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煎熬难消

魏岭生和许悠然都沉默着，谁也没有说话。车开出了一段距离，许悠然收回一直看向窗外的目光，转头看着身边的中年男人，轻声问道，“你……想去哪里吃饭啊？”

“不吃了，”魏岭生回头看了一眼，笑道，“一个肉夹馍，够了。咱们去上次的那家咖啡厅吧，那清静，我想跟你说说话。”

“还是好好吃饭吧，”许悠然劝道，“你这么大个儿，一个肉夹馍怎么能够呢？找个地方好好吃顿午饭吧。”

“这都怪你，”魏岭生笑起来，看着许悠然，“你今天把我吓得都没胃口吃饭了，全怪你，记着回头请我吃大餐，弥补一下我的损失。”

许悠然轻轻笑了一下，没有再说话。

两个人驱车来到上次来过的那家咖啡馆，找了个僻静的位置坐下。

“悠然，你以后可不敢再……”魏岭生一边落座一边对许悠然说道，可是，话说了一半，却停住了。

许悠然凄凉的目光，和眼里点点的泪光，让他心里不禁一紧，这，分明是路雪轻的神情，如此的熟悉，如此的让人心疼不已。

许悠然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魏岭生，久久没有说话，眼眶里的泪渐渐地积起来，最后顺着眼角淌了下来。

“悠然，别哭……”魏岭生满心的酸楚，忽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哥，帮帮我。”许悠然看着他，轻声说道。

许悠然这轻轻的一句话，像一记沉重的铁锤砸在了魏岭生的心上。他的心猛地抽搐起来，好像一下子回到了１９９２年深秋的那个日子。

就是那一天，在西京科技大学的教学区里，在实验楼后面的一处花坛边。雪轻恳求他跟她演绎一场虚无的爱情，恳求他帮助她结束她和罗砚成的爱情。那天，他绝望而愤怒地踢打那一丛冬青的时候，雪轻就那样泪流满面地站在他身后。

“哥，帮帮我。”２１年前的那一天雪轻凄凉的声音，仿佛穿过了时空，再一次在他耳边响起。

魏岭生的眼泪顷刻间就淌了下来，透过模糊的视线，他深深地凝望着对面的女孩儿，那是雪轻，那真的是雪轻！此刻，他好想紧紧地拥抱她，再也不放开。

“请问二位要些什么？”年轻的服务生不识时务地出现在旁边。

魏岭生一惊，思绪从２１年前被拽回了现实里。

“哦，先来两杯卡布奇诺，其它的一会儿再说。”他边说着，边抬手装作搓额头的样子，遮住了自己淌着两行热泪的脸。

“好的。”服务生轻声回答着，把菜单留在桌上，转身离开。

许悠然一直静静地看着对面流泪的中年男人，神色无奈而凄惶。

魏岭生用自己粗糙的大手，抹去脸上的泪，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重新端详着坐在对面的年轻女孩儿。她不是雪轻，她只能也必须是许悠然，他在心里再一次这样告诉自己。

雪轻的一生，视他如兄。但是只有那一天，叫过他一声哥。那是她一生中唯一的一次那样叫他。那一天，内心陷入万难之中的她，走投无路。

今天许悠然也这样叫他的时候，他立刻就能体会得到，她的心，已经再一次无路可走。

“前些日子，我总是很恍惚，我常常弄不清自己是谁，”许悠然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凄然一笑，忧伤地说道，“可是，最近，我越来越明白自己是谁了。我……回来了，用这样惊世骇俗、不可思议的方式回来了，我……是雪轻。”

“你不是雪轻，悠然，”魏岭生望着她，努力保持着自己声音的平静，“记得我跟你说的话吗？你只能是许悠然，你必须乖乖地留在许悠然的人生里，好好去过许悠然的生活。”

“还有，”停顿了一下，他看着她，苦笑了一下，“你不能叫我‘哥’，按你的年龄，你要叫也得叫我‘叔叔’才对。”

年轻的服务生端了两杯咖啡送了过来，“二位请慢用。”说罢，识趣的小伙子放下杯子迅速地离开了。

许悠然木然地盯着眼前的咖啡，眼泪涌了出来，在眼眶里打着转，越积越满。

“我努力过了，”当眼泪掉下来之后，她看着魏岭生，眼睛越发的明亮起来，“一开始，我努力地做许悠然，我努力地回忆她那２２年的人生，我享受那一对年迈的父母对我的宠爱，也努力地爱着他们。我还努力地去和那个深爱许悠然的凌越相处。但是……但是后来……”

许悠然停了下来，眼里掠过一丝绝望和忧伤。她低下头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悠然……”魏岭生心里有些茫然，今天一路开车去花店的时候，想了那么多劝她的话，此刻一句也说不出来，甚至于一句都想不起来了。

“后来，我觉得，我像是一个骗子，”过了一会儿，许悠然抬起头来，看着魏岭生，继续说道，“我是一个感情上的骗子，欺骗他们每一个人的感情。”

“悠然！”魏岭生惊诧地看着她，声音了也不由自主地提高了，“你怎么……怎么能这么说自己！”

