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页间的星火

沈砚推开书房门时，台灯正把林曦的影子拓在墙上，像幅被拉瘦的水墨画。她蜷在沙发里，膝头摊着本《资本论》，铅笔在页边涂涂画画，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混着窗外断续的蝉鸣，倒比空调风更让人安心。

“还没睡？”他放轻脚步走过去，才发现她在看的不是正文，是夹在书里的便签——上面是他白天随手写的工作笔记，关于辖区老旧小区改造的矛盾点，字迹潦草得像打了场仗。

林曦抬头时眼里还带着书里的光，指尖点着便签上“业主诉求分散”几个字：“你这里写‘需强化统一管理’，但马克思在《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里说过，‘人们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但是他们并不是随心所欲地创造’，老旧小区的问题，根源恐怕不是‘不统一’，是没找到共同利益点。”

沈砚顺势坐在沙发扶手上，视线落在她写满批注的便签上。红笔圈出的“加装电梯费用分摊”旁，她画了个小小的天平，左侧写“低楼层实际收益”，右侧标“高楼层使用需求”，天平支点处注着“公共空间使用权补偿”。这思路比他跟团队熬三个通宵想的方案，要清亮得多。

“比如三单元那户独居老人，”他想起最棘手的案例，“儿子在外地，老人腿脚不好需要电梯，但一楼坚决反对，说挡光。”

“那可以用‘空间置换’啊。”林曦忽然坐直了，语调里带了点雀跃，像发现新玩具的孩子，“马克思说‘物质生产是一切历史的基本条件’，对老人来说，电梯是‘生存便利’，对一楼来说，‘采光权’是生活质量。能不能让老人把阳台一半让出来，给一楼当花台？使用权换使用权，比单纯谈钱更实在。”

她起身去书架翻书，旗袍下摆扫过地毯，带起一阵淡淡的栀子花香。沈砚看着她踮脚够最高层的《马克思恩格斯选集》，发尾随着动作轻轻晃，发间那支玉兰簪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那是他上周借口“母亲闲置”送的，此刻簪头的花瓣正蹭着她耳尖，像只停驻的白蝴蝶。

“你看这里，”她捧着书回来，指尖点在某一页，“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里分析过，原始公社的协作模式，核心是‘各尽所能，按需分配’。虽然时代不同，但社区本质也是小共同体，找到‘需求交集’比强制统一更有效。”

沈砚低头看书页，鼻尖却闻到她袖口的墨香。这味道很淡，混着她身上的栀子香，像她这个人——表面是旗袍勾勒的温婉，骨子里却藏着书页浸出来的韧劲。他忽然想起高中时在图书馆，总看到她抱着厚厚的理论书，那时只当是“怪癖”，如今才懂，那些文字是她给自己搭的避难所，也是武器。

“我明天带这个思路去开会。”他合上笔记本时，指腹不小心蹭过她留在便签上的铅笔印，软乎乎的，像触到了她的指尖，“要是成了，算你半个顾问。”

林曦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顾问费就免了，”她把书放回他手边，“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下次去调研，带我一起。我想看看真实的社区矛盾，比从书本里看理论有意思。”

沈砚看着她眼里跳动的光，忽然觉得那些被数据和报表填满的日子，好像漏进了一缕风。他伸手想替她把滑到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在半空中顿了顿，最终落在自己膝盖上。

“好。”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明天我去接你。”

林曦没再说话，只是重新窝回沙发里，翻开《资本论》继续看。但这一次，她没再把注意力完全埋进书页里。台灯余光里，沈砚的影子和她的影子在墙上慢慢靠拢，像两株在夜里悄悄缠绕的藤蔓。

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停了，只有铅笔划过纸页的声音，在寂静里轻轻回响。沈砚忽然明白，所谓“并肩”，从来不是刻意靠近，是当你谈论星辰时，有人恰好手里握着星图，还愿意陪你一起，在现实的土壤里，种出属于彼此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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