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桐苑小筑外那片辽阔的冰湖尚未完全解冻。湖面如同凝固的巨大琉璃,倒映着灰白微蓝的天穹和岸边萧瑟的枯柳残影。寒风掠过,卷起细碎的冰晶,打在脸上带着细微的刺痛。空气里弥漫着冰雪将融未融时特有的、清冽又凛冽的气息。
谢桐裹着一件新制的银鼠裘斗篷,兜帽边缘一圈蓬松的风毛衬着她冷瓷沁霜的脸,愈发显得小巧精致,眼尾那粒朱砂痣红得惊心。她足下蹬着一双鹿皮小靴,靴底嵌着打磨光滑的玄铁冰刀。冰魄灵根让她在光滑如镜的冰面上如履平地,甚至无需刻意催动灵力,身姿便轻盈得如同掠过冰面的寒雀。
闻人衍紧随其后,依旧是一身玄色春衫,衣襟边缘的冰兰暗纹在寒风中若隐若现。他步履从容,并未使用冰刀,玄风灵根的力量让他如同御风而行,雪色的袍袂在身后翻飞,清冷孤绝。他目光始终落在前方那道银灰色的、如同冰魄精灵般的身影上,深潭般的眼底沉寂着,唯有那点幽蓝的狐火,随着她每一次轻盈的旋身、每一次冰刀划出的优美弧线,而无声地跳跃。
谢桐滑得很快,带着一种近乎发泄的意味。冰刀在坚硬的湖面上刮擦出清脆的“嚓嚓”声,留下一道道细长的、交错的白色轨迹。寒风卷起她斗篷的下摆,露出里面依旧鲜艳的玄衣红梅。她试图将那些纷乱的思绪——雪人指尖残留的灼热心跳,慈云寺香火中那枚沉甸甸的“求子”灵签,以及闻人衍眼底那日骤然爆发的、令人心悸的炽烈光芒——统统甩在身后,让凛冽的寒风冻结一切。
她滑向湖心。那里的冰层因水深流急,冻结得似乎更为坚实,冰面也更加平滑如镜。
就在她足尖一点,准备以一个漂亮的回旋结束这次滑行时——
脚下传来一声极其细微、却足以令人魂飞魄散的脆响!
“喀啦——”
如同琉璃被无形的重锤敲击!
一道狰狞的、闪电状的黑色裂痕,毫无征兆地在她足下冰层深处骤然炸开!并以恐怖的速度向四面八方蔓延!蛛网般的纹路瞬间爬满了她立足的冰面!
冰魄灵根对寒意的敏锐感知让她在裂痕出现的刹那便心胆俱寒!她甚至来不及惊呼,身体的本能反应快过思绪——冰魄灵力瞬间催发到极致,试图在足下凝结厚实的冰层稳住身形!
然而,一股更加强大、更加不容抗拒的力量骤然降临!
就在她足下冰层彻底碎裂、冰冷的湖水即将吞噬她的瞬间,一只手臂如同铁箍般猛地环住了她的腰肢!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纤细的腰折断!一股清冽的松雪冷香瞬间将她包裹,熟悉得深入骨髓!
闻人衍!
他不知何时已如鬼魅般出现在她身侧,速度快到超越了视觉的捕捉!他一手死死箍住她的腰,另一只手猛地向下按在即将彻底崩碎的冰面边缘!
“轰!”
一股磅礴浩瀚、蕴含着太初寂灭法则的恐怖力量,以他掌心为中心轰然爆发!并非冻结,而是纯粹的湮灭!
以他手掌为圆心,方圆数丈内所有正在疯狂蔓延的黑色裂痕,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瞬间抹平!连同那些崩裂飞溅的冰块,在触及那股湮灭之力的刹那,无声无息地化为最细微的冰尘,消散于无形!原本即将坍塌的冰窟窿,瞬间被强行“抹除”出一个边缘光滑如镜的圆形缺口!
冰冷的、深不见底的幽蓝湖水,瞬间漫涌上来,淹没了闻人衍按在冰沿的手腕!
巨大的冲击力让两人无可避免地失去了平衡,直直坠向那冰寒刺骨的幽蓝深渊!
“唔——!”
刺骨的冰寒瞬间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如同亿万根钢针同时扎入骨髓!谢桐的惊呼被冰冷的湖水堵在喉咙里,化作一串破碎的气泡。银鼠裘斗篷瞬间被浸透,沉重地拖拽着她下沉。眼前是幽暗晃动的蓝绿色水光,耳边只有水流沉闷的轰鸣和自己心脏因极寒和恐惧而疯狂擂动的巨响。
混乱中,她感觉环在腰间的手臂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收得更紧!几乎要将她彻底揉进他的身体里!紧接着,一只微凉却带着不容抗拒力道的手掌托住了她的后脑!
她被迫仰起头,模糊的视线撞进近在咫尺的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
水下幽暗,光线扭曲。可他的眼睛却亮得惊人!那不再是沉寂的寒潭,而是燃烧着幽蓝烈焰的深渊!那点狐火从未如此刻般炽烈、如此刻般清晰地映出她此刻惊惶失措的脸!那眼神里没有慌乱,没有惊惧,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不顾一切的攫取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到令人窒息的痛楚!
他猛地低下头,微凉的、带着薄茧的唇瓣,狠狠地、精准地覆压了下来!
