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里的木匣

老城区的雨总带着股霉味。陈默拖着行李箱站在“静园”门口时，檐角的铜铃正被风吹得乱响，像谁在暗处磨牙。

这是他继承的祖宅，从爷爷那辈传下来的老式洋房。中介说房子空置了二十年，钥匙交到他手里时，金属表面已经锈出了细密的纹路。推开门的瞬间，灰尘在光柱里翻滚，客厅墙上挂着的油画蒙着白布，轮廓像个人形。

“二楼阁楼锁着，说是老爷子生前不让动。”中介的声音带着刻意压低的谨慎，“小陈先生要是想清理，我可以找锁匠来。”

陈默摆摆手。他来这儿只是为了处理遗产，没打算深究那些陈年旧事。但当晚躺在床上，他总听见天花板传来轻响，像有人用指甲轻轻刮着木板，一下，又一下。

第二天清晨，陈默在楼梯转角发现了串铜钥匙，挂坠是只掉了漆的木鸟。他鬼使神差地爬上阁楼，积灰的木门推开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像骨头摩擦的动静。

阁楼里堆着旧家具，墙角的木架上摆着个黑匣子，铜锁已经氧化发黑。陈默刚拿起匣子，就听见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他猛地回头，只看见窗帘被风吹得鼓起，露出窗外灰蒙蒙的天。

匣子很沉，打开时飘出股淡淡的檀香，混着点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里面铺着暗红色绒布，放着些泛黄的照片——穿旗袍的女人站在花园里，怀里抱着个襁褓中的婴儿，笑容僵硬得像贴上去的。最底下压着本日记，纸页边缘已经发脆。

“民国二十六年，雨。阿棠今天又哭了，她说听见孩子在阁楼里叫她。”

“民国二十七年，雪。医生说阿棠疯了，可我分明看见她半夜抱着空襁褓，对着墙说话。”

“民国二十八年，阴。阿棠走了，在阁楼梁上。他们说她怀里揣着孩子的胎发，可我们的孩子，明明出生那天就没了啊……”

日记写到这里戛然而止，最后一页沾着块暗褐色的污渍，像干涸的血。陈默捏着纸页的手指突然发凉，这时阁楼的门“砰”地关上了，窗帘猛地收紧，露出窗外空荡荡的树枝——刚才明明没有风。

他跌跌撞撞跑下楼，却在客厅撞见了怪事：墙上的油画不知何时被掀开了白布，画中女人的脸变成了日记里那个穿旗袍的阿棠，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他，嘴角的笑容比照片里更僵硬。

当晚，陈默做了个梦。梦里他站在阁楼里，一个女人背对着他，怀里抱着什么东西轻轻摇晃。“我的孩子……冷……”女人的声音像浸在水里，“帮我找找他的鞋……红色的，绣着莲花的……”

惊醒时，陈默发现自己竟站在阁楼门口，手里还攥着那串铜钥匙。木门的缝隙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像血一样顺着楼梯往下流。他哆嗦着打开门，看见墙角的木架空了，那个黑匣子正摆在地板中央，铜锁敞开着，里面的绒布上放着只小小的红绣鞋。

鞋面上的莲花沾着湿冷的潮气，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陈默突然想起爷爷去世前说的胡话：“阁楼里的水……总也拖不干净……”

他疯了似的翻找屋里的旧物，在储藏室的木箱里找到本泛黄的族谱。民国二十八年那页，夹着张剪报——静园主人家的婴儿出生三天后失踪，女主人随后在阁楼自尽，警方在水箱里发现了婴儿的骸骨。

剪报的边缘有行铅笔字：“阿棠把孩子藏在水箱里，说这样就不会被抢走了……”

这时，楼上传来婴儿的哭声，细细的，像猫爪挠着玻璃。陈默僵硬地抬头，看见楼梯转角站着个穿旗袍的女人，长发垂到脚踝，怀里抱着团发黑的襁褓。她缓缓转过头，脸是泡发的白，眼睛里淌着浑浊的水。

“找到鞋了吗？”女人的声音里混着水流声，“我的孩子……脚冷……”

陈默转身想跑，却发现大门被死死锁着，油画里的女人不知何时走了出来，正堵在门口，嘴角咧开诡异的弧度。阁楼的哭声越来越响，女人怀里的襁褓动了动，露出只青紫的小手。

他被逼到楼梯角，看着女人一步步走近，怀里的襁褓滴着水，在地板上汇成小小的水洼。那些水漫到脚边时，陈默闻到了熟悉的霉味，和水箱里腐烂的气息。

“陪我的孩子玩玩吧。”女人笑了，声音里全是水，“他一个人……太孤单了……”

第二天，中介带着锁匠来开门，发现静园里空无一人。阁楼的木门敞开着，地板上的水洼里漂着只红绣鞋，墙角的黑匣子里，多了本新的日记，第一页写着：“民国七十九年，雨。今天来了个新朋友，他说会永远陪着我……”

檐角的铜铃还在响，像谁在笑着，又像谁在哭。阳光照进空荡荡的客厅，油画上的白布重新盖好，轮廓里的人形，似乎比昨天更清晰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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