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利品与离别

黑暗，粘稠而冰冷的黑暗，如同深海般包裹着陆青。意识沉浮不定，唯一能感知到的，是全身无处不在、撕心裂肺的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骨髓里搅动。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牵扯着破碎的脏腑，每一次几不可闻的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铁锈般的灼烧感。

朦胧中，似乎有冰凉而磅礴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涌入体内。这股力量极其霸道，却又带着一丝奇异的引导性，如同狂暴的洪流涌入干涸龟裂的河床，粗暴地冲刷着他几乎断裂的经脉，强行稳住他濒临崩溃的心脉。剧痛在冲刷下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更加尖锐，仿佛要将他的灵魂撕裂。

“唔……”一声痛苦至极的呻吟从喉咙深处逸出，陆青的眼皮如同千斤重闸，艰难地掀起一丝缝隙。

刺眼的光芒涌入，模糊的视野里，首先看到的是一片素雅的白色帐顶。浓烈的药草苦涩气息钻入鼻腔，其中混杂着淡淡的血腥气。他转动唯一还能勉强活动的眼球，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硬榻上，身上覆盖着干净的薄被，但左臂处传来强烈的束缚感和钻心的刺痛，显然已被重重包扎固定。

“醒了？”一个低沉、不带丝毫情绪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陆青艰难地偏过头，视线聚焦。床边负手而立的老者，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隼，正是将他从乙字四号擂台上带走的——萧肃长老。

“弟子……陆青……谢长老……救命之恩……”陆青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嘶哑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每一个字都牵扯着肺腑的疼痛。

萧肃的目光扫过陆青苍白如纸的脸和那被固定得严严实实的左臂，眼神深邃难明。“不必谢我。救你，不过是职责所在，也是因你最后那一剑，有点意思。”

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执法堂已有论断。”

陆青的心猛地一紧，牵动伤势，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暗红色的血沫。他强忍着，目光死死盯着萧肃。

“赵虎左眼重创，视力几乎丧失。但其修炼功法根基不稳，过度催动导致灵力反噬，本源受创更为严重，至少需闭关一年方能勉强稳住根基。”萧肃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擂台死斗，规则之内，生死自负。你胜了，他败了，仅此而已。”

“胜了……”陆青咀嚼着这两个字，心中却没有半分喜悦，只有劫后余生的麻木和深深的疲惫。他用几乎废掉一条手臂、差点搭上性命的代价，换来这样一个惨烈的“胜利”。

“此物，是你的战利品。”萧肃伸出手，掌心静静躺着一块半个巴掌大小、沉甸甸的铁牌。铁牌样式古朴，边缘带着细微的磨损痕迹，正面刻着一个笔锋凌厉的“乙”字，背面则是一个稍小的“四”字。

乙字四号铁牌！

这正是赵虎在乙字号擂台的排名凭证，象征着他在外门乙阶区域的实力地位！此刻，它沾着些许未擦尽的暗沉血迹，冰冷而无情地宣告着旧主的败亡。

“拿着它，你便是新的乙字四号。”萧肃将铁牌放在陆青枕边，“养好伤，它是你进入乙字号区域的通行证，也是你每月领取对应资源份额的凭证。至于赵虎……他已无资格再持有此物。”

铁牌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被传来。陆青望着它，眼神复杂。这是他用命换来的，代表着生存下来的权利和一丝微弱的资源倾斜，但也意味着他将取代赵虎的位置，成为新的靶子。这冰冷的铁牌，既是认可，也是新的漩涡中心。

“长老……弟子咳出的血……”陆青挣扎着，还是问出了昏迷前看到的异象。他记得那抹一闪而逝、微弱到极致的暗金色光芒！

萧肃的目光骤然锐利了几分，如同实质的针，刺在陆青脸上。他沉默了片刻，空气似乎都凝滞了。就在陆青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更低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味深长：

“你的体质……有些特殊。那血光……暂且不必深究，也莫要再提。”

不必深究？莫要再提？陆青心中一凛。萧肃显然看到了什么，但他讳莫如深。这究竟是福是祸？那暗金光芒与自己强行催动“线”的感知是否有关？与那撕裂鲁奎时的力量爆发是否同源？无数的疑问在脑海中翻腾，却因萧肃的态度而无法追问。

“安心养伤。断臂之伤，宗门灵药可保你不废，但恢复如初乃至更进一步，需看你自身造化与毅力。”萧肃不再多言，转身走向门口，背影挺拔如松，“十日之内，离开这里。”

