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再生期冀

罗砚成愣愣地看着妻子，半天没有说话。程欣语今天异样的冷静，让他一时都没有适应过来。尤其当她像看穿了他的心一样，问出那个问题时，他是真的有些不知所措。

程欣语也不催他，只是一眼不眨地看着他。

夫妻两个人，默默对视了一会儿，罗砚成走了过来，重新坐在床边。

“跟我说实话，”程欣语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丈夫的脸，“也没什么，我只是想看看，我们之间的默契，是不是连心里想的也都能不谋而合。”

“是，我承认，也这么想过，”罗砚成苦笑了一下，避开妻子的目光，低声说道，“我……也是那么一瞬间，心里有那么一个念头，如果柚柚这回有个闪失，我们……恐怕也就过不下去了。”

程欣语沉默了，眼神在罗砚成说第一个字的时候，就黯淡了下去。她不再看丈夫，低下头拨弄着自己的手机。

“好了，我明白了，”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泪光，“我们的确是默契到心有灵犀的程度了，难得。既然柚柚是我们之间唯一的纽带，既然这条纽带安然无恙，那……我们凑合着先过吧。”

罗砚成看着这张让他铭心刻骨的美丽脸庞，看着这张苍白的脸上那双闪着泪光的眼睛，心里最深处的地方，像是有一根弦被轻轻的拨动了一下。她真得像她，尤其是今天这个模样。想到这儿，他的心尖锐地疼了一下。

“胡说什么？什么叫凑合？”他看着她，有些忧伤地笑了笑，“当然是要好好过，为了柚柚也得好好过。”

“试试看吧……”程欣语垂下了黯淡的眼眸，疲惫地说道，“那……你得先给我一个，可以好好过的家。你自己……想办法吧。”

“我……想想吧，”罗砚成蹙着眉头，长叹了一声，“给我一点儿时间，我来安排。”

丈夫的这个态度，倒让程欣语有些许的意外。这是罗家丰他们来了之后，关于让他们出去住的问题，他第一次稍稍松了口。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也该知道我。让他们出去住，我是真的说不出来。”停顿了一下，罗砚成轻轻拍了拍妻子的腿，低声说道，“我是受人恩惠才有今天，怠慢人的事，我做不出来。别说这是我的亲戚，就算他们是你的亲戚，我也照样是这样对待。大嫂这个人，也是有点儿……唉……不说了，我想办法安排吧。”

罗砚成看着沉默的程欣语，停了停又接着说道，“明天，你请个假吧，休息休息。正好在家也陪陪柚柚。”

说完，他叹了口气，起身走出了卧室，反手带上了卧室的门。

程欣语抬头看着丈夫的背影消失在卧室门外，心里像是又一次默契地配合他一般，也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不过，她的心，是有些凉了。

看来他们之间，真的除了柚柚，什么都没有了。不仅她是这么感觉的，丈夫也是一样的想法。既然如此，从现在起，她对他还残存的感情，可以一笔勾销了。

刚才问丈夫的问题，她本来心里有另外一个暗自期盼的答案：

“我没想过这些，孩子丢了，我还哪顾得上想这个。再说了，在家里我就你们两个女人，如果已经失去一个，那另一个绝不能再失去了。如果这次柚柚真的出事了，那我们俩要一起天涯海角的去找她，我们怎么能再分开？”

在等待罗砚成回答的时候，她在心里想过，如果他的回答是这样的，她就扑上去拥抱他。对于他的父母他的哥嫂，一切一切她都不再计较。她会重新打起精神跟他好好的生活在一起。尽管她自己也明白，罗砚成能说出这番话的可能性，实在是有些微乎其微，但是她，是真的在绝望中盼望着能有这样一个回答的。

但是，其实她心里是清楚的，丈夫的回答，恐怕是自己最不愿意听见的那一种，如果是那样，那只能说明，他们之间，情分已了。

果然，罗砚成的回答，不出所料。程欣语就在他说出那个“是”字的时候，已经心灰意冷了。

她用双手捂着脸，在床上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会儿。然后下了床，走到落地窗前，静静的看着外面。

天已经黑了，没有星光，没有月色，只有红尘里的万家灯火。

程欣语的嘴角轻轻扬起一个淡淡的苦笑。那一扇窗后，每一盏灯下，都有一个人的故事吧。她无限感慨也无限惆怅地想道。

就在程欣语怆然望着窗外的时候，她不知道，此刻的她，正是另一个人思想中的主角，在这个夜幕下绚丽旖旎的城市里，那个人跟她此时一样的靠在窗前，一样的愁肠百结，一样的看着眼前的万家灯火。

那个人，正是许悠然。

此刻的许悠然，正倚着在自己卧室的窗前，静静地看着窗外。她特意关上了屋里的灯，只有这样在黑暗中，在别人都看不见自己的时候，似乎才是踏实和安全的。

今天，就在吃早饭时，父亲和母亲无意中说起孟凡和程欣语的时候，许悠然忽然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忽视了一个重要的人，那就是程欣语。随即，那个蓦然出现在脑海中的念头，让她整整一天都兴奋不已。那就是——她要把这一切都告诉程欣语！

