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盖头下的光影晃动,我数着更漏等他回来。
铜镜里映着空置的交椅,茶盏水纹倒映着摇曳烛火。绣鞋踩过满地红绸花瓣,喜嬷嬷们早已退下。我端端正正坐着,手指搭在膝上,掌心却沁出一层薄汗。
外头传来脚步声,我脊背一挺。
门帘掀起,带起一阵风,烛火晃了晃。
他进来了。
我没掀盖头,也没动。他站在帘幕后头,影子落在地上,很长。
“殿下。”我轻声开口,声音有些发涩,“辛苦了。”
没人应我。
我能感觉到他在看我,目光落在我低垂的眉眼上。空气像凝住了一样,沉得让人喘不过气。
我挺直脊背,端坐不动。
他终于动了,脚步声往床边去,衣料摩擦声里透着迟疑。我听见他坐下时木板发出的细微声响。
“殿下。”我又叫了一声,声音比先前稳了些,“今日宴席可还热闹?”
还是没应我。
他的呼吸很轻,几乎听不见。但我能感觉到他在动,手好像在摩挲什么东西。
一更天的梆子响了,我轻轻掐了下掌心。
二更鼓响时,指尖已经掐进肉里,红绸下渗出细密汗珠。
帐幔外头忽地传来窸窣响动,像是有人在低声说话。我猛地绷紧身子,屏住呼吸。
“殿下。”
那是个女声,清甜软糯,像是含了蜜糖。
我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指节泛白。
他几乎是立刻起身,衣料擦过地面发出沙沙声。布料摩擦声里透着急切,像是迫不及待。
“你来晚了。”他低声说。
“奴婢怕被人看见,绕了远路。”那声音带着笑,像是春风拂面,“殿下等久了罢?”
我听见自己心跳声,一下一下,震得耳膜生疼。
烛火在他转身时晃动,投下一道决绝的影子。
我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红盖头下的视线模糊不清,只看得见他一步步走出去的背影。
帐外脚步声渐远,那女子的笑声跟着飘远:“殿下慢些走,当心绊着。”
我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三更梆子敲响时,我扯下盖头。
铜镜里映出一张苍白的脸,眼尾泛红,却没有泪痕。发间步摇折射出冷光,在烛火下晃得刺眼。
宫女捧着汤药进来:“娘娘该卸妆了。”
“备轿。”我望着摇曳烛火,轻声说,“我要回门。”
宫女愣住,汤药差点洒出来:“这...这不合规矩啊,娘娘...”
“告诉沈府,就说太子爷新婚夜忙着陪人,没空理我。”
我站起身,裙摆扫过满地红绸花瓣。铜镜里的影子晃了晃,像是裂开的水面。
“娘娘!”宫女慌了,“您别做傻事...”
我没理会她,径直走到窗前。远处传来宫灯碰撞的脆响,似有细语随风飘来。
“...辛苦你了,到底还是让她等了一场空。”
“太后娘娘怎么说?”另个声音压低了些,“太子爷这般,不怕惹恼相府?”
“哀家早说过,男人的心最难揣度。太子自幼在哀家身边长大,这点性子哀家最清楚不过。只要沈家不倒,中宫之位就稳着。”
我冷笑一声,握紧窗棂的手指微微发颤。
“娘娘...”宫女小心翼翼地唤我。
“去把太后赏的翡翠镯拿来。”我说,“明日回门,总得给父亲带点体面。”
翡翠镯子套上腕间时轻响一声,像是摔碎什么。
我想起昨日太后拉着我的手说:“昭宁啊,太子自幼在哀家身边长大,性子柔了些。但他是储君,将来要担起江山社稷。你既入了东宫,便要多担待些。”
我笑着应下:“儿媳明白。”
如今想来,那笑容怕是比哭还难看。
晨光染亮窗棂时,我坐在梳妆台前卸妆。铜镜里映着一张褪去脂粉的脸,苍白如纸。
宫女替我拆下发间步摇,轻手轻脚。
“娘娘...”她小声说,“要不要去求见皇上?”
“做什么?”我反问,“求他下道废后诏书?”
她噤了声。
“你去打听打听。”我看着铜镜,“那个宫女叫什么名字?”
“回娘娘,听说叫白芷。”
白芷...好一个白芷。
“我记得她。”我冷笑,“前几日在御花园见过一面,长得倒是清秀。”
宫女不敢接话。
我站起身,披上外袍。晨风穿堂而过,吹得烛火一跳。
“走罢。”我说,“该去给太后请安了。”
凤鸾宫外头站着两个太监,见我出来忙跪下行礼:“娘娘吉祥。”
我点点头,抬脚往前走。
太后寝殿外头已经候着不少人,都是来请安的嫔妃。见我来了,纷纷低头行礼。
“皇后娘娘吉祥。”
我扫过她们,没说话。
帘子里传来太后的声音:“进来罢。”
我掀帘进去,太后正在用早膳,见我来了放下筷子。
“昨儿睡得好么?”她问。
“谢太后关心。”我说,“太子爷新婚夜忙着,没顾得上臣妾。”
太后笑了笑,夹起一口粥:“年轻人,总是贪玩些。”
我盯着她,一字一句说:“太后觉得,这样对得起沈家么?”
