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你昭昭,沉舟不渡
超小超大

第六章

毕业典礼的阳光穿过梧桐叶,在季沉舟的校服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纹路。他倚着树干转笔的动作带着漫不经心的锋利,金属笔杆在指缝间划出银亮的弧光,仿佛在无声地切割着我最后的期待。我攥着同学录的手指微微发抖,纸页边缘被汗水浸出褶皱,而他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予,只盯着远处嬉笑打闹的人群。

“季沉舟,我对你来说是特别的吗?”我的声音像风中摇晃的烛火,带着破碎的颤音。他终于侧过头,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那抹笑容让我想起分手那天他故作轻松的语气。笔尖重重戳进同学录的硬壳封面,发出“咔嗒”的脆响,凌乱的划痕在“季沉舟”三个字上反复重叠,像是要把所有回忆都碾碎。

“特别?”他忽然嗤笑出声,转笔的速度骤然加快,笔杆在指节间翻飞的残影几乎看不清,“许昭然,你就像校服第二颗纽扣——人人都能摘下来当纪念品,又有什么特别?”风卷起他额前碎发,眉骨处的旧疤在阴影中忽明忽暗,那道曾让我心疼的伤口,此刻却成了他伤人的武器。他随意地将同学录甩回我怀里,转身时带起的风掀翻了我脚边的草稿纸,那些被揉皱的习题答案像雪花般散落在枯叶堆里。

我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听见自己心跳声在胸腔里轰然作响。记忆突然翻涌,那年雪地里他呵着白气给我暖手,笨拙地用梳子别碎发时指尖的温度,此刻却与眼前这个冷漠的背影重叠成锋利的刀。腕间的银手链突然传来细微的断裂声,小月亮吊坠坠地的瞬间,我仿佛听见自己心脏裂开的脆响。

蹲下身捡拾碎片时,锋利的金属扎进掌心,血珠顺着纹路蜿蜒而下,在“永远”两个字上晕染成暗红的墨团。远处的毕业欢呼声像隔着厚重的毛玻璃,而我数着地上七零八落的月光碎片,突然想起他曾说过“我们要做彼此的月亮”。原来错位的月光终究照不亮同一片夜空,那些被刻意碾碎的温柔,早在他转身的刹那,就成了青春里永不愈合的伤疤。

梅雨季的潮气漫进阁楼,我蹲在布满蛛网的纸箱前,指甲在铁皮盒锈迹斑斑的锁扣上反复摩挲。那盒草莓蛋糕的塑料盒早已脆裂,淡粉色奶油凝结成蜡状硬块,而压在盒底的卡片边缘蜷曲如枯叶,当我小心翼翼将它翻转过来时,泛黄的纸面突然簌簌落下细碎的纸屑。

密密麻麻的字迹在霉斑间若隐若现,钢笔尖划破纸张的痕迹如同扭曲的泪痕。"昭昭对不起"被划得支离破碎,墨痕重叠处晕开毛边,像是写这句话时笔尖蘸了太多水;"恨我吧昭昭"几个字力透纸背,却在末尾突然停顿,留下长长的拖痕,仿佛有人写到一半突然颤抖着松开了手。我用指尖轻轻触碰那些凹陷的划痕,仿佛能触摸到当年他在深夜里攥着笔的纠结与挣扎。

最下方那行"昭昭要开心"被反复涂改,原本工整的字迹被橡皮蹭得发毛,又用蓝色圆珠笔重新勾勒。墨迹间隐约透出另一种颜色的笔痕,像是先用铅笔写了什么,又被用力擦去——或许是那句没能说出口的"没有我也要开心"。窗外的雨突然大起来,梧桐叶被打得沙沙作响,恍惚间又回到十七岁的黄昏,他转身时校服下摆扫过我手背的触感,和此刻卡片边缘刺进掌心的刺痛渐渐重叠。

城市的霓虹透过蒙尘的窗玻璃折射进来,在卡片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楼下商业街的喧闹声混着雨声涌进阁楼,我却听见记忆深处那声清脆的"分手吧"。当年他刻意冰冷的语气,此刻都化作这些被划烂的字句,原来所有决绝的表象下,藏着的是不敢宣之于口的温柔。指尖抚过最后那行"昭昭一定能考上好高中",忽然想起毕业那天他转身时,眉骨处的旧疤在阳光下泛着微光,那是为我挡下篮球时留下的印记,就像这些被藏了十年的字迹,永远刻在时光的褶皱里。

雨停时月光爬上窗台,我将卡片夹进褪色的同学录。阁楼外的梧桐树又添了十道年轮,枝干间缠绕的青藤早已覆盖了当年刻下的"永远"。人潮熙攘的街头,偶尔会看见穿蓝白校服的少年骑着单车掠过,恍惚间竟与记忆里的身影重合。那些未说出口的话,那些被揉碎的誓言,终究随着梅雨季的潮湿,化作了心口永远温热的遗憾。而我知道,在时光的某个角落,十六岁的我们依然站在错位的月光下,一个说着违心的狠话,一个捡着破碎的月亮,共同书写着青春最痛也最美的诗行。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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