她自己想过的那个疯狂而危险的办法，肯定是行不通了。现在只有求助于这位专业的医生。一个懂医学的人，一定会比一个普通人更有办法。作为一个心脏外科的专家，程欣语或许真的有办法帮助自己，让自己把一个纯粹的许悠然还给她的亲人们。

自从那份遥远的记忆在她的身体里复苏之后，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就成了一个秘密。最初，是她的秘密。后来，也是父亲和母亲、是魏岭生和凌越，是所有爱她的人的秘密。

此刻，许悠然做出了一个决定，明天上午，她就要去省第二医院找程欣语，告诉她所有的一切。她要告诉程欣语那些关于路雪轻的故事，她要请求她尽一切可能把那些往事从许悠然的记忆中抹去。

如果程欣语真的能做到的话，原来那个真正的许悠然就能回到生活里来，她就可以跟父母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可以跟凌越幸福地相爱，她就可以在她自己原本正常的那个人生轨道上，顺顺利利地走下去。

那时候，路雪轻的记忆将永远的消失了。是的，她的记忆，本就不该苏醒在这个已经不属于她的世界上。只是，还没有来得及回一趟那个遥远的故乡，还没有见上一面那个挚爱一生的罗砚成，还没有好好报答那个追随和照顾了她一辈子魏岭生。对这个世界，她真是还有太多的遗憾，和太多的不舍。

许悠然呆呆地站了一会儿，伸手拉上了窗帘，把这个城市五光十色的璀璨挡在了外面，把自己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客厅的灯光，还有许巍和何清仪的对话声，从门和地板之间的缝隙里钻了过来。许悠然心里陡然涌起一股复杂得无以复加的情绪，她靠在窗边，闭上了眼睛，滚烫的泪水无声地从她冰凉的脸颊上滑落了下来。

第二天早上，许悠然没有跟许巍和何清仪说要去医院的事。她像往常一样带着嘟嘟去了花店，然后把嘟嘟留给顾兰，自己则坐上了去省二院的３３路公交车。

许悠然知道程欣语今天不在门诊上，她应该是在住院部的病房里。所以下了车，她直接穿过门诊大楼，奔着后面的住院部去了。

然而，在心脏外科的病房里没有找到程欣语的许悠然，却听到了一个让她无比震惊的消息。

“悠然啊，程医生请假了，”陈护士长亲切地看着许悠然，“怎么，你是不舒服了吗？”

“没有，”许悠然笑道，“我……就是来找她给检查一下，没事儿，那……明天上午有她门诊，我明天再来吧。”

“她……明天也不一定，悠然，”陈护士长压低了声音说道，“程医生女儿，周六被拐走了，好在昨天下午就被救了回来。只是孩子被灌了大量镇静剂，昨天下午送过来抢救了之后才醒过来。”

“天呐！”许悠然震惊地睁大了眼睛，“这光天化日的，还有这样的事！”

“是啊，”陈护士长心有余悸地说道，“上初一的孩子，都被拐走了，你看多可怕！我刚打电话问了，孩子也是吓坏了，另外，还是昏昏沉沉的，嗜睡。”

“太可怕了！”许悠然惊恐地说道。

“是啊，是可怕，”陈护士长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许悠然的肩膀，“好了，我这手头要忙的事太多，就不跟你多聊了。你要不着急的话，可以过几天再找程医生。”

“好的，护士长，你快去忙吧。”许悠然笑笑说道，眼里依然是恐慌不安的神色。

许悠然离开心脏外科的病房，一边下楼梯，一边想着心事。忽然身后两个人的说话声，引起了她的注意。

“听说，程医生，是去接万医生的女儿时，把自己的女儿丢了。”

“是啊，听说程医生跟万医生关系不一般呢。”

“真的？”

“那当然，听说万医生在抢救的时候，程医生哭得什么似的。你看，周末还去接万医生的女儿，到自己家里过周末。”

“那程医生的丈夫……没感觉出来不对劲？”

“那谁知道。”

……

许悠然停下脚步，看着两个边说边笑的护士从身边走了过去，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人言可畏啊，唾沫星子真是都能淹死人的。她这么想着，恼怒地看着那两个热聊着的背影。

在住院部楼下的院子里，许悠然拨通了程欣语的电话。她只是问了问孩子的情况，没有说别的。她知道，她心里那个打算，必须要先放一放了。

不过，她不知道的是，刚才，在电话的那一头，她一心想念的那个人，就在旁边。

罗砚成今天也没有去公司，一直在家里陪着柚柚。女儿总是嗜睡，让他心里很不踏实，只是程欣语肯定地说了，不会有事，他这才稍微宽心了一些。

程欣语接许悠然电话，说到一半的时候，罗砚成走进了女儿的房间。

等程欣语挂断了电话，他一边摸着女儿的头，一边笑道，“柚柚这回在你们医院是名人了，你看你今天一早上接到多少电话了，前一个刚打完，这又一个。”

“是啊，”程欣语淡淡地笑了一下，“不只是同事，连我的病人都知道了。这不，这就是我的小病人打的电话。”

“小病人？”罗砚成揉着女儿的头发，漫不经心地问道，“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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