“!!!”
谢桐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不是缠绵的亲吻,更像是溺水者之间绝望的渡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掠夺和安抚!温热的、带着他独特松雪气息的气息,强硬地渡入她冰冷的唇齿间,驱散着肺部即将爆炸的窒息感!冰冷的湖水在唇舌交缠间似乎都失去了寒意,唯有他渡来的气息滚烫如火,灼烧着她的神经!
在这幽暗冰冷的水下囚笼中,在这生与死的边缘,他的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春风化雨般的温润力量。没有粗暴的掠夺,没有刻意的挑逗,只有一种纯粹到极致的、如同雪水融化浸润干涸大地般的……给予。那温润的气息一遍遍抚过她冰冷的唇舌,流入她濒临窒息的肺腑,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无声的熨帖。
混乱的水流中,几缕墨色的发丝如同水草般缠绕上她的脖颈,带来细微的痒意。他箍在她腰间的手臂如同最坚固的锁链,托着她后脑的手掌却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呵护的力道。冰冷的湖水仿佛被隔绝在外,整个世界只剩下唇齿间那温润的、源源不断的生机,和他眼中那燃烧的、几乎要将她灵魂也点燃的幽蓝火焰。
时间在幽蓝的水下失去了意义。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过了万年。
当谢桐几乎要沉溺在这冰与火交织的、近乎窒息的温存里时,一股强大的托力自腰间传来!闻人衍抱着她,如同破开水面的利箭,猛地冲出了那幽暗冰冷的囚笼!
“哗啦——!”
刺目的天光瞬间涌入眼帘,冰冷的空气争先恐后地涌入肺腑,呛得谢桐剧烈地咳嗽起来,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闻人衍紧紧抱着她,湿透的玄衣紧贴着他坚实的身躯,同样冰冷,但他怀抱的深处,那透过湿透衣衫传来的、沉稳搏动的心跳,却如同最温暖的熔炉。
他抱着她,踏着水面仅存的、被他强行抹平凝固的光滑冰沿,几步便回到了坚实未裂的冰面上。寒风瞬间裹挟上来,带走体表可怜的热量。
闻人衍迅速解开自己同样湿透的玄色外袍,不由分说地将只穿着单薄中衣、瑟瑟发抖的谢桐整个裹住,紧紧拥在怀里。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湿漉漉的墨发贴在冷玉般的脸颊上,水滴沿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滑落。他低下头,目光如同实质的烙铁,死死锁着怀中惊魂未定、脸色惨白如纸的女子。
那深潭般的眼底,燃烧的幽蓝狐火并未因脱险而熄灭,反而跳跃得更加疯狂,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余悸和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要破体而出的东西。
“阿桐……”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湖水浸泡后的冰冷,却又蕴含着一种滚烫的、岩浆般的情绪。他抬起一只同样湿冷的手,带着薄茧的指腹极其珍重地、近乎颤抖地拂过她冰冷湿透的脸颊,拭去她眼角不知是湖水还是其他什么的冰凉水痕。
他的目光掠过她惨白的唇,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方才印下的、带着掠夺气息的印记。眼底的火焰燃烧到极致,最终化为一种近乎破碎的、深沉到令人心颤的痛楚和……恐惧?
“我看到你的祈愿了。”他低声说,声音被寒风吹得有些破碎,却字字清晰地敲打在谢桐冰封的心防上,“慈云寺……那支签。”
谢桐的身体在他怀中猛地一僵,抬起湿漉漉的眼睫,愕然地看着他。
闻人衍的指尖滑落到她冰冷的下颌,微微用力抬起,迫使她的目光与他眼中那汹涌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幽蓝火焰对视。
“我亦有所求。”他低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艰难地挤出,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卑微的炽热,“非为子嗣绵延,非为天道恒常。”
他俯首,冰冷的额头抵上她同样冰冷的额头,湿漉漉的墨发垂落,与她的纠缠在一起。温热的呼吸拂过她毫无血色的唇瓣,带着一种绝望的、如同濒死之人抓住浮木般的执拗:
“只愿缚阿桐身侧,岁岁复年年。”
“永生永世,碧落黄泉,神魂不灭,此念不迁。”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古老的誓言镌刻在寒冰之上,又似最滚烫的岩浆注入她冰封的四肢百骸。那“缚”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却又浸透了深入骨髓的恐惧——恐惧她的离去,恐惧这唯一的暖源消散于无边寒寂。
寒风卷过空旷的冰湖,吹起破碎的冰屑,如同细碎的钻石在空中飞舞。幽蓝的冰窟窿边缘光滑如镜,无声地诉说着方才湮灭的力量。
谢桐被他死死禁锢在湿冷的怀抱里,身体僵硬如冰雕,唯有胸腔里那颗冰魄凝成的心,在闻人衍那滚烫的、浸透了恐惧与执念的告白中,剧烈地、失控地搏动着,仿佛要挣脱冰封的牢笼,撞碎这身不由己的躯壳。
冰面下幽暗的吻痕犹在唇齿间灼烧,耳边是他如同枷锁又如咒语般的永恒誓言。冰与火的极致撕扯,几乎要将她的神魂也碾为齑粉。
岁岁复年年……
永生永世……
这究竟是情至深处的告白,还是以爱为名、更加密不透风的囚笼?
清霜碎玉录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