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我带着他躲进一座荒废的山神庙。
神像的头颅早已不知去向,蛛网从空洞的眼眶垂落,像两行浑浊的泪。
我用断剑削下半截供桌,生了火。
火光里,我看清了他的伤——箭外头翻卷的血肉嵌着北人的倒钩箭镞。
:“得拔出来。”
他说。
:“你怕吗?”
我摇头,把他轻轻放平在石桌上,那半截香案早被火烤得发烫,像一块烙铁。
他肩头的血把破布都黏住了,一揭,皮肉翻卷处露出倒钩的乌铁,像只恶鬼的牙。
:“别动。”
我咬开酒囊,一口含住,含混的声音烫得自己耳朵发麻。
烈酒冲在伤口上,他猛地弓背,指甲抠进桌沿的木纹里,却笑出一声。
:“嘶——好酒”。
我掰开他牙关,塞了块朽木。
:“咬着。”
自己俯身,舌尖先碰了碰箭尾的羽——咸涩,混着火药味。
齿关合拢时,我听见自己后槽牙咯咯响,像要替他把疼嚼碎。
箭杆离肉的刹那,他整个人弹起来,又被我按回去。
血喷了我半脸,顺着下巴滴在他锁骨窝里,积成小小一汪,晃着火光,像那年我们偷喝的新丰酒。
我吐出箭,随手扔进火里。
钩上的肉屑“呲啦”一声焦了,香得发苦。
扯开中衣,撕成条,蘸着庙里积年的香灰,一圈一圈缠。
灰末沾着血,变成暗红的泥,裹住伤口,也裹住我止不住抖的指尖。
最后一结打完,我低头用牙咬紧。
他忽然抬手,冰凉的指腹蹭过我唇角。
——那里沾了他的血。
:“甜的。”
他哑声说,像真尝过一样。
我张嘴,含住他手指,舌尖卷走那滴血。
铁锈味在齿间炸开,我却笑了。
:“骗鬼呢,明明是咸的。”
夜里,风掠过断壁残垣,卷起细碎的沙砾。
我双臂环着他,像抱着一块将化的冰。
他的体温低得几乎感觉不到心跳,只有微弱的呼吸拂过我颈侧,像濒死飞蛾最后的振翅。
:“千万别死。”
我把脸埋进他沾血的衣领,声音闷得发颤。
血腥味混着铁锈与枯草的气息钻进鼻腔,呛得我眼眶发热。
:“你哭了?”
他忽然开口,嗓音沙哑得像砾石刮过锈铁。
我猛地别过头,风沙趁机灌进眼睛,刺得生疼。
:“风沙太大,进眼睛里了。”
我死死咬着后槽牙,却听见自己尾音在抖。
他轻笑一声,胸腔微弱地震动,震落我袖口的一粒沙。
:“我当年到死,也没见你掉过一滴泪。”
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风里的烟。
:“怎么这次……”
我没听清问:“你说什么?”
我俯身贴近他发紫的嘴唇,却只接住一声叹息。
月光下,他睫毛上凝着细小的霜花,随着呼吸簌簌颤动,仿佛随时会碎成尘。
他抬起手,指尖在我袖口留下一道暗红的痕。
:“没什么。”
他弯了弯眼睛,那笑意却像被冻住的涟漪,僵在嘴角。
:“只是……突然想看看你哭的样子。”
我抱得更紧些,仿佛这样就能把体温渡给他。
风忽然停了,沙砾纷纷坠落,世界安静得能听见血滴在泥土里的声音——啪嗒,啪嗒,像谁在数着倒数的更漏。
在再醒来时,我听见马蹄声,轻快得像春日踏青。
柳青不在身边。
我爬出山神庙,看见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马上坐着个红衣少年,乌发用金环高高束起,腰间悬一柄镶玉的短刀。
阳光落在他肩头,竟比火还艳。
他低头看我,眼睛倏地一亮。
:“姑娘,怎独自在此?”
我怔住,柳青从庙后转出来,手里拎着一只刚猎的山鸡,脸色苍白却带着笑。
:“霍大公子,别吓他。”
那红衣少年是霍家大公子!
他忽地红了耳尖,却硬撑着在马背上抱拳。
:“原来是宋小郎君,失礼。”
后来我才知,霍去病此行是奉命追杀南国皇帝,却在半路停下。
柳青说:“我带你去找狗皇帝”
霍去病盯着我看了很久,忽然笑了。
:“我改主意了。我要他。”
我背后一凉。
柳青的剑已出鞘半寸。
霍去病却翻身下马,解下披风裹住我。
轻声说。
:“风硬,雨儿姑娘别冻着。”
霍家军在十里外扎营。
:“你究竟想做什么?”
第三次被他“偶遇”在河边时,我终于忍不住问。
他蹲在石上,用一根草茎拨水。
:“我娘说,南国的姑娘都像水做的,一碰就碎。我原想抢一个回去,给她当儿媳。”
我攥紧衣袖:“我是男子。”
:“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
他扔了草茎,侧头看我,眼睛亮得像星子。
:“可我改主意了。男子也好,女子也罢,我喜欢你,与衣冠何干?”
: “别不说话,我会护你们南国周全的。”
远处,霍家军的营帐在暮色里连成一片铁色的浪,旌旗猎猎,像一面面不肯熄灭的火。
:“你如何保证?”
话音未落,却见他转身打开箱子,拿出一个东西。
我盯着东西。
它通体乌黑,管口冷幽幽地对着我,像一条刚睡醒的毒蛇。
:“霍大公子,”
:“这……是暗器?还是你们北地新铸的连弩?”
霍去病笑了,把“暗器”往怀里一揣,拍了拍我肩膀,指尖却故意滑到我颈侧,像在给猎物量尺寸。
:“别装,”他压低嗓子。
:“你认得它。”
我后背的汗毛一齐起立。
:“我怎么会认得?”
我咧开嘴,学杨柳青平日那副无赖样。
霍去病没再追问,只把枪重新端起,对着十步外一株老槐树扣下机簧。
——嗒嗒嗒!树身瞬间炸开三朵木屑,落下几片雪。
木碎渣溅到我,烫得我一哆嗦。
:“这叫真理。”
他吹了吹枪管,像在吹一盏热茶。
:“我造的。一个月能出二十支,一支顶得上一队弩手。”
我听见自己牙关相撞的声音。
:“可……”
我舔了舔干裂的唇。
:“这里是元狩四年,铁匠连熟铁都炼不匀。”
霍去病挑眉,眸子里忽然浮起一层我熟悉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倦意。
:“是啊”
他轻声道。
: “所以我不是这里的人,你也不是。”
:“宋予。”
我心脏猛地一沉。
他抬手,用枪管拨开我额前碎发,动作温柔得像在拆一件易碎的瓷器。
:“别怕,”
他说。
: “我只要你一句准话,我把真理给南国。”
:“不嫁——”
枪管下滑,停在我心口。
:“我就让它先吻你,再吻你们的皇帝。”
(开始走主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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