太后脸上的笑僵了僵:“哀家知道你心里委屈,但你要明白,太子终究是要继承大统的人。这些事,日后你会慢慢习惯。”
我笑了:“原来太后早就知道。”
太后没说话。
“那臣妾就问一句。”我往前走了一步,“若是有一日,太子爷为了别人废了我这个皇后,太后会说什么?”
太后放下银匙,叹了口气:“哀家会告诉他,沈家权势滔天,不可轻动。”
“那要是动了呢?”
“那就让他亲自来哀家这儿讨废后诏书。”太后看着我,眼神意味深长,“哀家倒要看看,他有没有这个胆子。”
我心头一震。
“娘娘!”宫女忽然跑进来,“太子爷请您过去。”
我看向太后,她点点头。
“去罢。”她说,“有什么事,尽管来告诉哀家。”
我走出寝殿,迎面撞上萧衍。
他站在廊下,一身玄色朝服,神色复杂。
“跟我来。”他说。
我没动。
“你不去?”他皱眉。
“殿下昨晚很忙。”我淡淡地说,“现在又要我去哪里?”
他沉默片刻,伸手拉我。
我甩开他的手。
他眼神一暗:“昭宁...”
“太子爷。”我打断他,“臣妾记得没错的话,我们成亲才一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犯了什么大错,要这么急着召见。”
他咬了咬牙:“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我盯着他,“殿下告诉我,我该是哪样想?”
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若是为了那个白芷...”我继续说,“臣妾倒是可以成全你们。”
“住口!”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很大,“你不许这么说她!”
我疼得皱眉,却强忍着不叫出声。
“你放开我。”我说。
他没松手,反而抓得更紧。
“你是不是一直都在恨我?”他问,“因为父皇逼你嫁给我?”
“殿下觉得呢?”我冷笑,“你觉得我该感激你么?感激你在我大婚夜丢下我一个人,跑去陪那个宫女?”
他脸色变了变,眼神里闪过一丝愧疚。
“我不是...”他声音低了下来,“我不是故意的。”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我盯着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你说啊!”我突然激动起来,“你说啊!我到底是哪里不如她?我沈昭宁哪里配不上你?”
他沉默良久,终于松开我的手。
“我不知道。”他说,“我只是...只是忍不住想见她。”
我心头一震。
“所以你就见她,不管我在等你?”我声音发颤,“所以你就让她进来,不管我在听着?”
他低下头,不说话。
我忽然觉得好笑。
“殿下。”我说,“臣妾给你一个机会。你现在去找白芷,把她带到我面前,让我看看她到底哪里比我好。”
他猛地抬头:“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我看着他,眼神平静,“我要你当着我的面,告诉她你喜欢她,你要立她为妃。你敢不敢?”
他脸色变了变,却说不出话。
“你不敢。”我笑了,“因为你心里也明白,她永远都比不上我。”
他攥紧拳头:“够了!”
“不够。”我往前一步,“除非你敢当着所有人的面,告诉我父亲你喜欢的是白芷,不是我。”
他死死盯着我,眼神里翻涌着什么。
我转身要走,却被他一把拉住。
“你去哪儿?”他问。
“去找太后。”我说,“我要废后。”
他猛地把我拽过来,几乎贴到他身上。
“你敢!”他咬牙切齿地说,“你要是敢走,我就把你关进冷宫!”
我仰头看他,眼神冷静得可怕。
“那你试试。”我说,“看看是你先疯,还是我先死。”
他瞳孔一缩,手松了松。
我挣开他,大步往前走。
身后传来他压抑的怒吼:“沈昭宁!你给我站住!”
我没回头。
远处传来宫灯碰撞的脆响,似有细语随风飘来:
“...太子爷这是怎么了?平时不是最爱白芷姑娘么?”
“谁知道呢,皇后娘娘可是相府嫡女,太子爷怕是也不敢太过分吧。”
“不过也是,到底是正妻,跟那些宫女不一样。”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萧衍站在廊下,身影被晨光拉得很长。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昨日出阁时,父亲拉着我的手说:“宁儿,记住,你不是去当媳妇的,是去当皇后的。”
我点点头,笑着说:“女儿明白。”
如今想来,那笑容怕是比哭还难看。
[未完待续]我踩着晨露往凤鸾宫去,鞋尖沾了湿意。
殿内檀香袅袅,太后正倚在贵妃榻上剥莲子。见我进来,她手一顿,莲芯落在青瓷碗里,发出一声轻响。
“昭宁来了。”她放下银匙,招手让我坐到身边,“昨儿睡得可好?”