房门轻轻关上，室内只剩下浓重的药味和陆青粗重的喘息声。

战利品在手，谜团在身，前路依旧荆棘遍布。他闭上眼，感受着体内那微弱流转的、被萧肃强行稳固下来的稀薄灵力，以及左臂那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残酷现实的剧痛。力量……他需要力量！前所未有的渴望！

接下来的数日，陆青如同活死人般躺在硬榻上。每日有低阶药童准时送来苦涩刺鼻的药汤和清理伤口。药效霸道，每一次服下都如同在体内燃起烈火，烧灼着他的经脉，痛苦异常，但也确实在缓慢却坚定地修复着他破碎的身体，尤其是那几乎被洞穿的左臂。

伤口愈合的麻痒伴随着深层骨骼经络修复的剧痛，日夜纠缠。他无法入睡，只能一遍遍地运转那最为基础、此刻却显得无比珍贵的引气口诀，如同蚂蚁搬家般，一丝丝地吸纳着空气中稀薄的灵气，艰难地滋养着干涸龟裂的丹田。每一次微小的灵力运转，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痛楚，但他咬紧牙关，未曾停歇。残阳砺出的不仅是那一剑的锋芒，更是这如同顽石般不灭的求生意志。

第七日清晨，药童刚收走药碗，房门被轻轻叩响。

“进。”陆青的声音依旧嘶哑，但气息似乎平稳了些许。

门被推开，进来的却并非药童。

一袭淡青色衣裙，身姿窈窕，容颜清丽绝伦，气质清冷如月下幽兰，正是柳清漪。她手中提着一个朴素的小小玉盒。

“柳师姐……”陆青微微挣扎着想坐起来。

“不必多礼。”柳清漪快走两步，示意他躺好。她的目光扫过陆青苍白憔悴的脸颊和那固定在胸前的左臂，清冷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淡的波澜，很快又归于平静。

“听闻你醒了，特来看看。”她声音清越，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

“多谢师姐挂念。”陆青低声道。

柳清漪将手中的玉盒放在陆青枕边：“这是‘青玉断续膏’，滋养筋骨经络，对内腑伤势亦有温补之效。虽非神药，对你断臂之伤应有些助益。”她顿了顿，补充道：“此物于我无用，不必推辞。”

玉盒触手温润，显然不是凡品。陆青心中微暖，知道这份人情很大。“师姐之恩，陆青铭记。”

柳清漪微微摇头，目光落在陆青枕边那块冰冷的乙字四号铁牌上，停留了一瞬。“在乙字区域，这块牌子能带来资源，也意味着无休止的觊觎与挑战。赵虎虽废，麻烦却未必结束。”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提醒：“外门，终究只看实力。活下去，变强，是唯一的道理。”

陆青握紧了右拳，指甲嵌入掌心：“弟子明白。”

柳清漪沉默了片刻，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化作了清冷的一句：“你好自为之。”

她转身，衣裙微漾，如同来时一般无声无息地走向门口。

“柳师姐！”陆青忽然开口。

柳清漪脚步微顿，没有回头。

“师姐当日擂台之言……”陆青的声音带着一丝迟疑和微不可察的嘶哑，“陆青……未曾忘记。”

当日那句“活下去”，在绝望的深渊中，曾是他抓住的一根微弱稻草。

柳清漪的身影在门口停滞了一息，清冷的声音传来，依旧平淡，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

“记住便好。但能活下去的，从来只有你自己。”

“内门选拔不远，我在内门……等你。”

话音落，门扉轻合。清冷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只留下一缕淡淡的、仿佛雪后寒梅的冷香，萦绕在充满药味的空气中。

陆青怔怔地望着紧闭的房门，那句“在内门等你”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层层波澜。

他收回目光，落在枕边的两件东西上：一块冰冷沉重的铁牌，一个温润装着灵药的玉盒。一件是残酷厮杀的战利品，一件是清冷离别中的一丝暖意。

他缓缓闭上眼。

乙字四号……活下去……变强……内门……

萧肃讳莫如深的暗示，柳清漪清冷孤高的背影，赵虎等人充满恶意的目光……无数画面在脑海中交织。

再睁开眼时，那双曾因重伤而黯淡的眸子里，只剩下磐石般的冰冷与坚定。

残阳已坠，砺刃新成。离别非终局，前路……唯血与火！

他忍着剧痛，伸出右手，紧紧握住了那块冰冷的乙字四号铁牌。粗糙冰冷的质感，如同他此刻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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