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岁的秋天,江城大学的梧桐道依旧金黄。
林微坐在轮椅上,被江熠推着走在落叶上。阳光透过稀疏的枝桠落在他们身上,暖洋洋的,像年轻时无数个午后那样。她的头发已经全白了,却依旧梳得整整齐齐,脖子上那片梧桐叶项链,被岁月磨得愈发温润。
“慢点,前面有个小坑。”林微轻轻拍了拍江熠的手背,他的手也布满了皱纹,却依旧有力,握着轮椅扶手的姿势,和五十年前牵着她过马路时一模一样。
“知道了,老太太。”江熠笑着应道,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熟悉的温柔。他的背有点驼了,走得不快,却稳稳当当,像他们一起走过的这五十年——有风雨,有坦途,却从未松开过彼此的手。
不远处的长椅上,坐着他们的孙女江语桐,手里捧着本德语诗集,正给趴在膝头的小猫读诗。小姑娘梳着两条麻花辫,眼睛像极了年轻时的林微,清澈又明亮。
“爷爷,奶奶,”江语桐抬起头,朝他们挥手,“我在读里尔克的《秋日》呢,跟你们当年最喜欢的那首一样。”
江熠推着轮椅走过去,在长椅旁停下。林微伸手,摸了摸孙女的头发:“读给奶奶听听?”
江语桐清了清嗓子,用带着稚气却标准的德语读起来。秋风吹过,梧桐叶沙沙作响,像是在为她伴奏。林微闭上眼睛,仿佛又回到了五十年前的德语角,江熠就坐在她对面,低头给她讲诗里的隐喻,阳光落在他发梢,温柔得不像话。
“当年啊,”林微睁开眼,看着江熠,“你就是用这首诗骗到我的。”
“是你自己掉进来的,”江熠笑着反驳,从口袋里摸出块手帕,替她擦了擦嘴角,“跟语桐一样,一听诗就走神。”
江语桐咯咯地笑起来,小猫从她膝头跳下,追着一片旋转的梧桐叶跑远了。
今天是他们的金婚纪念日。孩子们本来要办酒席,被他们拒绝了——比起热闹的场面,他们更想回到这里,看看熟悉的梧桐道,听听年轻的笑声,像年轻时那样,安静地待一会儿。
江熠从背包里拿出个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本泛黄的相册,和一个小小的木盒。相册里是他们这五十年的照片:慕尼黑留学时的青涩合影,抱着刚出生的女儿在樱花树下的笑靥,陪着孙女在老书店看书的侧影……最后一页,是去年拍的金婚照,两位老人依偎在一起,眼里的笑意穿越了岁月。
“这个,”江熠打开木盒,里面是一沓梧桐叶,每片叶子上都用德语写着日期和一句短诗——“1978年秋,初遇”“1983年金婚,与你”“2023年,仍并肩”……
林微的手指轻轻拂过那些叶子,眼眶有点湿润:“你居然还留着……”
“答应过你,每年一片,”江熠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焐着,“少一片都不行。”
这时,江语桐拿着片刚捡的梧桐叶跑回来,叶子又大又完整,金黄的叶脉像幅精致的画。“爷爷奶奶,这个给你们!”她把叶子递到林微手里,“我刚学了句诗,想读给你们听——‘爱不是相互凝望,而是一起朝着同一个方向展望’。”
林微看着孙女亮晶晶的眼睛,忽然想起自己年轻时,也是这样,仰着脸听江熠读诗。时光好像绕了个圈,把那些温柔的瞬间,又送回了眼前。
“说得好,”江熠笑着摸了摸孙女的头,“就像我和你奶奶,看了一辈子的梧桐叶,走了一辈子的路,方向从来都一样。”
夕阳西下时,江熠推着林微往校门口走。轮椅碾过落叶的声音,和他们的心跳一样,沉稳而有力。林微靠在椅背上,看着江熠的背影,他的脚步有点蹒跚了,却依旧挺直着腰,像她认识的那个永远可靠的少年。
“老头子,”她忽然说,“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这儿见面吗?你穿件白衬衫,傻愣愣地问我‘需要帮忙吗’。”
江熠停下脚步,弯腰凑到她耳边,像说什么悄悄话:“记得。你当时脸红得像樱桃,手里的地图都拿反了。”
林微被逗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朵盛开的菊花:“那你还喜欢。”
“喜欢了一辈子,”江熠的声音有点哽咽,却无比清晰,“还想再喜欢下辈子。”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轮椅的影子和老人的影子依偎在一起,像两片紧紧相拥的梧桐叶。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混着风吹落叶的沙沙声,像首未完的诗。
林微摸了摸脖子上的梧桐叶项链,又看了看江熠手里那沓叶子,忽然觉得,最好的爱情或许就是这样——不是轰轰烈烈的誓言,而是平平淡淡的相守;不是年轻时的炽热,而是老了以后,还能牵着你的手,走在熟悉的路上,看同一片落叶,说同一句“我爱你”。
风吹过,最后一片梧桐叶落在林微的膝头。她捡起叶子,递给江熠,他接过,小心翼翼地夹进那本里尔克诗集里——那本书,他们看了一辈子,页脚都磨卷了,却依旧藏着最初的心动。
属于他们的故事,就像这永不凋零的梧桐叶,在时光里慢慢沉淀,酿成最醇厚的酒,醉了岁月,暖了余生。
而这本关于爱与相守的诗集,永远还有下一页,等着他们,慢慢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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