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秋的指尖扒住湿滑冰冷的井沿,猛地将自己拖出这口囚禁的深井。冰冷的空气裹挟着腥湿扑面而来,她抬眼望去,整个世界已浸没在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怖之中。冻雨,那曾只是刺骨的寒雨,此刻已彻底异化。天空仿佛被撕裂的巨兽腹腔,垂落下无数青紫色的、湿漉漉的脐带!它们如同来自幽冥的藤蔓,密密麻麻,扭曲蠕动着从低垂的铅灰色云层中垂落。每一根脐带的末端,都粘连着一个萎缩、扭曲、皮肤呈现死灰光泽的伪人躯体,它们像被倒吊的风干果实,在凄风苦雨中无声地晃荡。
井外的荒村已非人间。村民们——或者说,那些披着村民皮囊的“东西”——正以一种极端诡异的姿态在脐带雨中舞蹈。他们的动作僵硬而癫狂,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头颅以不可能的角度扭曲着。脖颈上,那道道深可见骨的黑色缝合线此刻正汩汩地渗出浓稠、蜡黄、散发着强烈尸臭的蜡质液体。这些蜡液如同拥有生命般流淌汇聚,在地面上蜿蜒铺展,最终凝固成祠堂废墟上那两行触目惊心的猩红碑文:
“以血肉饲镇物 换皮囊不朽”
“癸卯年亥时三刻 终宴开席”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凝固的血液和骨髓书写,笔画边缘还在微微蠕动,渗出暗红色的湿痕。
就在这诡异的背景中,祠堂残存的基座上,那尊属于会计媳妇的牌位——一块原本色泽暗沉的老木——内部骤然发出一声令人心悸的“咔啦”脆响!一道深黑的裂缝瞬间贯穿牌位中央。紧接着,木屑与腐朽的漆皮如烟花般炸开!一个身着猩红如血、绣着繁复而邪异暗金纹路嫁衣的女人,破木而出!她的身姿挺拔却带着一种非人的僵硬,腰间赫然悬挂着两把锈迹斑斑、造型古朴诡异的青铜钥匙,钥匙随着她的动作相互碰撞,发出沉闷如心跳的“叮当”声。那嫁衣的下摆并非寻常绸缎,而像是浸透了某种粘稠、腥甜、闪烁着微弱磷光的暗绿色胎液,正滴滴答答地坠落在地。每一滴胎液砸在冰冷潮湿的地面,并未渗入泥土,而是瞬间爆开,绽放出一朵碗口大小、妖异无比的血色曼陀罗!诡异的是,每一朵花的中心花蕊处,并非寻常花蕊,而是深深镶嵌着一枚微缩的、色泽鲜红、还在微微颤动的、刻满诡异符文的人舌!
“晚秋,”那红嫁衣女人缓缓抬起苍白如纸的手,掀开了遮面的鲜红盖头。盖头下露出的容颜,让林晚秋如遭雷击,血液瞬间冻结——那是一张与她林晚秋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同样的眉眼,同样的鼻唇,如同镜中倒影!唯一的区别,在于那女人光洁的右眼睑下方,多了一颗小小的、殷红如血的泪痣,像一滴凝固的泣血。
嫁衣女那毫无血色的唇瓣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掌心向上缓缓托起一物——那是一个拳头大小、包裹在浑浊胎膜中、仍在规律搏动、青筋虬结的胎盘!胎膜表面并非平滑,而是布满纵横交错的血管,此刻,那胎膜竟如同水幕般荡漾开来,清晰地映照出第三张脸!一张同样与她们酷似的、却带着一种旧式大家闺秀温婉气质的面容——陈晚声!她正身处一片熊熊燃烧的金陵学堂之中,冲天的火光映亮她平静微笑的脸庞,那笑容在火海中显得格外诡异而悲凉。
“光绪廿九年那夜…”嫁衣女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冰冷刺骨。她修长、指甲乌黑的手指,轻柔却又带着某种亵渎的意味,缓缓划过胎盘表面虬曲跳动的血管。随着她的触碰,胎膜上的血管骤然活跃起来,如同活着的血丝,疯狂地编织、勾勒出一幅幅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
画面中,年轻时的会计媳妇(面容扭曲,眼中闪烁着狂热与绝望)正将一个早已气息全无、皮肤青紫的死胎,粗暴地塞进一具衣着残破、显然是陈晚声的尸骸那已然僵冷的子宫内!紧接着,她又抱起一个正在微弱啼哭、浑身沾满血污的女婴(那眉眼,赫然是林晚秋婴儿时的模样!),强行塞进了旁边另一个昏迷孕妇(林晚秋的生母)鼓胀的腹中!画面残忍而精准:一把巨大的、沾着黑红色污迹的剪刀“咔嚓”一声剪断女婴与神秘源头相连的脐带!就在脐带断开的瞬间,两把冰冷、闪烁着幽绿寒光的青铜钥匙,被年轻会计媳妇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刺入了女婴的后腰!钥匙入肉的瞬间,女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不似人声的尖啸!
