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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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梧峰的竹林在风中沙沙作响，带着山间特有的清冽气息。谢桐盘膝坐于峰顶一块光滑的磐石之上，闭目调息，周身冰魄灵力流转，与峰顶的寒气隐隐呼应。闻人衍则在不远处的竹亭内，姿态闲适地煮着一壶灵茶，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唯有一双异瞳在雾气后偶尔闪过幽光。

这份难得的静谧并未持续多久。

“谢桐！你给我滚出来！”一声饱含怒火的厉喝如同惊雷，粗暴地撕裂了清梧峰的宁静。紧接着，数道强大的气息蛮横地撞开了清梧峰外围的防御禁制（谢桐并未全力开启），一行人气势汹汹地闯上了峰顶。

为首的正是谢家家主谢添，面沉如水，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上位者不容置疑的威压。他身侧，是眼圈泛红、泫然欲泣、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谢芮。她那只被斩断的手腕处，包裹着厚厚的灵药纱布，隐约可见新接续的皮肉，显然用了上好的灵药，但动作间仍显僵硬和不自然。孟倩紧随其后，保养得宜的脸上满是刻薄的怨毒和心疼，死死盯着谢桐，仿佛要用目光将她凌迟。而白梦玲，谢桐的生母，则落后半步，神情复杂，有震惊，有失望，更多的是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漠，眉头微蹙，仿佛谢桐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麻烦。

顾沉舟也在其中，护在谢芮身侧，看向谢桐的目光充满了敌视和戒备。

“逆女！”谢添怒视着磐石上缓缓睁开眼的谢桐，声音带着雷霆之怒，“在听云秘境，你竟敢对芮儿下此毒手？！断她手腕？！你还有没有心肝？可曾念及半点姐妹之情？！”

“姐姐……”谢芮适时地发出一声如泣如诉的呜咽，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落，身体微微颤抖，靠在顾沉舟怀里，一副被惊吓过度的娇弱模样，“我知道姐姐一直不喜欢我……可、可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狠心……”她抬起那只包裹着纱布的手，仿佛在控诉着谢桐的“暴行”。

孟倩立刻尖声附和：“就是！心性如此歹毒，残害手足！简直是我谢家之耻！梦玲，你看看！这就是你……”她话未说完，被白梦玲一个冰冷的眼神制止，但矛头所指，不言而喻。

白梦玲深吸一口气，看向谢桐的眼神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失望和训诫，声音清冷疏离：“谢桐，你太让我失望了。修行之人，首重心性。你如此睚眦必报，手段狠辣，丝毫不懂兄友弟恭、家族和睦的道理，将来如何能成大器？今日必须严惩，以儆效尤！自去刑堂领三十鞭雷火鞭，再向芮儿磕头赔罪！”

一连串的指责、定罪、惩罚，如同冰雹般砸下，带着不容分说的家族权威，仿佛谢桐的存在就是为了给谢芮让路，稍有反抗便是大逆不道。

谢桐缓缓站起身，身姿孤峭如雪中青竹。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如同万载寒冰，扫过眼前这群所谓的“亲人”，那目光冰冷刺骨，仿佛在看一群跳梁小丑。她没有辩解，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解释？在他们眼中，她的解释从来都是狡辩。

就在这压抑的气氛几乎凝固，谢添准备再次施压，强行将“惩罚”落实时——

“呵。”

一声极轻、极淡，甚至带着一丝慵懒笑意的轻哼，突兀地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聚焦在竹亭内那个缓缓站起身的银发男子身上。

闻人衍放下手中的茶盏，唇角噙着一抹温雅无害、却又令人心底莫名发寒的笑意，不疾不徐地踱步而出，挡在了谢桐身前，将她护在了自己挺拔的身影之后。

“诸位，”他声音清越，如同玉磬相击，清晰地回荡在峰顶，“谢家主、两位夫人、顾公子，还有这位……哭得如此伤心的谢芮小姐。”他的目光在谢芮那只包裹的手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玩味的审视。

“在下闻人衍，清梧峰新晋弟子。”他微微颔首，姿态从容优雅，仿佛在参加一场高雅的宴会，而非面对一场兴师问罪。“方才听诸位一番高论，字字句句，不离‘心性’、‘手足’、‘兄友弟恭’、‘家族和睦’。道理冠冕堂皇，令人肃然起敬。”

他的语气平和，甚至带着一丝“赞叹”，但听在谢家众人耳中，却莫名地刺耳。

“只是，”闻人衍话锋一转，异瞳中那点温雅的笑意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锐利，如同法官在审视漏洞百出的证词，“在下听得有些糊涂，有几个小小的疑问，不知能否请诸位解惑？”

他根本不待谢添等人反应，语速平稳，逻辑清晰，如同在法庭上陈述论点：

“其一，关于‘手足之情’。”他看向谢芮，眼神平静无波，“谢芮小姐，若我没记错，数月前，你因强行修炼高阶功法导致灵力暴走、根基受损，急需至亲血脉的本命精血调和镇压。当时，是谁，被强行按在阵中，抽取了蕴含道基本源、几乎危及性命的本命精血？是这位被你称为‘姐姐’、此刻被你指责‘狠心’的谢桐师姐吗？”

谢芮的脸色瞬间一白，眼泪都忘了流，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闻人衍的目光又转向白梦玲和孟倩：“当时，又是谁，以‘姐妹情深’、‘家族大义’之名，要求谢桐师姐必须献出精血？甚至在她稍有犹豫之时，便斥责她‘不顾大局’、‘自私自利’？两位夫人，可还记得？”