我盯着她手腕上那串南珠,莹润的光泽映着晨光:“谢太后关心,太子爷新婚夜忙着,没顾得上臣妾。”
太后笑了笑,往我手里塞了块枣泥糕:“年轻人,总是贪玩些。”
我记得出嫁前,母亲也是这般劝我。说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要紧的是稳住中宫之位。我那时咬着嘴唇没说话,如今想来,那笑容怕是比哭还难看。
“太后觉得,这样对得起沈家么?”我盯着她,一字一句。
太后脸上的笑僵了僵,夹起一口粥慢慢啜着:“哀家知道你心里委屈,但你要明白,太子终究是要继承大统的人。这些事,日后你会慢慢习惯。”
我忽然想起昨日父亲送我出府时说的话。他说:“宁儿,记住,你不是去当媳妇的,是去当皇后的。”
“那臣妾就问一句。”我往前倾身,“若是有一日,太子爷为了别人废了我这个皇后,太后会说什么?”
太后放下银匙,眼神沉了下来:“哀家会告诉他,沈家权势滔天,不可轻动。”
“那要是动了呢?”
“那就让他亲自来哀家这儿讨废后诏书。”太后看着我,眼神意味深长,“哀家倒要看看,他有没有这个胆子。”
我心头一震。
帘外忽传来宫女通报:“太子爷到——”
萧衍掀帘进来,玄色朝服沾了晨露。他扫过我,径直走到太后跟前跪下:“儿臣参见母后。”
“起来罢。”太后摆摆手,“你们夫妻俩,有什么话好好说。”
“儿臣正要带昭宁回去。”萧衍站起身,看向我,“母后说得对,我们该好好谈谈。”
我冷笑一声:“殿下昨晚不是已经谈过了?”
他脸色变了变,却没说话。
“娘娘!”宫女忽然跑进来,“白芷姑娘晕倒在寝殿,太医说...说是有了身孕。”
太后手中的银匙叮地掉进瓷碗。
萧衍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奴婢亲眼所见,太医诊脉确认的。”宫女喘着气,“说是两个月的身孕。”
我死死攥住帕子,指甲掐进掌心。原来那夜他把我一个人丢在新房,跑去御花园,不只是为了见她...
太后忽然开口:“去看看。”
我跟着他们往寝殿去,脚步虚浮。路过回廊时,听见两个宫女窃窃私语:
“...听说是太子爷临幸的,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嘘,小声些,皇后娘娘就在后头。”
白芷躺在锦榻上,脸色苍白。见我进来,她挣扎着要起身,被太医扶住。
“臣参见皇后娘娘。”太医行礼,“白芷姑娘确实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我盯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突然笑了:“好得很。”
“昭宁...”萧衍欲言又止。
“恭喜殿下。”我转向他,笑容刺眼,“贺喜太后,就要抱孙儿了。”
太后看着我,眼神莫测。
“娘娘。”白芷忽然开口,声音虚弱,“奴婢...奴婢对太子爷没有非分之想...”
“你闭嘴!”萧衍厉声喝道。
我走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最好记住今天的话。”
转身要走,却被太后叫住:“昭宁,哀家有话要说。”
萧衍迟疑片刻,终是退了出去。
太后拉着我的手,声音低沉:“你知道哀家为何让你来凤鸾宫?”
我摇头。
“因为你比谁都清楚。”太后目光锐利,“太子不是个决绝的人。他优柔寡断,容易心软。若是由着他性子来,迟早要被那些狐媚子迷了心智。”
我沉默。
“白芷的事,哀家会处置。”太后继续说,“但你要记住,你是沈家嫡女,是未来的国母。这些宫女,不过是过眼云烟。”
“太后的意思是...”
“哀家会让皇上赐她一杯药。”太后说得轻描淡写,“孩子不能留。”
我心头一震。
“您别误会。”太后按住我的手,“不是因为你在乎这个孩子。而是因为,哀家不能让任何人威胁到沈家的地位。”
我忽然明白过来。太后不是在帮我,她是在维护她自己的棋局。
“娘娘!”宫女又匆匆进来,“皇上召见太子爷,说是有要事相商。”
太后挥挥手:“去罢。”
萧衍进来时神色复杂,向太后行了礼便匆匆离去。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
远处又传来宫灯碰撞的脆响,似有细语随风飘来:
“...太子爷这是怎么了?平时不是最爱白芷姑娘么?”
“谁知道呢,皇后娘娘可是相府嫡女,太子爷怕是也不敢太过分吧。”
“不过也是,到底是正妻,跟那些宫女不一样。”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萧衍站在廊下,身影被晨光拉得很长。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昨日出阁时,父亲拉着我的手说:“宁儿,记住,你不是去当媳妇的,是去当皇后的。”
我点点头,笑着说:“女儿明白。”
如今想来,那笑容怕是比哭还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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