“呃啊!”林晚秋的后腰猛地传来一阵钻心蚀骨的灼痛!那处自幼便有的钥匙状胎记,此刻仿佛被烙铁烫过,瞬间变得滚烫赤红,甚至隐隐透出皮下钥匙的轮廓!嫁衣女见状,猛地撕裂了自己腰间的红嫁衣!布料破碎声刺耳——她腰际本该是胎记的位置,赫然已经溃烂成一个深不见底、边缘焦黑的洞口!洞口深处,密密麻麻、如米粒大小、通体莹白却散发着腐朽气息的瓷虫正疯狂地蠕动、啃噬着!那景象,与祠堂废墟上爬行的瓷虫如出一辙,只是更加密集、更加贪婪!
“你的钥匙…在吃你娘的脊髓…”嫁衣女痛苦地弓起身,剧烈咳嗽起来,咳出的不是血,而是闪烁着瓷器光泽的碎屑和粘液,“我的钥匙…在吃我本体的血肉…我们…都是容器…”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无尽的怨毒与绝望。
就在这时,她掌中那搏动的胎盘猛地一跳!胎膜上陈晚声微笑的脸瞬间放大,穿透了胎膜的阻隔,一双空洞而冰冷的眸子死死锁定了林晚秋的双眼,唇齿开合,清晰而阴冷地吐出几个字:
“该清算了,妹妹。”
仿佛响应着她的呼唤,祠堂废墟周围那些在雨中诡异舞蹈的伪人村民们,连接着他们身体的青紫色脐带骤然绷得笔直!如同无数根坚韧的钢索!脐带的末端不再是虚悬,而是狠狠刺入湿软的地面深处!紧接着,大地发出沉闷的呻吟,泥土翻涌裂开!十三具漆黑如墨、散发着浓重阴寒尸气的棺材,被那些绷直的脐带硬生生从地底拽了出来!
首棺: 棺盖半开,里面赫然是村支书那具异化的骸骨——并非人骨,而是通体由冰冷、惨白、布满细密裂纹的瓷器构成!更骇人的是,他那空洞的瓷质颅腔内,并非大脑,而是被强行塞入、并用滚烫的铜汁浇筑固定的一面巴掌大的、布满绿锈的铜镜!铜镜被扭曲重铸,形成了一块小小的、刻满符文的墓碑形状的物体,深深嵌在头骨之中!
第七棺:棺盖未开,但棺身上赫然镶嵌着会计媳妇那块刚刚裂开的牌位!牌位上“周门陈氏”四个阴刻大字,此刻如同活了过来,每一个笔画都在不断渗出粘稠、暗红、散发着浓烈铁锈腥气的“经血”,那血污顺着牌位和棺木流淌,在地上蜿蜒成一道道污秽的痕迹。
末棺:棺盖紧闭,但棺身通体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针对林晚秋的恶意。仔细看去,整个内棺壁上,密密麻麻、用锐器深深刻满了林晚秋的生辰八字!每一个刻痕都仿佛在渗血,在无声地诅咒!
嫁衣女(晚晴)眼中最后一丝人性彻底湮灭,只剩下疯狂的执念。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将手中那搏动不止、映着陈晚声面孔的胎盘,狠狠拍向那口刻满林晚秋生辰的末棺棺盖:“入窖——!”
