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误的棋局

暖气开得很足，厚重的窗帘终日紧闭，隔绝了外面的清冷世界，也隔绝了任何试图探听的目光。

自从被流放，许棠初便将自己彻底封闭起来。她不再是那个热衷于社交和展现才艺的“沈家继女”，更像一个沉溺在自我世界中无法自拔的幽灵。房间里没有画架，没有钢琴，只有满墙打印出来的、从不同角度拍摄放大的叶霆渊的照片——晚宴的、公开活动的、甚至是从财经报道剪影中抠出来的模糊侧影。那些冰冷而高不可攀的影像贴满了整面墙，构成了一个令人窒息的凝视场域。空气中弥漫着廉价香氛蜡烛的甜腻气味，企图掩盖某种更深层的、无法消散的执念与歇斯底里。

许如薇的视频通话请求在平板电脑上执着地闪烁，如同催命符。响了十几遍，许棠初才如同被惊扰的野兽，猛地从一堆印着叶霆渊杂志封面的废纸中抬起头，眼神涣散而暴躁。她最终还是点了接通。

屏幕上出现许如薇精心修饰过的脸，背景是沈宅温暖奢华的书房，与许棠初这边的混乱阴郁形成刺眼对比。许如薇眉头紧锁，语气是刻意压制的焦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棠初！怎么这么久才接？你那边怎么黑漆漆的？开灯！窗帘拉开！看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

许棠初没动，只是把镜头对准自己苍白消瘦的脸和凌乱的头发，眼神空洞地冷笑：“什么样子？不正是你和我那亲爱的‘姐姐’想看到的吗？被流放的可怜虫？”

许如薇被噎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愠怒，随即被更深的焦虑取代：“别说这种丧气话！妈妈是在为你想办法！楚婷她现在……”提到楚婷的名字，许如薇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怨毒，“翅膀硬了，眼里根本没我这个妈！她以为把持着天晟就稳坐钓鱼台了？她还差得远！”

“所以呢？”许棠初的语气毫无波澜，甚至带着点嘲弄。

许如薇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仿佛在传递一个关乎国运的秘密：“棠初，我们还有翻盘的机会！妈妈给你物色了一个绝对优秀、完全配得上你的人选——傅宇川！”

傅宇川？这个名字如同投入死水的一块石子，只在许棠初混沌的意识里激起了极其微弱、带着恶心的涟漪。那个跟在楚婷屁股后面，从小到大眼珠子都黏在她身上的傻小子？

“傅伯伯的儿子！傅家在京城什么分量你不知道吗？房地产、航运、金融……底蕴比沈家只强不弱！傅宇川现在就是傅家的指定接班人！英俊有才，温文尔雅，更重要的是！”许如薇的声音带上了一股孤注一掷的煽动性，“他妈妈和我是大学闺中密友！我试探过了，宇川这孩子非常优秀！棠初，嫁给他！只要能搭上傅家这条线，我们母女还愁什么？到时候让楚婷……”

“够了！”许棠初猛地尖叫起来，声音嘶哑刺耳，如同玻璃刮擦，“傅宇川？！那个楚婷的跟屁虫？！连正眼都没看过我的废物？！”

“棠初！”许如薇脸色一变，“你胡说什么！宇川他……”

“他什么他！”许棠初歇斯底里地打断，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屏幕里的母亲，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你以为我是傻子吗？妈妈！楚婷她羞辱我，把我像垃圾一样丢出来！她凭什么拥有天晟？凭什么能得到那么多人的瞩目？！凭什么……凭什么叶霆渊眼里只有她？！连傅宇川那种垃圾眼里也只有她！”她越说越激动，身体剧烈颤抖，挥舞着手臂打翻了旁边一杯早已冰冷的咖啡，褐色的液体洒在那些叶霆渊的照片上，如同肮脏的泪痕，“我不要傅宇川！他是垃圾！是跟在楚婷后面摇尾巴的狗！他连给叶霆渊提鞋都不配！只有叶霆渊！只有他才配得上我！只有他才配！”