“难道不是吗？”许悠然脸上泛起一个无奈的笑容，“我不是许悠然，可是，我享受着许悠然所有的亲人对她的好。他们给我的感情是真心实意的，而我，回报给他们的感情，是努力做出来了。我记不清许悠然的一切，可是，我清晰的记得另一场人生，我想念你，想念……砚成，想奶奶、秋妈妈，还有……故乡……我……我不是许悠然。”

“你就是许悠然啊！你这个傻丫头！”魏岭生听她这么说，不禁有些急了，“你现在就去卫生间，照镜子看一看，那里面是不是年轻美丽的许悠然？当然是！你就是许悠然！”

“我天天照镜子的，”许悠然忧伤地浅笑了一下，把目光转向了窗外，“我每天都照，每天都在镜子里看见一个陌生的小女孩儿，那本不是我。我很愧对她，是我，无意之中，完全剥夺了她的人生。”

“悠然，不是这样的，你不能这么想。”魏岭生急促地说道，可是，心里却明白自己此刻的话，是多么苍白而无力。

“岭生……我……该怎么办？”许悠然的目光，从窗外缓缓地挪回来，最终落在魏岭生的脸上，声音明显地哽咽了起来，“走到今天这一步，是我在三亚……离开时……没有想到的。我不知道自己会这样匪夷所思地重返人世，我也不知道自己会这样剥夺了另一个孩子的人生。我……我心里矛盾重重。”

魏岭生焦虑地看着她，正待要说话，忽然手机响了。他拿起手机看了一下，又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许悠然，便接通了电话。

“喂，老魏啊，”电话一接通，立刻传来了许巍焦急的声音，连坐在对面的许悠然都听得一清二楚，“我女儿跟你在一起是吧？她情绪还好吧？凌越刚跟我说了，我跟她妈妈都很着急。拜托了你了，老魏，好好劝劝她。凌越说的对，她最听你的话。”

“放心吧，老许大哥，”魏岭生安慰道，“悠然情绪好着呢，她是个善良、懂事、又聪明的孩子，她会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放心吧，我跟她说会儿话，很快就送她回家。”

“好，谢谢你了，我们下午就在家等她，”许巍焦虑的声音从手机里传了过来，“我跟她妈妈犹豫了一下，不知道她情绪怎么样，怕直接打她的电话，万一刺激了她。所以就赶紧给你打电话了。”

“她现在挺好的，放心吧，”魏岭生看着许悠然，冲她轻轻点头示意了一下，接着说道，“我把电话给她，老许大哥，你直接跟她说说吧。”说罢，便把电话递给了许悠然。

许悠然接过电话，刚“喂”了一声，手机里就立刻传来许巍急促而不安的声音，“丫头，你今天……这会儿……好着吗？”

“爸，我挺好的，你跟我妈都放心吧。”许悠然微笑着平静地说道。

接着，手机里又忽然传来母亲何清仪哽咽的声音，“孩子，你一会儿早点儿回来，我跟你爸爸在家里等你，你要好好的，听见没有？”

许悠然能想象得到，刚才在父亲身边的母亲，一听见父亲跟自己说话，一定是一把抢下了父亲的手机。

“妈，放心吧，我一会儿就回去了。别担心，我一定好好的。”许悠然故作轻松地说道，“什么事也不会有的，真的，放心吧。”

挂断了电话，许悠然默默地把手机递还给了魏岭生。两个人半晌无语。

“看到了？你的一举一动，牵动多少人的心？”魏岭生看着坐在对面，低着头发呆的许悠然，轻声说道，“你的命不只是你自己的，也是所有爱你的人的。”

“我愧对他们的爱，”许悠然抬起了头，低声说道，“所以，我才想……想把真正的许悠然……还给他们。”

“可是，你想的办法，太离谱了太危险了！”魏岭生提高了声音，“那样你就要了自己的命了！到时候，你拿什么还出一个许悠然来？你反而会让他们永远的失去许悠然！”

许悠然垂下闪着泪光的眸子，没有说话。

“别着急，好不好？”魏岭生放轻了声音，一眼不眨地看着女孩儿的眼睛，“有些时候，有些问题，想不出办法解决的时候，那，暂且保持现状就是最好的办法，你说呢？”

许悠然沉默着，轻轻点了点头。

“那……我是不是在欺骗他们的感情？”她抬起头，看着魏岭生，低声问道。

“怎么这么想呢？傻丫头，”魏岭生看着对面的女孩儿，满眼的心疼，“他们都知道你的状况，但他们更加的爱你，因为，你是他们的命！悠然，答应我，不再干傻事！”

“好。”沉吟了片刻，许悠然轻声答道。

“不，你要发誓，悠然，”停顿了一下，魏岭生仔细审视着她的脸说道，“你发誓，绝不再干危险的事，永远打消你心里那个危险的念头！”

“好。我发誓。”女孩儿的声音，低到只有自己才能听得见。

“不行！声音大一点儿！”魏岭生不容质疑地命令道。

“我发誓！再也不做傻事了。”这一次，许悠然清晰地说道。

这天下午，魏岭生送许悠然回到家属院门口的时候，已经快４点了。

“记住我的话了没？”魏岭生一边停下车，一边问道。

“记住了。放心吧。”许悠然低声说道，“那……我走了。”

然而，刚一下车，许悠然就一下子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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