手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竟然轻轻握住了女儿的手。

“爸爸，他们都说你爱我，你真的爱我吗？”雯雯的眼神依然平静而淡漠，“你和妈妈，真的爱我吗？”

“别这么说，孩子，爸爸当然是爱你的。”程欣语听出雯雯话音不对，紧张地心都好像停跳了一拍。可是，此时她已经无法阻止她说话。而且，当她看着万明诚的手依然轻轻握着女儿小手的时候，她也无论如何不忍心此时把孩子拉开，带到门外去。然而，这个孩子还会说出什么，实在是无法预料。

程欣语有些慌张地回头看着黄允。而黄允似乎胸有成竹，他镇定地看着她，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她不必紧张。

“爸爸，如果你们真的爱我，那为什么要分开？”雯雯依然平静地看着父亲，继续说道，“为什么要让我成为一个没有家的孩子？妈妈跟着那个獐头鼠目的人走了，而你，把我送去寄宿。我知道你这是为什么，把我送走了，你就可以给我找一个后妈了对吧？”

“雯雯！你……”程欣语又惊又气地叫道，可是身后的黄允，却一把拉住了她，示意她不要打断孩子说话。

程欣语惊怒交集地盯着黄允，用质疑地眼神盯着他，尽力压低了声音问道，“为什么？”

黄允并没有看程欣语，而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万明诚的脸。他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冲她轻轻摆了摆手，眼神一刻也没有离开万明诚。

万明诚的脸轻轻抽动了一下，微微蹙了一下眉，拉着女儿的手，也轻轻颤抖了一下。又有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爸爸，你们大人真的总是自以为是。”雯雯的语气，依然平静，但是说话明显有了鼻音，程欣语扭头一看，小姑娘已经满眼的泪水。

“你们给我吃的，喝的，穿的，你们关心我的身体，关心我的视力，牙齿，等等，等等，你们也更关心我的成绩，”雯雯流着泪，看着父亲一字一顿地说道，“但是你们从不在意我心里在想些什么，你们从不关心我的精神世界。就像你们说分开就分开了，对于我会有什么样的感受，你们从来没有问过我一个字。”

万明诚的眉头明显地蹙了起来，脸上有了痛苦的神色。胸口也轻轻地有了起伏。

“万医生的心跳和呼吸都在加快。”有护士紧张地小声说道。监护室里的气氛异常的紧张，几名医生和护士，围在万明诚的病床边，紧紧地盯着万明诚和他床边大大小小的仪器上的数据。

“别慌，做好抢救的准备。”黄允低声而镇定地吩咐道，仿佛这一切本来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只有一个人，对于周围紧张压抑的气氛似乎毫无知觉。那就是十五岁的万小雯。她流着泪，看着父亲的脸，对他诉说着从来不曾跟他说过的话，似乎旁边所有的人都不存在。

“爸爸，你知道吗？我有多羡慕别的同学，”她轻声抽泣着，提高了声音说道，“别人都有一个可以回去的家，家里有爸爸有妈妈。只有我，我的家里，妈妈跟别人走了，爸爸常常在医院忙着不回来。我好像只有宿舍可以回了，我的宿舍比家里还要热闹温暖……”

万明诚的胸口明显地有了起伏，并且越来越剧烈，脸上痛苦的表情也越来越明显。

“爸爸，妈妈都不要我了，你也想不要我，”雯雯已经有些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妈妈不管怎么说，还在广州，我还可以看到她。可现在，你想怎么样？你想彻彻底底的不要我了？你想一走就走到一个我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爸爸，你为什么要这么自私呐？！你为什么？！”

最后的这句话，雯雯几乎是哭着喊出来的。

万明诚的胸口急剧的起伏着，脸因为痛苦而有些扭曲。而接着发生的情况，让所有的人都惊叫起来。

一股乌黑的血，从万明诚的嘴角，汩汩地淌了下来！

“快，马上抢救！先把她带出去！”黄允对身边护士示意，两名护士过来拉住雯雯就往门外走。

雯雯拼命地挣扎着，拼命地哭喊起来，“爸爸！爸爸！你给我回来！你别走！你别走！”

见两个护士拉不住她，黄允一个箭步跨到万小雯眼前，扳住她的双肩，看着她的眼睛坚定的说道，“孩子，相信叔叔！叔叔一定不让他走！可是你在这里，会影响抢救的！快出去，这里交给叔叔吧，叔叔一定把爸爸还给你！”

万小雯呜呜地哭了起来。

黄允把她搂过来抱了抱，迅速示意两名护士把孩子带走。接着，转身投入到了紧张的抢救中……

这个晚上，华灯璀璨的古老城市里，在省第二医院重症监护室的医生休息室，惨白的灯光寂静无声地倾泻在十五岁的万小雯身上。她泪流满面，抱膝坐在门口的地板上，把头深深埋在臂弯里。

隔壁的监护室里，正进行着一场殊死搏斗般的抢救，她的父亲，今夜生死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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