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经八度弦望,暗换六十昼夜,无痕无迹,唯觉心痕微深。
距离那两人失踪多久,我已记不清了。
半夜,杨柳青倚在窗边,月光把他的影子钉在墙上。
他抬手,指节敲了敲空酒壶,声音轻得像叹息。
:“去,替我沽一壶‘梨花白’,要西巷口老陈家埋了七年的那坛。”
我溜出学院时,夜正黑得发稠。
风掠过屋檐,卷起碎雪,像有人躲在暗处窃笑。
买酒路上,一道影子掠过拐角。
——那背影太熟,熟到我心口一疼。
我追上去,雪在靴底咯吱作响,影子却越飘越快,几乎足不沾地。
没想到,竟一路追到了“绮香楼”。
傻子为什么去这里?
两盏惨白的灯笼在檐下摇晃,灯罩上绘的并蒂莲被烛火舔得发红,像刚吸了血。
我撩袍迈进去,门轴吱呀一声,仿佛老妪的嘲笑。
迎面扑来一股妖风,混着胭脂的腥甜、陈酒的酸腐、檀香的腻厚,像有只湿软的手捂住口鼻。
我连打三个喷嚏,眼眶被逼出泪来,视线却死死钉在大厅中央——那幅画像。
江婉?!
她斜倚在洒金笺上,衣襟半褪,露出锁骨,笔锋却故意在旁拖出一道红痕,像指甲挠出的血印。
画像右下角,“头牌”二字用金粉勾了,笔划却细若游丝,仿佛随时会断。
:“哟——”声音从头顶滑下来,像条冰凉的蛇。
管事立在楼梯口,绛红长衫被烛火映得发紫,八宝金冠上垂下的流苏遮了半张脸,只露出涂了口脂的唇。
他捏着兰花指,指尖一点蔻丹红得发黑,指甲缝里却嵌着金粉,像刚掏过死人棺材。
:“好俊的小郎君。”
他绕着我转圈,流苏扫过我脸颊,带起一阵痒。
:“是来卖身,还是来赎身?”
我抱拳,雪水顺着袖口滴在地上。
:“ 找人。”
:“找人?”
管事掩唇一笑,指缝里露出半截舌尖,像蛇信子。
:“来这里的,都说找人。最后不都找到床上去了?”
我懒得废话,抬脚往楼上冲。
檀木楼梯被我踩得咚咚响,栏杆上缠的红绸却像活物般缠住我手腕。
管事一个眼色,四五个小厮从暗处涌出,胳膊上刺着青黑刺青——是缠枝莲,花瓣却裂成獠牙。
他们把我叉住时,我闻到了他们袖口里的腥气,像隔夜的鱼市。
:“来了我这地方可没这么容易出去。”
挣扎间,我外袍的盘扣崩飞一颗,滚到画像下,正停在江婉的唇边。
:“放肆!本皇子——”
:“皇子?”管事笑得花枝乱颤,金冠上的流苏哗啦作响。
:“我还是玉皇大帝呢!新来的都这么……天真?”后厢的门吱呀关上,屋里只点一盏油灯,灯芯结着黑痂。
我被按在铜镜前,镜面蒙着层水雾,照得人影扭曲。
小厮们三两下扒了我外袍,动作熟练得像剥粽子。
绯红纱衣兜头罩下,布料薄得能透出我胸口的痣,
袖口却用金线绣了整圈的合欢花——花蕊是极细的银丝,一动就簌簌颤,像活物在爬。
管事拈起一支狼毫笔,笔尖蘸了朱砂,在我额头点了一朵海棠。
花瓣边缘晕开时,他忽然俯身,在我耳边吹了口气。
:“贵客喜欢会脸红的……”
铜镜里,我的眼尾被胭脂拖出两道红痕,像刚哭过。
唇色却艳得发邪,额间海棠在灯下滴血。
:“我要见你们头牌。”
我咬牙,舌尖尝到铁锈味——不知什么时候咬破了。
:“头牌?”
管事挑眉,指尖从我下巴划到喉结。
:“今晚她陪贵客夜游湖去了。那贵客啊……”
他忽然压低声音,像在说鬼故事。
:“喜欢用金簪挑开姑娘的衣扣,一颗一颗,数到第七颗时,湖里的月亮就碎了。”
他拍拍我的脸,指甲刮过海棠花钿。
:“至于你嘛,大人他脾气不好,你忍着点。”
灯影一晃,我看见镜中自己唇角沾了星点朱砂,像刚啖过人血。
铜镜里的我,像被朱砂钉住的囚徒。
喉头一滚,管事掐着我下巴将药灌下去时,指甲还故意刮过我喉结。
:“贵客怕你害羞。”
药性顺着脊背往上爬,像滚油浇进血脉烧得五脏六腑都蜷成一团。
我咬住舌尖,血腥味却混着胭脂化开,变成黏腻的甜。
:“叮——”
一声脆响,颈间被扣上什么冰凉的东西。
我低头,看见一圈乌金细链,链坠是朵合欢树。
铜镜里,我颈间那只黑缎项圈正被金链一寸寸收紧,勒得锁骨发痛 。
链子另一头,捏在一只修长的手里。
那人坐在屏风后的阴影里,只露出半截绛玄包袍角,和执链的指尖。
指节分明,虎口有薄茧,像常年握剑的手。
项圈正被金链收紧。
:“过来。”
声音很低,带着笑。
那笑我太熟了。
——几年前在演武场,这人用木剑挑飞我发冠时,也是这么笑的。
我踉跄一步,链子骤然收紧。
乌金勒进皮肉,喉头被迫仰起,像被牵住的牲畜。
屏风被踢倒时,我终于看清那张脸。
—— 是梧晓
他散着发,玄袍半褪到腰间,锁骨上嵌着枚血色玉扣,像刚被钉进去的。
我从没想过, 会在这种地方,以这种模样,再见到他。
他见我瞪他,忽然倾身,用链坠轻轻蹭我额间那朵海棠。
:“殿下,”
:“您说要找的人……现在可还满意?”
他咬字极慢,像在嚼一块好不容易到手的糖。
我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药性烧得眼前发黑像火,也像冰,一寸寸啃噬我的骨缝。
他猛地一拽链子,我被扯得踉跄两步,膝盖磕在矮榻边缘。
:“嘘。”
梧晓俯身,用指腹抹开我唇角朱砂,声音轻得像在哄孩子。
:“现在取悦我。”
眼前那张脸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一层雾。
滚烫呼吸落在我耳侧,像某种潮湿诱捕。
:“阿朗,不是一直在找我吗?”
感受到他虎口顺着链坠划过我喉结,停在胸口。
我听见他叹息似的笑 。
:“现在见到人了,怎么不说?”
:“阿朗这样会让我很伤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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