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钢琴声戛然而止。
沈墨修长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眉头紧锁。又错了,连续第三个晚上在这个段落出错。窗外的暴雨敲打着琴房的玻璃,像一群不耐烦的听众。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抬起手腕。这时,琴房的门被猛地推开。
"我就知道你还在这儿。"
祁阳靠在门框上,黑色T恤被雨水打湿了大半,贴在结实的胸膛上。他手里晃着一把滴水的伞,耳骨上的银色耳钉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滚出去。"沈墨头也不回地说。
"脾气真差。"祁阳大步走进来,随手把伞扔在角落,"院长让我来看看你为什么缺席排练。"
沈墨的手指在琴键上收紧:"我说过,除非换掉那个离谱的编曲,否则我不会参加。"
"离谱?"祁阳挑眉,一把按住琴盖,差点夹到沈墨的手指,"那是我的编曲。"
两人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沈墨能闻到祁阳身上混合着雨水和薄荷须后水的气息,太近了,近得让他不适。
"拿开你的手。"沈墨冷冷地说。
祁阳反而俯下身,近距离打量沈墨的脸:"你眼睛里有血丝,几天没睡了?"
"与你无关。"
"哈,当然有关。"祁阳直起身,开始在琴房里踱步,"明天就是期中评审,我们的合作作品连一次完整排练都没有。你知道外面怎么传的吗?说音乐学院的'钢琴王子'和'流行天才'水火不容。"
沈墨冷笑:"他们没说错。"
三个月前,当院长宣布钢琴系的沈墨和流行音乐系的祁阳必须合作完成期末作品时,整个音乐学院都沸腾了。沈墨,古典音乐界的明日之星,以完美的技术和冷漠的性格闻名;祁阳,原创音乐天才,玩世不恭却才华横溢。两人唯一的共同点是——互相厌恶。
"听着,"祁阳突然在沈墨面前蹲下,与他平视,"我不管你有什么问题,但明天的评审关系到我的奖学金。所以,要么你现在跟我去排练室,要么我就在这里听你弹完。"
沈墨注意到祁阳的眼睛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透明的琥珀色,像他家乡秋日的阳光。这个突如其来的联想让他感到烦躁。
"随便你。"沈墨重新把手放在琴键上。
第一个音符刚响起,他的手腕就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沈墨咬紧牙关,强迫自己继续。不能停,不能示弱,尤其不能在祁阳面前——
"停下!"
祁阳猛地抓住他的手腕。沈墨倒抽一口冷气。
"你受伤了。"祁阳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手指轻轻按在沈墨手腕肿起的位置,"什么时候的事?"
沈墨试图抽回手:"上周的独奏会后。只是轻微拉伤。"
"轻微?"祁阳扯开沈墨的袖口,露出青紫的手腕,"你管这叫轻微?医生怎么说?"
"没看医生。"
祁阳骂了句脏话,一把将沈墨拉起来:"现在就去医院。"
"放开!评审在明天,我没时间——"
"去他妈的评审!"祁阳怒吼,声音在琴房里回荡,"你是弹钢琴的!手废了就什么都没了!"
沈墨愣住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祁阳——眉头紧锁,眼中燃烧着真实的怒火,不再是平时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雨下得更大了。祁阳强硬地把沈墨塞进出租车,一路上紧握着他的手腕,仿佛怕他逃跑。沈墨透过雨水模糊的车窗看着祁阳紧绷的侧脸,突然意识到这个他以为轻浮的人,骨子里竟有着出人意料的执着。
医院的灯光惨白刺眼。医生诊断是过度使用导致的肌腱炎,开了药并严格嘱咐两周内不能弹琴。
"两周?"沈墨声音发紧,"但我明天有——"
"没有但是。"医生打断他,"继续弹的话,可能会造成永久性损伤。"
回学校的路上,两人都沉默不语。雨已经小了,只剩下零星的雨滴。沈墨看着自己包扎好的手腕,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迷茫。七年了,他第一次要缺席重要演出。
"喂。"祁阳突然开口,"你住哪个宿舍?"
"梅园7栋。"
祁阳点点头,转向司机:"师傅,麻烦去枫园12栋。"
"那不是——"
"我家。"祁阳简短地说,"医生说要有人看着你按时敷药。你那帮钢琴系的书呆子室友懂什么。"
沈墨想反驳,却发现自己出奇地疲惫。或许是因为疼痛,或许是因为连日的失眠,他竟任由祁阳安排了一切。
祁阳的宿舍比想象中整洁。墙上贴满了乐谱和演唱会海报,书桌上散落着各种音乐设备。一张半成品的曲谱摊开在床边,沈墨瞥见上面潦草的字迹:《致C小调的沈先生》。
"别多想,随便起的名字。"祁阳迅速把曲谱翻面,从衣柜里拿出干净衣物扔给沈墨,"去洗澡,别感冒了。"
热水冲走了部分疲惫。沈墨穿上祁阳给的衣服,略大,带着淡淡的洗衣液香气。走出浴室时,他看到祁阳正在小厨房忙碌。
"吃了药再睡。"祁阳递来一杯温水和药片,"我煮了粥,一会儿好了叫你。"
沈墨站在原处,突然不知该说什么。这个与他针锋相对的祁阳,此刻正为他熬粥。
"为什么?"他终于问出口。
祁阳背对着他,肩膀微微僵硬:"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做这些?我们不是...不是互相讨厌吗?"
