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雷声像是被谁攥住了引线,闷闷地滚过云层时,林曦正蜷在沙发里翻一本泛黄的《野草》。书页边缘卷得厉害,是高中时被班主任扔在地上踩过的那本,她后来趁着没人,蹲在墙角一片一片捡回来粘好的。
雨是突然泼下来的。先是几滴砸在玻璃上,洇开模糊的水痕,接着就成了白茫茫的一片,把窗外的树影揉成了一团团晃动的墨渍。沈砚回来时带了一身湿意,玄关处的地砖很快积起小小的水洼,他脱西装外套的动作顿了顿,朝客厅看过来。
林曦已经放下书,缩进了沙发角落。她不喜欢暴雨天,尤其是这种带着雷声的——高中那个被锁在教学楼储藏室的傍晚,也是这样的雨,她抱着膝盖数了三个小时的雷声,直到看门大爷拿着手电筒晃进来,才发现她把脸埋在《共产党宣言》的封面上,哭得喘不过气。
“脸色不太好。”沈砚的声音隔着雨声传过来,他手里多了条干毛巾,“发烧了?”
林曦摇摇头,指尖却有些发凉。她想站起来回房,刚直起身就一阵眩晕,眼前的书架和台灯都在晃,像被投入水中的墨笔。沈砚的手及时扶住她的胳膊,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家居服渗进来,带着点干燥的暖意。
“量个体温。”他的语气没什么起伏,却不容置疑。林曦被他半扶半搀着到沙发上坐下,看着他从药箱里翻出体温计,金属头碰到额头时,她下意识地缩了一下。
三十七度九。沈砚看着体温计上的数字,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转身去厨房,很快端来一杯温水和退烧药,白色的药片放在掌心,像粒小小的雪籽。
“吃了药睡一觉。”他把水杯递过来,目光扫过茶几上那本《野草》,封面的褶皱里还留着淡淡的灰痕,是当年储藏室的灰尘。
林曦接过水杯,手指抖得厉害,水晃出了些在杯沿。她仰头吞下药片,喉咙里发紧,像是有什么东西堵着,咽不下去。沈砚没走,就坐在对面的单人沙发上,翻着一本财经杂志,却没怎么动过页。雨声越来越大,敲得窗玻璃嗡嗡作响,她忽然觉得眼皮重得抬不起来,迷迷糊糊地靠在沙发背上,意识渐渐沉了下去。
夜里的梦来得汹涌。还是那间储藏室,班主任的声音像淬了冰:“小小年纪不学好,跟男生勾肩搭背,你爸妈离婚就是因为你心思不正!”她怀里的书被抢走,狠狠摔在地上,踩上去的皮鞋底印出清晰的纹路。她想喊“不是我”,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写满批注的笔记本被撕成碎片,混着雨水流进墙角的阴沟里。
“别……别扔我的书……”她的声音在喉咙里滚了滚,细得像根线。
沈砚被惊醒时,手里的杂志滑落在地毯上。林曦蜷缩在沙发上,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打湿,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嘴唇翕动着,反复念着同一句话。他走过去,才发现她在发抖,像是掉进了冰水里。
他伸手探她的额头,比刚才更烫了些。退烧药似乎没起作用,她的呼吸又急又浅,睫毛上甚至挂着点湿意,不知道是汗还是泪。沈砚犹豫了一下,弯腰把她打横抱起来。
林曦很轻,抱在怀里像片羽毛。他走得很稳,穿过客厅时,她的头靠在他的胸口,温热的呼吸透过衬衫渗进来,带着点淡淡的药味。卧室的门没锁——这是她搬进来到现在,第一次没锁门。
把她放在床上时,她忽然抓住了他的袖口,力气大得不像个发着烧的人。“别没收我的书……”她闭着眼,眉头拧得很紧,“那是我唯一的……”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变成了一声压抑的呜咽。沈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有点麻,又有点酸。他想起白天在书房看到的那本古诗词抄本,是他托高中同桌找回来的,纸页上有被泪水泡过的褶皱,最后一页抄着句“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字迹被晕开了,却依然看得清笔锋里的倔强。
他没抽回手,就坐在床边,看着她烧得发红的脸颊。窗外的雨还在下,雷声远了些,变成闷闷的背景音。他伸手,用指腹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湿痕,动作笨拙得像第一次拆机械表时那样,小心翼翼的。
林曦的呼吸渐渐平稳了些,抓着他袖口的手松了松,却没完全放开。沈砚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坐着,听着雨声,听着她浅浅的呼吸声,忽然意识到,这间屋子自从她搬进来,似乎第一次有了“生活”的声音——不是他翻文件的沙沙声,不是厨房抽油烟机的轰鸣,而是这样带着温度的、让人想守着的动静。
天快亮时,雨小了。沈砚起身想倒杯温水,刚动了动,林曦又哼唧了一声,这次没说什么,只是把脸往他刚才坐过的地方蹭了蹭,像只找温暖的小猫。
他顿在原地,晨光从窗帘缝隙里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细细的金线。他低头看着床上的人,她的眉头舒展了些,嘴角似乎还带着点浅浅的弧度。沈砚忽然想起高中图书馆的那个午后,她躲在书架后面看他做题,被他撞见时,也是这样红着脸,却偷偷弯了弯嘴角。
原来有些东西,从来没变过。只是他走得太快,直到此刻才停下来,看清了那些藏在时光褶皱里的、亮晶晶的东西。
他重新坐回床边,这次没再动。窗外的雨彻底停了,第一只鸟开始叫的时候,他轻轻抽回被攥皱的袖口,替她掖了掖被角,指尖碰到她露在外面的手腕,温温的,像春末刚化冻的溪水。
“这次不扔了。”他对着晨光里她的睡颜,低声说了句,“以后都不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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