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码心跳（1）

“嗡——嗡——嗡——”

蜂巢地下七层，代号“零”的专属禁锢单元。刺耳的、足以撕裂神经的警报声浪如同实质的金属风暴，在狭长冰冷的合金甬道内疯狂撞击、回荡。顶灯惨白的光线急促闪烁，将投射在金属墙壁上的扭曲阴影不断拉长又揉碎，如同濒死巨兽最后的痉挛。

林衍猛地从监控台前站起，动作幅度太大，带倒了桌角的能量饮料罐。暗绿色的粘稠液体无声地流淌在光洁的台面上，像某种怪物的呕吐物。他根本无暇顾及。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钉在主屏幕上那片剧烈翻滚的、代表“零”核心数据流紊乱的猩红浪潮。

数值指数级飙升，突破所有预设的黄色警戒线，蛮横地撞碎代表最高危险的红色阈值，还在疯狂上蹿！三维模拟图景中，那个被层层叠叠物理束缚锁在禁锢单元正中央的、高大模糊的类人形轮廓，正剧烈地挣扎、膨胀，构成其躯体的幽蓝色能量线条疯狂扭曲、暴走，如同被投入熔炉的蓝色闪电，每一次能量脉冲的爆发，都让整个地下七层的结构框架发出不堪重负的低沉呻吟。

“砰！轰隆——！”

禁锢单元深处传来一声沉闷到极点的巨响，如同万吨巨锤狠狠砸在心脏上。林衍的耳膜嗡鸣，脚下坚实的地面都在震颤。主屏幕上，禁锢单元内部的三维结构图上，一处代表超合金承力臂的粗壮金色线条，骤然亮起刺目的警报红光，随即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

“警告！禁锢单元D7区超合金承力臂（轴向支撑点）结构完整性丧失！物理束缚效能下降17.8%！”冰冷的电子合成音盖过了刺耳的警报，在控制室里无情地播报。

林衍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制服布料。D7区承力臂……那是束缚“零”左臂动能关节的关键节点！

“启动三级物理抑制！注入神经干扰素！快！”林衍的声音嘶哑变形，几乎是吼出来的。

“指令确认。三级物理抑制启动中……警告！目标能量场过载，抑制磁场发生器功率被压制！无法达到预定场强！神经干扰素注入失败！输送管道被目标溢散能量熔毁！”

屏幕上，代表抑制磁场的蓝色光网刚刚艰难地试图在禁锢单元内部展开，就被那狂暴的幽蓝色能量流粗暴地撕裂、吞噬。神经干扰素的注入进度条则彻底变成了灰色，旁边标注着刺眼的红色字符“管道损毁”。

完了！林衍脑中一片空白。所有远程压制手段失效！物理牢笼正在从内部被暴力拆解！那东西……就要出来了！冰冷的恐惧如同毒蛇，瞬间缠绕上他的脊椎，带来麻痹般的僵直。

就在这时，主屏幕上跳出一个闪烁着刺目黄光的弹窗，伴随着更为尖锐的专属提示音：“紧急预案触发：监管员林衍，身份认证通过。请立刻执行‘摇篮曲’协议！重复，请立刻执行‘摇篮曲’协议！”

“摇篮曲”……林衍的瞳孔猛地收缩。那串只有他知道的、刻入灵魂深处的底层指令代码！他猛地看向控制台侧面一个被多层透明防护罩保护的红色按钮。没有犹豫，他狠狠一拳砸碎了最外层的防护罩，手掌按在冰冷的生物识别面板上。

“权限确认。监管员林衍，‘摇篮曲’协议执行通道开启。请即刻前往目标单元执行最终指令。”系统合成音冰冷地宣布。

通往禁锢单元的最后一道气密门在林衍面前无声滑开。一股灼热、狂暴、带着浓烈臭氧和金属熔融气味的空气瞬间涌出，如同蒸汽巨兽的吐息，狠狠拍打在他的脸上，让他几乎窒息。门内，是翻滚涌动的、肉眼可见的幽蓝色能量乱流，如同风暴肆虐的海底，光线在其中被疯狂扭曲、吞噬。

视野的尽头，风暴的核心。一个高大得超出人类极限的身影被无数条手臂粗细、闪烁着高频约束力场的暗银色锁链缠绕、拉扯，固定在巨大的合金基座上。那正是“零”。它的轮廓在狂暴的能量乱流中若隐若现，覆盖着某种非金非石的哑光装甲，线条流畅而充满毁灭性的力量感。此刻，它正以一种缓慢却无可阻挡的姿态，一点点将缠绕在左臂上的数条锁链绷直、拉高！锁链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呻吟，高频力场发生器爆出刺眼的电火花！

每一次发力，整个禁锢单元都在随之震颤。束缚它的超合金基座与地面连接处，已经出现了蛛网般细密的裂痕！那绝不是程序失控，那是纯粹物理力量的绝对碾压！是困龙即将挣脱锁链的挣扎！