“嗡!”末棺的棺盖应声弹开一道缝隙!刹那间,无数条更粗壮、更粘腻、如同活蛇般的青紫色脐带,带着浓烈的羊水腥气和地底阴寒,闪电般从棺内激射而出,瞬间缠上了林晚秋的四肢、腰身、脖颈!那力量巨大无比,冰冷滑腻的触感令人作呕,就要将她拖入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棺椁之中!
千钧一发之际!三道截然不同、却又同源同质的光芒骤然爆发!
1. 心口血窟窿:林晚秋胸前那处旧伤——陈晚声匕首留下的贯穿伤——猛地撕裂开一道血光!半截残缺的青铜钥匙,裹挟着一缕粘稠如膏、散发着微弱银白色荧光(那正是被啃噬殆尽的娘亲脊髓所化的精华!)的液体,如同离弦之箭般激射而出!
2. 嫁衣女腰间溃洞:嫁衣女(晚晴)腰间那溃烂的钥匙洞口中,伴随着她一声更加凄厉的惨叫,另外半截青铜钥匙被无数疯狂涌出的瓷虫硬生生“推挤”了出来!这半截钥匙上,紧紧包裹、粘连着一层灰白色的粉末,那粉末散发出陈年尸骸特有的尘土与朽骨气息——正是陈晚声被挫骨扬灰后的骨灰!
3. 胎盘胎膜:嫁衣女拍在棺盖上的胎盘,胎膜剧烈鼓荡!陈晚声的面孔骤然扭曲、模糊,胎膜最中心处,如同果实成熟般“啵”地一声,顶出了最后半截青铜钥匙!这半截钥匙上,清晰无比地阴刻着一行细小、古拙的编号——正是光绪二十九年那所被焚毁的金陵女学堂的学籍编号!
“铮——!”
一声清越悠长、仿佛穿越了百年时光的金属震鸣响彻天地!三截残破的青铜钥匙,带着各自承载的沉重因果(脊髓精华、骨灰、学籍烙印),在空中划出三道玄奥的轨迹,于林晚秋身前瞬间拼合!断裂处严丝合缝,光芒流转,形成一把完整、古朴、布满岁月铜锈与暗沉血渍的古老钥匙!
完整的青铜钥匙仿佛拥有自己的意志,无需林晚秋操控,化作一道流光,精准无比地插入了那口刻满她生辰的末棺棺盖中央的锁孔!
“轰隆隆——!!!”
如同九霄雷霆在棺内炸响!漆黑的棺盖瞬间被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力量炸成漫天齑粉!紧接着,三股颜色迥异、蕴含着毁灭性力量的洪流,如同压抑了百年的火山,从棺内狂暴地喷涌而出!
血色洪流:如同翻腾的血海,粘稠、腥臭,散发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怨气和铁锈味。它咆哮着席卷而过,那些在脐带雨中舞蹈的伪人村民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瞬间吞没、溶解!他们的皮囊、血肉、骨骼在这洪流中如同蜡像般融化,最终汇聚、凝练,在祠堂废墟的地面上铺展成一个巨大无比、仿佛由凝固血浆构成的、触目惊心的“镇”字!那朱砂般的色泽,浓得发黑。
瓷骨洪流:如同奔腾的白色雪崩,却是由无数碎裂、尖啸的惨白瓷片和村支书那具异化瓷骨的粉末组成!它带着刺骨的寒意和尖锐的摩擦声,瞬间吞没了近在咫尺的嫁衣女(晚晴)!她身上的红嫁衣如同纸片般碎裂,身体在密集的瓷片切割与寒流冻结下迅速崩解。在身体彻底化为瓷粉消散前的最后一瞬,她染血的指尖猛地抠向自己的右眼睑下!硬生生将那枚殷红的泪痣连同一小块皮肉撕了下来,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量,狠狠掷向被脐带洪流暂时托起的林晚秋!泪痣如同一颗微小的血钻,划破混乱的空气。
脐带洪流:如同千万条巨蟒腾空,青紫色的脐带纠缠盘绕,形成一股粘稠、坚韧的洪流,猛地托起了那悬浮的胎盘!胎膜在洪流冲击下剧烈波动,陈晚声的面孔再次清晰地浮现其上。这一次,她的脸上再无丝毫温婉,只剩下刻骨的怨毒与杀机!她的影像在胎膜内猛地举起手臂——手臂穿透了胎膜的限制,一柄闪烁着寒光、样式古朴的匕首凭空凝聚在她手中!她眼中厉色一闪,匕首带着决绝的杀意,狠狠刺向胎盘胎膜之外、被脐带洪流托举着的林晚秋的心口!目标正是那处旧伤!
