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寂阁的暖意,在闻人衍那句“一念之间”后,便彻底失去了温度。那暖炉里的幽蓝狐火依旧跳跃着,驱散着昆仑的寒气,却再也暖不进谢桐的心。她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玉雕,在软榻上蜷缩了许久,任由窗外呼啸的风雪声填满空洞的思绪。
砸场子的资格都没有。
蝼蚁的喧嚣。
一念之间。
冰冷的字眼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每一次都像带着倒刺的冰锥,狠狠刮过她残存的自尊。恨意依旧在冰封的心湖下汹涌,却不再像之前那般炽烈灼人,而是沉淀下来,淬炼成一种更锋利、更刺骨的寒意,无声无息地渗透进骨髓。
她需要做点什么。不能只是在这温暖的牢笼里腐朽,等待那渺茫的“根基重塑”。哪怕……只是徒劳地翻动书页。
几天后,当晨曦艰难地穿透穿风谷终年不散的厚重云层,在霜寂阁的冰绡窗棂上投下几道惨淡的光柱时,谢桐推开了那扇沉重的、布满古老禁制的寒铁门扉。
她要去藏书馆。
没有请示闻人衍。他似乎默许了她的行动自由,只要不踏出穿风谷。她依旧裹着那件厚厚的雪白狐裘,怀中抱着那个不离身的暖炉虚影,脚步虚浮,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棉花上,丹田处碎裂的剧痛如影随形。但她的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杆宁折不弯的冰棱。
昆仑宗的藏书馆,坐落在主峰东麓一片相对平缓的山坳里,远离喧嚣的广场和演武场。巨大的古木掩映着青灰色的石质建筑,沧桑而肃穆。踏入那扇刻满符文的高大门槛,一股混合着陈旧纸张、干燥灵气和岁月尘埃的独特气息扑面而来。高耸的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一直延伸到目光难以触及的幽暗深处,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在稀疏的光柱中缓缓游弋。
这里很静。静得能听到自己微弱的心跳和暖炉里狐火细微的噼啪声。偶尔有弟子在书架间穿行,也都是脚步匆匆,神色专注,低声交流都带着刻意的收敛。这里是知识的海洋,是力量的另一种源头,也是……暂时的避难所。
谢桐的出现,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
那些或站或坐、沉浸在玉简书卷中的弟子们,在她踏入的瞬间,便齐刷刷地抬起了头。惊愕、好奇、探究、鄙夷……种种复杂的目光如同无形的网,瞬间笼罩了她。
【看!是谢桐!她居然敢出来?】
【还来藏书馆?她修为都没了,看得懂什么?】
【啧啧,穿那么厚,跟个雪团子似的,装可怜给谁看?】
【听说化婴宴那天,闻人天尊为了她……嘶,算了,别说了。】
【看她那样子,一阵风就能吹倒,真晦气。】
直播间里,沉寂了几日的弹幕又活跃起来,夹杂着幸灾乐祸和刻薄的点评。
谢桐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她空洞的狐眸平视着前方,仿佛穿透了那些书架,穿透了那些目光,也穿透了这藏书馆的墙壁,落在一个遥远而冰冷的地方。她抱着暖炉,径直走向最偏僻、光线也最昏暗的一排书架深处。那里堆放着大量落满灰尘、几乎无人问津的杂书、游记、以及一些关于上古灵根异闻、旁门左道的残破典籍。这些,才是她真正的目标——寻找任何一丝关于修复根基、重塑灵根的渺茫可能,哪怕只是传说。
她寻了一处靠窗的角落,那里有一张积满灰尘的石桌。她拂去尘埃,费力地坐下,从厚重的书架上抽出一本封面早已模糊不清、纸张泛黄发脆的《北冥寒玉志》。指尖翻开书页,动作有些笨拙,带着废人特有的无力感。阳光透过高窗窄小的缝隙,吝啬地洒在她低垂的侧脸上,映照出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肤和专注的眉眼。这一刻,她身上那种“玉骨冰姿”的清冷气质似乎又回来了几分,只是被狐裘和病弱包裹着,像蒙尘的明珠。
时间在翻动的书页间悄然流逝。沙沙的轻响,暖炉狐火的微光,以及她偶尔因为虚弱而略显急促的呼吸,构成了这片角落唯一的旋律。那些或明或暗的窥探目光,似乎也渐渐失去了兴趣,藏书馆重新恢复了它固有的沉寂。
直到一个刻意放重、带着某种宣告意味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相对的宁静。
顾寒飞来了。
他依旧是一身华贵的掌门首徒银纹云袍,身姿挺拔,步履沉稳,元婴后期的修为让他周身自带一股无形的威压。他似乎是来查阅一份重要的宗门卷宗,目标明确地走向谢桐所在区域附近的一个高大书架。
他的出现,再次吸引了部分弟子的注意,目光在他和角落里的谢桐之间来回逡巡,带着看好戏的兴奋。顾寒飞自然也看到了谢桐。他脚步顿了一下,眉头习惯性地皱起,眼底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烦和鄙夷,如同看到什么甩不掉的污秽。
他走到那个书架前,开始翻找。眼角余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角落里的谢桐。
她依旧低着头,长长的睫羽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目光专注地停留在泛黄的书页上。阳光勾勒着她精致的下颌线,狐裘柔软的绒毛衬得她脖颈纤细脆弱。她抱着那个暖炉,整个人缩在宽大的狐裘里,像一只畏寒的小动物,安静得没有一丝存在感。
