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在高中同桌周明宇的公寓楼下等了近四十分钟。初秋的风卷着银杏叶扫过脚踝,他盯着手机里周明宇发来的定位,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口袋里那枚被磨得发亮的铜制书签——是上周在旧物市场淘到的,夹在林曦高中时被没收的那本《稼轩词》里。
“沈大律师怎么有空纡尊降贵?”周明宇叼着烟从楼道里钻出来,T恤领口沾着颜料,“我这破地方,可装不下你那身西装。”
沈砚没接话,侧身让出半步:“耽误你十分钟。”
周明宇嗤笑一声,把烟摁在垃圾桶沿:“说吧,是不是为了林曦?”他挑眉打量沈砚,“高中时你俩就跟隔着楚河汉界似的,怎么,结婚了反倒想起打听人家了?”
沈砚从公文包抽出那本古诗词抄本,翻开夹着书签的那页。泛黄的纸页上,“众里寻他千百度”的批注被红笔圈住,旁边是班主任潦草的字迹:“心思不放在正途,满纸情情爱爱,不知廉耻。”
周明宇的笑僵在脸上。他猛吸了口烟,烟雾呛得他咳了两声:“这老东西……当年就跟疯了似的针对她。”
“为什么?”沈砚的声音有些发紧,“同学会上说她早恋被处分,是真的?”
“真个屁!”周明宇把烟蒂狠狠攥在手里,“那时候她继弟在隔壁班谈恋爱,被教导主任抓了现行,她那后妈跑到学校又哭又闹,非说林曦带坏了弟弟。”他顿了顿,喉结滚了滚,“你还记得吧?林曦爸妈那时候刚离婚,她后妈天天在学校门口堵她,骂她是没人要的拖油瓶。”
沈砚想起高二那年深秋,总看到林曦抱着书本快步穿过操场,校服领口永远扣到最上面一颗。有次她被几个女生堵在楼梯口,书包摔在地上,滚落的笔记本里掉出一张剪报——是他在市级物理竞赛上领奖的照片。
“那本《稼轩词》,”沈砚的指尖划过纸页上的折痕,“为什么会被没收?”
“因为那老巫婆说里面夹了‘情书’。”周明宇的声音沉下来,“其实就是张草稿纸,上面有你的名字——她数学题不会做,抄了你的解题步骤。”他忽然笑了声,带着点自嘲,“那时候我们都以为你俩有仇呢,她见了你就躲,你对她也爱答不理。谁知道……”
谁知道她会在笔记本里写,“沈砚的解题步骤像诗”。
沈砚的指腹按在“众里寻他千百度”那行字上,纸页上深浅不一的折痕硌得他掌心发疼。他想起上周在书房看到的那张高中合影,自己站在正中央,而照片右侧有一道歪斜的裁痕——他现在才意识到,被裁掉的那部分,应该是半个穿着洗得发白校服的身影。
“她后来为什么休学?”沈砚的声音低得像耳语。
“被那班主任逼的。”周明宇踢了踢脚下的石子,“老东西天天在班会上含沙射影,说‘有些人仗着成绩好就目中无人,破坏班风’。有次月考林曦考了年级第一,他在办公室当着所有老师的面说她是‘靠不正当手段得来的名次’,还让她写五千字检讨,说不承认早恋就不让她参加期末考试。”
周明宇抬头看他,眼里带着点复杂:“你那时候是班长,天天被老东西叫去谈话,他没跟你说过?”
沈砚喉头发紧。他想起高三那年,班主任总在办公室里抱怨“班里有个女生心思不正,影响班风”,让他多“关注”。他那时候满脑子都是高考,只当是寻常的学生矛盾,从未细问过名字。
“她最后没写检讨。”周明宇的声音轻下来,“背着书包走出校门那天,我正好撞见。她穿了件浅蓝色的旗袍,不是后来你家宴上那件,是洗得有点褪色的,领口绣着朵小玉兰。”他忽然看向沈砚,眼神里带着点探究,“你知道她为什么总穿旗袍吗?”
沈砚想起林曦行李箱里那件藏在最底下的素色旗袍,盘扣是磨旧的银质,像蒙着层薄霜。
“她说,”周明宇的声音很轻,“那是她亲妈留给她的唯一一件东西。穿上它,就好像……还有人记得她本来的样子。”
风卷着银杏叶打在沈砚的皮鞋上,发出细碎的声响。他低头看着抄本上那道被反复折叠的痕迹,忽然明白林曦为什么总在深夜锁着房门——那些被揉碎在时光里的委屈,从来都不是“过去的事”。
“那天她走出校门的时候,”周明宇的声音有些模糊,“回头看了一眼教学楼。我当时就在三楼窗口,看见她对着我们班的方向站了很久,手里攥着本书,好像是……《鲁迅全集》?”
沈砚想起昨晚书房暖黄的灯光下,林曦趴在桌上睡着,摊开的《野草》压着她的长发。笔记本上的批注墨迹新鲜,“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那行字旁边,有个小小的、没涂满的太阳图案。
他抬手看了眼表,六点三十五分。这个时间,林曦应该在准备晚餐。他记得她冰箱里总备着香菜,大概是以为他喜欢——就像他一直以为,她那些深夜亮着的灯光,只是习惯晚睡。
“谢了。”沈砚合上抄本,转身走向停车处。公文包的重量忽然变得沉甸甸的,像装着十几年没说出口的、被时光泡得发涨的愧疚。
车窗外的银杏叶还在落,沈砚忽然想起高中毕业典礼那天,林曦站在礼堂后排,手里捏着朵皱巴巴的玉兰花。他当时正被同学围着拍照,余光瞥见她转身走出大门,校服裙摆扫过门槛时,像只仓促飞走的蝶。
那时候他不知道,那朵花是要送给谁的。就像他不知道,那些被刻意忽略的目光,那些藏在书页里的名字,那些深夜不熄的灯光,原来都带着他从未读懂过的重量。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林曦发来的消息:“今晚做你喜欢的香菜牛肉?”
沈砚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他打字回复,删了又改,最后只发了三个字:“不用了。”
然后他点开导航,输入“城南老字号桂花糕”。他记得上周见家长时,林曦吃桂花糕时眼睛亮了亮,像落了点星光。
或许,该从记住她不喜欢香菜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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