“棠初！你疯了吗？！”许如薇终于失态，厉声喝道，“叶霆渊是什么人？！那是我们能高攀的吗？你清醒一点！傅宇川才是你的……”

“我的？哈哈哈哈！”许棠初如同听到了最荒谬的笑话，疯狂地大笑起来，笑声中却带着令人心碎的绝望和愤恨，“连你都觉得我不配！连你都觉得我不如楚婷！叶霆渊是我的！是我的！”她突然从旁边凌乱的被褥里抓出一块黑色的天鹅绒，颤抖着打开，将里面那片深灰色的布料碎片凑到镜头前，声音陡转为一种扭曲的狂热，“你看！看到没有！这是他留下的！是我的！他会来找我的！楚婷会死的！他最后只能是我的！”

许如薇看着屏幕上那片模糊的碎片和女儿脸上癫狂执拗的表情，一股寒意自心底猛地窜起，瞬间冻结了全身。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她的女儿……真的疯了。被她自己的不甘，被对楚婷的嫉妒，被对那个如同魔神般男人的妄想……彻底逼疯了！她精心安排的“棋局”，不过是在一个早已陷入深渊的疯子身上，捆绑一具错误的、名为傅宇川的傀儡。

恐惧，夹杂着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彻底的绝望，淹没了许如薇。她甚至忘了斥责，只是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屏幕里的女儿，不再是她翻身的筹码，而是一个随时可能引爆、将她们母女一起拖入地狱的炸弹。

就在这片死寂的绝望蔓延之时，门铃突兀地响起，打破了公寓内的混乱疯狂。

许棠初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将碎片藏进贴身的口袋，眼神惊疑不定地看向大门的方向。许如薇在屏幕那头也屏住了呼吸。

门外，站着一个年轻男人。他身形颀长，穿着一件质感上乘的米白色羊绒大衣，衬得他温润如玉。五官俊朗柔和，带着一种世家子弟的闲适贵气，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平添了几分书卷儒雅。他的气质与叶霆渊的凌厉深沉截然不同，如同冬日暖阳。此时，他手中捧着一个包装异常精美的礼盒，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令人如沐春风的温和笑容。

此人正是傅宇川。

他奉母亲之命，带着精心准备的礼物（一件价值不菲的定制珠宝或艺术品），以探望“在异国他乡进修身体不适”的“世交妹妹”为名，跨越千里而来。他温润的目光落在门镜上，脸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个人——楚婷。母亲说楚婷对许棠初这个继妹多有照顾，这次托他过来看看。他需要了解更多关于楚婷……关心的人的信息。

“谁？！”许棠初隔着门，声音嘶哑地吼道。

“是我，宇川。棠初妹妹，你妈妈让我来看看你。”傅宇川的声音温和有礼，像山涧清泉，与门内混乱压抑的气氛格格不入。

许棠初没有开门。她脸上的疯狂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沉的冷意和极致的厌恶。她透过猫眼死死盯着外面那个她母亲口中的“良配”——英俊、儒雅、温和、傅家唯一的继承人。多么完美！

可是！可是！他的眼波太清澈了！太干净了！没有叶霆渊眼底那令人窒息沉沦的幽暗深渊，没有那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毁灭性力量！他是温室里精心培育的玉，不是她渴望的、足以碾碎楚婷那贱人骄矜的雷霆之锤！他是楚婷那个圈子里的人！他……不配！

一股强烈的、对楚婷的恨意以及对这种“温暖完美”的嫉恨再次汹涌。她忽然扭曲地笑了，对着还显示着许如薇那张震惊绝望面孔的平板低声嘶语，如同毒蛇吐信：“妈妈……你看清楚了吗？你的好女婿来了……可惜……他也只是一个……盯着楚婷的……蠢货罢了……”

傅宇川安静地等在门外，依旧挂着无懈可击的温和笑容。殊不知在这扇紧闭的公寓门后，一个彻底扭曲的灵魂，正将他视作棋局上最可悲的、只属于楚婷的附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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