“噗嗤!”
匕首穿透胎膜的阻隔,发出沉闷的撕裂声。刀尖精准无比地再次刺入了林晚秋胸前那尚未愈合的血窟窿!
预想中的剧痛并未传来。当刀尖刺入旧伤的瞬间,一股奇异的感觉涌遍林晚秋全身——那不是痛楚,而是一种冰冷、清冽、仿佛沉淀了百年墨香与书卷气息的凛冽感!仿佛刺入她体内的并非凶器,而是某种被封印的、沉重的知识。
就在这奇异的感觉中,陈晚声手中那柄寒光闪闪的匕首,连同她刺出的手臂影像,骤然开始变化、消融!匕首的形态飞速瓦解、重组,寒光褪去,化为泛黄柔韧的纸页;锋利的刃口软化,变成了装订的线痕;冰冷的金属质感被陈旧的墨香与尘埃气息取代。刹那间,那柄致命的凶器,竟在林晚秋心口处,化为了一本线装、纸页泛黄、散发着浓郁岁月气息的古籍!
书页在无形的风中自动翻开,露出斑驳的封面,几个娟秀却带着力透纸背之感的楷体字映入眼帘:
《京师女师同窗录》
林晚秋颤抖的手指抚过封面,书页无风自动,翻到了首页。略显褪色的墨迹,书写着三行娟秀而熟悉的名字:
“晚秋”
“晚声”
“晚晴”
名字下方,是一行更小的注记:
“癸卯年七月初七共生”
就在她看清这行字的瞬间,那颗被嫁衣女(晚晴)临消散前掷出的、带着血丝的殷红泪痣,如同被磁石吸引,精准无比地粘附在了林晚秋光洁的右眼睑下方!一股微弱的、带着无尽哀伤与释然的精神波动,如同最后一声叹息,伴随着嫁衣女彻底消散的瓷粉,在凛冽的寒风中飘散:
“记住…第三把钥匙…是共生的…情…”
话音未落,那被脐带洪流托举着的胎盘,胎膜猛地膨胀、延伸!如同巨大的、半透明的、布满血管网络的茧,瞬间将林晚秋连同她手中的《京师女师同窗录》一起,层层包裹!在胎膜合拢的最后一瞬,林晚秋清晰地看到,胎膜内陈晚声那怨毒的面容,竟也流露出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神情,最终化为一声悠长的、仿佛穿透了百年时光的轻叹:
“现在…你才是镇物…”
胎膜彻底闭合,隔绝了内外。膜内是粘稠的液体流动声、搏动的心跳声和若有若无的叹息。而膜外,整个世界开始发出令人绝望的崩裂之声!
天空的脐带之云寸寸断裂、消散;大地的裂缝蔓延、吞噬着残存的景象;祠堂的废墟、伪人溶解的血迹、十三具黑棺的碎片…所有的一切,都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扭曲、崩塌、化为虚无的尘埃!仿佛一幅被泼了水的古画,墨迹晕染,画面崩溃。
当一切崩塌的喧嚣归于死寂,当胎膜外的毁灭洪流终于平息,包裹着林晚秋的胎盘胎膜静静地悬浮在虚空之中。而它所处的“世界”,只剩下无边无际、冰冷刺骨的黑暗冻雨,以及冻雨之下,那一片彻底沦为瓦砾、浸泡在泥水中的祠堂废墟。废墟中央,那方刻着猩红碑文的残碑孤零零地矗立着。碑顶,一具早已腐烂、露出森森白骨的流浪狗尸体,以一种扭曲的姿态趴伏着。空洞的眼窝望着无尽的冻雨,腐烂的下颚无力地张开,半块被雨水泡得发胀、边缘布满细小齿痕的粗糙玉米饼,正卡在它乌黑的牙齿之间,散发着食物霉变与尸体腐败混合的、令人作呕的绝望气息。
(第二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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