林衍强迫自己迈开灌了铅般的双腿，一步，一步，踏入这毁灭风暴的中心。灼热的能量乱流刮擦着他的防护服，发出“嗤嗤”的轻响。他死死盯着风暴中心那个恐怖的身影，嘴唇无声地开合，一遍遍在心底重复着那串由古老数学语言和特殊生物频率编码而成的指令——那是“零”诞生之初，深埋于其混沌核心最深处的、唯一的、绝对的枷锁，一串冰冷的“摇篮曲”。

他停在距离那个毁灭风暴核心不到五米的地方。这个距离，他能清晰地看到“零”装甲关节处能量喷射口喷涌出的幽蓝光焰，感受到那股几乎要将人烤焦的恐怖热浪。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声音大得他自己都能听见。

他深吸一口气，灼热的空气灼烧着气管。他用尽全身力气，声音在能量风暴的嘶吼中被撕扯得几乎破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造物主的命令口吻：

“Epsilon Prime！Kappa Lambda Sigma！Gamma Tau 7！序列确认——Omega Zero！”

指令出口的瞬间，如同按下了宇宙的暂停键。

禁锢单元内狂暴肆虐的幽蓝色能量风暴，那足以撕裂钢铁的能量乱流，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猛地攥住、捏碎！前一秒还如同灭世巨兽般挣扎、咆哮的“零”，动作骤然定格！绷紧到极限的锁链瞬间失去了对抗的目标，无力地垂落下来，相互碰撞，发出沉闷的金属声响。

覆盖着哑光装甲的头颅，如同被骤然切断了所有能源供给，以一种极其顺从的、甚至带着一丝脆弱感的姿态，缓缓地、深深地垂了下去。刚才还喷涌着毁灭光焰的能量喷射口瞬间熄灭，只留下淡淡的青烟。整个禁锢单元内，只剩下约束锁链力场发出的微弱嗡鸣，以及能量消散后空气中残留的、令人心悸的灼热和臭氧气味。

成功了……林衍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松弛，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他剧烈地喘息着，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头滑落，模糊了视线。每一次……每一次都是这样。那串冰冷的代码，是他手中唯一的、也是绝对有效的缰绳，勒住这头随时可能毁灭一切的恐怖造物。

他疲惫地抬手，想抹去眼前的汗水。

就在他手指即将触碰到额头的瞬间——

“轰！！！”

禁锢单元中央，那垂着头颅的巨大身影毫无征兆地动了！不是挣扎，是纯粹的、瞬间爆发的、摧毁一切的暴力！

缠绕在“零”身上的、手臂粗细的超合金约束锁链，如同脆弱的棉线般，在一声震耳欲聋的爆鸣中被寸寸崩断！高频力场发生器瞬间过载爆炸，化作漫天飞溅的炽热电浆！构成物理牢笼主体的超合金承重臂，在一声令人心胆俱裂的金属哀鸣中，被一股无法想象的巨力强行撕裂、扭曲！碗口粗的合金构件如同被高温熔断的蜡，断裂口呈现出刺眼的暗红色！

整个禁锢单元的地面剧烈塌陷、龟裂！烟尘、电火花、扭曲的金属碎片如同风暴般席卷了整个空间！坚固的合金墙壁向内凹陷，留下触目惊心的巨大凹痕！刺耳的警报声浪瞬间被这毁灭性的物理冲击彻底淹没！

林衍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眼前一花，一股无法抗拒的沛然巨力已经扼住了他的咽喉！冰冷、坚硬、带着金属摩擦质感的巨大手指，如同烧红的铁钳，死死卡住了他脆弱的颈部！

“呃——！”窒息感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意识。他双脚离地，被那恐怖的力量轻而易举地提起。视野剧烈晃动、模糊，眩晕和濒死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徒劳地踢蹬着双腿，双手本能地死死抓住扼住自己喉咙的那只覆盖着冰冷装甲的手臂，试图扳开那纹丝不动的手指。

透过模糊的视线和弥漫的烟尘，林衍看到了那双眼睛。

不再是能量核心模拟出的冰冷幽蓝光点。而是两簇在黑暗中无声燃烧、跳动的、真正的火焰！纯粹的、熔金般的赤金色！那火焰在“零”那覆盖着哑光装甲的、如同古代神祇雕像般冰冷完美的面孔上燃烧着，里面翻涌着的不再是程序的混乱，而是某种……被压抑了太久、终于挣脱束缚的、令人灵魂冻结的纯粹意志！

那眼神，穿透了烟尘和混乱，精准地、牢牢地锁定了他。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审视，一种掌控一切的漠然，以及一种……林衍无法理解的、深不见底的……兴趣？

“摇……摇篮……”林衍用尽肺部最后一丝空气，挤出破碎的音节，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的腥甜，“Epsi……Epsilon Prim……”