没有预料中的怨恨目光,没有尖刻的嘲讽,甚至连一丝因为他的到来而产生的情绪波动都没有。
她就像是……完全没有看到他。
顾寒飞翻动卷宗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心头那股熟悉的、针对谢桐的厌烦和优越感,在撞上这片彻底的漠然后,像是蓄足了力气的一拳打在了空处,非但没能发泄出去,反而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滞涩感。
这感觉让他莫名地不舒服。
他找到了需要的卷宗,却没有立刻离开。他站在那里,目光沉沉地锁住角落里的谢桐,似乎想从她那张平静得过分的脸上找出一点伪装的痕迹,找出一点她还在意他、怨恨他的证明。
然而,没有。
她翻过一页书,指尖因为无力而微微颤抖。一缕碎发从鬓边滑落,垂在她颊边,她甚至没有抬手去拂,只是微微侧了侧脸,继续阅读。那专注的神情,仿佛书页上的文字,才是她此刻唯一的世界。
顾寒飞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他还只是个普通内门弟子的时候,也曾远远地见过这位玉骨冰姿的大师姐在藏书馆研读典籍。那时的她,清冷孤高,如同雪山之巅的冰莲,偶尔抬眸扫过人群,眼神疏离淡漠,却也带着一种令人心折的光芒。那时,能被她目光扫过一眼,都足以让许多弟子心潮澎湃。
而现在……
她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予。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失落,悄然爬上心头。这感觉比直接的恨意更让他难受。仿佛他这个人,连同他如今的身份地位,在她眼中,都彻底失去了分量,变得和这藏书馆里漂浮的尘埃一样,无足轻重。
“谢师姐,”顾寒飞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刻意的清冷和居高临下,打破了角落的寂静,“藏书馆清修之地,你抱个炉子在此,不觉……扰人清静么?” 他试图用这种无关痛痒的挑剔,来刺破她那层令人不适的平静外壳。
声音落在这片角落。
几个附近的弟子竖起了耳朵,直播间弹幕也刷了起来:
【来了来了!顾师兄找茬了!】
【啧啧,看不得前师姐无视自己呗。】
【一个破暖炉也碍他眼了?管得真宽!】
【恶女快反击啊!装什么死!】
谢桐翻动书页的手指停了下来。
就在顾寒飞以为她会像以前那样,用那双盛满怨恨的狐眸瞪向他,或者说出什么刻薄反击的话语时——
她只是极其轻微地、幅度小到几乎无法察觉地,将怀里的暖炉往自己这边拢了拢,用宽大的狐裘袖口稍稍遮挡了一下那跳跃的幽蓝火光。
然后,她继续看书。
没有抬头,没有回应,甚至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仿佛刚才那句带着明显挑衅的话语,只是一缕微不足道的、掠过窗缝的寒风,连让她侧目的资格都没有。
彻底的漠视。
比最锋利的刀剑更伤人。
顾寒飞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那刻意维持的冷峻和优越感,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干瘪下去,只剩下一种被彻底忽视、被当成空气的难堪和……一丝被刺痛般的恼怒。他握着卷宗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胸口那股滞涩感,瞬间化成了某种尖锐的、无处发泄的憋闷。
他死死地盯着谢桐低垂的发顶,仿佛要用目光在她身上烧出两个洞来。可她依旧安静,只有书页翻动时发出的微弱声响,像是对他无声的嘲弄。
“哼!” 最终,顾寒飞只能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冷哼,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又像是强行挽尊。他猛地转身,拂袖而去,脚步声比来时更重、更急,带着一股落荒而逃的狼狈意味,很快消失在层层书架之后。
角落重新恢复了安静。
谢桐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望向顾寒飞消失的方向。空洞的狐眸里,依旧没有任何情绪。没有报复的快意,没有鄙夷,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就像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路人甲。
她只是微微侧过脸,让那吝啬的阳光更多地落在书页上,指尖拂过一行古老晦涩的文字,然后,低下头,再次沉浸其中。
阳光在她低垂的侧脸上移动,勾勒出玉骨冰姿的清冷轮廓。暖炉的幽蓝火光,在她苍白透明的指尖跳跃,映照着她眼底深处,那一片死寂冰原下,无声燃烧的、名为“我要活下去”的微弱却执拗的火焰。
直播间弹幕安静了几秒,然后缓缓飘过:
【……顾寒飞好像破防了?】
【谢桐这无视……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啊!】
【她真的……一点反应都没有了?】
【感觉有点可怕是怎么回事……】
【系统提示:目标人物顾寒飞心境波动异常(失落/恼怒)。宿主‘无视’策略效果显著。】
【改造进度?改造个鬼!这恶女好像找到新方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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