祁阳转过身,嘴角挂着熟悉的痞笑,但眼神异常认真:"谁说我讨厌你了?"
沈墨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快吃药。"祁阳移开视线,"明天我会去向院长说明情况,评审延期。"
"但你的奖学金..."
"总有别的办法。"祁阳耸耸肩,"我可是天才,记得吗?"
沈墨第一次觉得,祁阳自称"天才"时,并不那么令人讨厌。
夜深了。沈墨躺在祁阳的床上,听着浴室传来的水声。房间里有种奇特的气息,混合着松木、纸张和祁阳的须后水味道。他拿起床头那本被翻得卷边的《和声学理论》,惊讶地发现里面密密麻麻全是笔记。
原来祁阳的才华并非天生,而是建立在无数个苦读的夜晚上。这个认知让沈墨胸口发紧。
浴室门开了。祁阳擦着头发走出来,只穿了一条运动裤,上身的水珠在灯光下闪闪发亮。沈墨迅速移开视线,却已经记住了那结实的腹肌和锁骨上的小痣。
"睡吧。"祁阳铺好地铺,"药效上来会犯困。"
"你可以睡床上。"沈墨说,"我睡地上。"
"别闹,伤员。"祁阳关上台灯,"晚安,沈先生。"
黑暗中,沈墨听着祁阳均匀的呼吸声,思绪万千。他想起第一次见到祁阳的场景——校园歌手大赛上,祁阳弹着吉他唱自己写的歌,台下的欢呼声几乎掀翻屋顶。而坐在评委席上的沈墨,给他的原创打了最低分。
"太浮躁,缺乏音乐深度。"这是沈墨当时的评语。
祁阳在台上笑得挑衅:"那请沈大师指点一下,什么才叫'有深度'的音乐?"
从那天起,他们就成了校园传说中水火不容的一对。
沈墨轻轻翻身,看着地上熟睡的祁阳。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他脸上,勾勒出俊朗的轮廓。此刻的他看起来毫无防备,甚至有些稚气,与白天那个张扬的"流行天才"判若两人。
或许,沈墨想,他们之间的不和谐音,只是因为从未真正倾听过彼此。
第二天清晨,沈墨被一阵轻柔的钢琴声唤醒。是肖邦的《雨滴前奏曲》,演奏技巧称不上完美,但情感充沛得令人心颤。他睁开眼,看到祁阳正坐在角落那架电子钢琴前,小心翼翼地按着琴键。
"你醒了?"祁阳回头,露出灿烂的笑容,"我试着用你昨天的方式弹,但完全不是那个味道。"
沈墨坐起身:"你什么时候学的钢琴?"
"自学的。"祁阳挠挠头,"从小就想学,但家里条件不允许。上大学后才摸到琴。"
沈墨震惊了。祁阳那些令人惊艳的编曲,居然出自一个半路出家的自学者之手?
"你的手腕怎么样?"祁阳走过来,自然地握住沈墨的手检查,"肿消了一些。"
沈墨任由他握着,突然说:"评审延后两周。这两周我来教你钢琴,你帮我完成编曲。"
祁阳挑眉:"合作?"
"合作。"沈墨点头,"但有个条件。"
"说。"
"告诉我为什么给那首曲子起名《致C小调的沈先生》。"
祁阳的耳尖突然红了。他松开沈墨的手,转身走向厨房:"粥热好了,吃完再说。"
沈墨看着他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或许,这段被迫的合作关系,会比他想象的有趣得多。
两周后的评审现场,整个音乐厅座无虚席。传言说,沈墨和祁阳的合作作品将颠覆所有人的预期。
当沈墨走上舞台,向钢琴走去时,他看到了第一排的祁阳。后者冲他眨眨眼,做了个深呼吸的手势。
沈墨坐下,手指悬在琴键上方。这一次,他的手腕不再疼痛。琴声响起,紧接着是祁阳清澈的嗓音。古典与流行,严谨与自由,两种截然不同的音乐风格交织在一起,创造出令人屏息的美。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全场寂静,随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院长激动地站起来:"太出色了!这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期!"
沈墨在掌声中看向祁阳,发现对方也正望着他,眼中闪烁着胜利的喜悦和更深的东西。那一刻,沈墨突然明白了那首曲名的含义。
C小调,忧郁而深情的调性,最适合表达无法言说的爱慕。
演出后的庆功宴上,祁阳喝得微醺,把沈墨拉到无人的走廊。
"我们做到了。"祁阳的声音因兴奋而略显沙哑。
"嗯。"沈墨点头,"你的演唱很棒。"
祁阳突然上前一步,将沈墨按在墙上:"还记得你问我的问题吗?关于那首曲子的名字。"
沈墨能闻到祁阳呼吸中的酒气,混合着他惯用的须后水味道,令人眩晕。
"现在要告诉我答案了?"沈墨轻声问。
祁阳低头,两人的鼻尖几乎相触:"我想用音乐告诉你,但似乎失败了。所以..."
"祁阳!沈墨!你们在这儿啊!"同学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院长找你们!"
祁阳退后一步,眼中的热度未减:"比赛结束后告诉你答案。"
沈墨整理了一下被弄皱的衣领,心跳如雷。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在期待那个未完的答案。
而真正的比赛,或许才刚刚开始。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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