白梦玲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孟倩更是眼神躲闪。

“其二，关于‘残害手足’。”闻人衍的目光落回谢芮那只包裹的手上，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谢芮小姐，听云秘境出口，众目睽睽之下，是你，主动靠近一个陌生男子（指他自己），甚至伸手欲触碰其衣袖，举止轻浮失礼，可对？谢桐师姐作为被触碰者的同门师姐，出于维护同门之谊（他刻意强调），斩断你那只意图不轨的手，手段虽显凌厉，但细究起来，难道不是对你逾矩行为的正当惩戒？如何就变成了‘残害手足’？”

他微微偏头，看向脸色铁青的谢添：“谢家主，若今日是令媛被一个陌生男子如此唐突，您是否会认为对方只是‘不懂事’，而不会雷霆震怒？为何到了谢桐师姐这里，维护自身……以及身边人的界限，就成了‘心性歹毒’？这‘兄友弟恭’的标准，是否过于……灵活多变，因人而异了？”

“其三，关于‘严惩以儆效尤’。”闻人衍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锥刺骨，“白夫人方才提到要谢桐师姐领三十雷火鞭，再向谢芮小姐磕头赔罪？那么，在下斗胆一问——”

他目光如电，扫过谢添、白梦玲、孟倩，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当初强行抽取谢桐师姐本命精血，伤其道基，损其寿元，几乎令其陨落！此等行径，与谋杀何异？！如此重罪，谢家是如何‘严惩’的？谢芮小姐，可曾为此向谢桐师姐道过一声歉？可曾受过半分皮肉之苦？还是说，在谢家的‘和睦’里，只有谢桐师姐需要‘兄友弟恭’，需要‘顾全大局’，需要承受一切不公与伤害，而其他人，则可以肆意索取、伤害，甚至事后颠倒黑白，反咬一口？！”

他顿了顿，异瞳中流转着冰冷的光泽，如同深渊凝视：

“如此双标行事，厚此薄彼，竟还有脸来谈‘心性’、‘道理’？诸位不觉得……可笑吗？”

一番话，逻辑严密，条理清晰，将谢家众人用来指责谢桐的“道德大旗”撕得粉碎，更将他们虚伪的双标面目赤裸裸地暴露在阳光下！每一句反问，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谢添、白梦玲、孟倩的脸上！

谢添脸色由青转黑，胸膛剧烈起伏，却一时语塞，竟找不到任何反驳之词！闻人衍的话语，精准地戳中了他内心深处不愿承认的偏袒和利益权衡。

白梦玲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那句“为了家族”的借口在如此犀利的质问下显得苍白无力，她甚至不敢去看谢桐那双冰冷无波的眼睛。

孟倩更是又惊又怒，指着闻人衍，尖声道：“你……你算什么东西！这是我谢家的家事！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嘴！”

“家事？”闻人衍轻笑一声，带着无尽的讽刺，“强行抽取本命精血是家事？放任亲子坠入渊云崖不闻不问是家事？如今兴师动众打上同门山峰问罪，也是家事？那谢芮小姐在秘境出口公然对陌生男子举止轻浮，是否也算家事？灵霄宗刑堂是否也该袖手旁观？”

他不再理会气急败坏的孟倩，目光重新落回谢芮那张梨花带雨却掩不住惊惶的脸上，语气陡然变得极其“温和”，甚至带着一丝“诚恳”的建议：

“既然诸位如此看重‘公平’，如此强调‘兄友弟恭’、‘血脉情深’，那不如这样……”

他微微抬手，指向谢芮，异瞳中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光芒：

“请谢芮小姐，将当初谢桐师姐‘自愿’献给你的那份本命精血，原封不动地……归还回来。如何？”

“噗——！”

谢芮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仿佛听到了世上最恐怖的事情！归还本命精血？！那精血早已融入她的灵力，成为她稳固根基的一部分！强行剥离，轻则根基再次受损，重则修为尽废，甚至危及性命！这比断她一只手要恐怖百倍千倍！

她吓得浑身剧颤，连装哭都忘了，下意识地死死抓住顾沉舟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尖叫道：“不！我不要！那……那是姐姐自愿给我的！凭什么要我还！爹！娘！救我！”

谢添、白梦玲、孟倩的脸色也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归还精血？这简直是釜底抽薪！不仅会让谢芮再次变成废人，更是将他们当初的所作所为钉死在耻辱柱上！这要求……恶毒！太恶毒了！

峰顶一片死寂。

只有山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和谢芮因极度恐惧而发出的、压抑不住的抽泣声。

谢家众人，包括气势汹汹而来的谢添，此刻都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被闻人衍这番有理有据、步步紧逼、最后抛出诛心之论的诡辩之才，震得哑口无言，体无完肤！

而站在闻人衍身后的谢桐，一直如同冰雕般沉默。

她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那个挺拔如松、银发微扬的背影。看着他以三寸不烂之舌，将那些曾经压得她喘不过气、让她百口莫辩的指责和所谓的“亲情”、“道理”，一层层剥开，露出里面最肮脏不堪的双标与虚伪。看着他轻描淡写间，就将谢芮吓得魂飞魄散，让谢添等人颜面扫地，哑口无言。

她冰冷坚硬、封冻了十八年的心湖深处，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滚烫的石子。

咚。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那颗石子坠入寒潭，并未立刻融化坚冰，却激起了一圈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涟漪，悄然扩散开去。

一丝陌生的、难以言喻的悸动，夹杂着一种从未体验过的……被坚定维护的暖意，极其微弱地，在她冰封的心底，悄然滋生。

她依旧面无表情，但那双潋滟狐眸深处，封冻的霜雪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松动了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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