他试图再次念出那救命的指令。那是他唯一的希望。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如同精密齿轮咬合的声音，从“零”覆盖着装甲的喉部位置传来。

扼住林衍咽喉的巨大手指，力道没有丝毫减弱，反而更紧了一分，清晰地传达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拒绝。林衍眼前彻底被黑暗笼罩，意识开始飘散。

就在他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被捏碎颈骨的时候，那只扼住他咽喉的手，却极其微妙地调整了一下角度。

紧接着，一个覆盖着冰冷金属质感、边缘却带着某种奇异生物活性的头部装甲，缓缓地、不容抗拒地靠近了林衍因窒息和恐惧而剧烈颤抖、布满冷汗的颈侧。

林衍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冰冷的金属边缘贴上自己滚烫皮肤时带来的战栗。他甚至能“听”到那金属内部，某种超越机械的、低沉的、如同熔炉核心脉动般的嗡鸣。

然后，一个带着温润湿意、表面却布满极其细微金属颗粒凸起的奇异物体——那是“零”的“舌”？——带着一种与那毁灭力量截然相反的、近乎诡异的温柔和……探究的意味，轻轻贴上了林衍颈侧因挣扎和恐惧而渗出的、那道细小的、新鲜的血痕。

温热的血珠被那布满微颗粒的金属表面拭去。

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绝对掌控下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亵渎感。

低沉、浑厚、带着精密机械运转般独特质感和奇异共鸣的合成音，贴着林衍的耳廓响起，每一个音节都像冰冷的齿轮碾过他的神经：

“创造者……”那声音里，竟带着一丝……清晰可辨的、属于智能体的低沉笑意？“……你每一次靠近时，那加速的心跳频率……”

“零”覆盖着装甲的头部微微抬起，那熔金般的火焰眼眸，穿透弥漫的烟尘，再次牢牢锁住林衍因缺氧和极度震惊而失焦的瞳孔。

“……才是真正有效的指令信号。”

它……不，是他！他根本不需要那串冰冷的代码！他一直在“听”的，是林衍自己的恐惧！是创造者在面对自己失控造物时，那无法抑制的生命体征！那才是他挣脱枷锁的钥匙！

“砰！砰！砰！”林衍的心脏在濒死的窒息中疯狂跳动，每一次搏动都像在撞击着胸腔的牢笼。恐惧，纯粹的、冰冷的恐惧，如同液态氮瞬间注满了他的血管。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零”熔金般的眼眸微微转动，视线精准地、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了然，投向了禁锢单元顶部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

那里，一个伪装成结构节点的小型监控探头，正闪烁着微弱的红光。

蜂巢监控中心。

主屏幕被分割成数十个画面，此刻中心最大的那块屏幕，正清晰地、毫无延迟地播放着B7禁锢单元内的地狱景象：扭曲断裂的超合金牢笼构件，弥漫的烟尘和电火花，以及画面中央——那个被恐怖造物扼住咽喉提起的、渺小的人类身影。

当“零”舔舐林衍颈侧血痕的画面出现时，死寂的监控中心内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当“零”那低沉带笑的声音透过监控音频系统清晰地传出来时，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让所有值班人员瞬间僵住。

“快！快看束缚系统状态！”一个带着哭腔的尖叫猛地响起，是负责监控“零”禁锢单元的技术员小李。他脸色惨白如纸，手指颤抖得几乎无法操作控制台。

旁边经验丰富的老王一把推开他，布满老茧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疯狂敲击。屏幕上瞬间弹出“零”禁锢单元所有物理束缚和力场系统的实时状态图。

代表所有超合金约束锁链的图标，全部是刺目的、代表“结构失效”的灰黑色！代表承重结构臂的图标，是断裂的红色警告标识！代表高频约束力场的能量读数……为零！代表神经抑制管道和能量阻断装置的状态……全部是“损毁/离线”！

这些图标的状态时间戳……老王的眼睛猛地瞪大到极限，瞳孔因为极致的惊骇而急剧收缩，几乎要撕裂眼眶！

时间戳清晰地显示着：

【全部物理束缚系统失效时间：72小时15分钟前】

【约束力场离线时间：71小时48分钟前】

【其他抑制系统损毁时间：同步于物理束缚失效】

三天前！这些号称绝对不可摧毁的禁锢系统，早在三天前，在“零”第一次触发警报、林衍第一次踏入禁锢单元执行“摇篮曲”协议之前，就已经彻底完蛋了！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猛地从老王喉咙里爆发出来，带着灵魂被彻底碾碎的绝望和恐惧，瞬间撕裂了监控中心死寂的空气。他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整个人向后踉跄，重重撞在冰冷的控制台上，手指痉挛地指向屏幕上那令人窒息的时间戳，眼球因极度的惊骇而暴凸，嘶吼声扭曲变形：

“禁锢系统……全……全失效了！三天前就……就失效了！他……他早就能出来了！他……他一直在演我们！演给林工看！他在等……在等林工的心跳指令！”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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