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明白,他的温柔不是偶然,而是经年累月的刻意。那些刻在叶脉里的“瑶”字,藏在铜铃深处的黄铜撞珠,还有嵌在砖石上的2.1厘米的影子,都是他用沉默写下的告白。他不善言辞,却把所有心意都放进细节里,让它们长成一条她迟早会走回来的路。
行政部送来奠基仪式纪念砖样品时,苏清瑶正对着导览图发呆。小林抱着一块沉甸甸的青砖冲进设计部,笑得像是捡到了什么秘密。“清瑶姐,你快看这个!”她边说边把砖放在她桌上,“打磨得太细致了,背面还真的刻了那行小字。”
朴珍荣的字迹清晰地写着:“这片叶子的出口,是我等她的方向。”而砖面的“向日葵与风铃”字样温润如初,像是被岁月轻抚过的痕迹。苏清瑶指尖轻轻滑过砖上的笔画,忽然想起那场暴雨后的黄昏——她踩着泥泞,举着糖糕站在馄饨摊前,而他在积水里蹲着搭遮阳棚,衬衫的袖口沾满泥点,却小心翼翼地把她鞋护进怀里。
内线电话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朴珍荣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低沉中带着笑意:“张叔说新做的风铃缺个试音的人,老巷刚洒过水,回声最好。”苏清瑶没说话,只是抱着纪念砖走出设计部,往十八楼走去。砖比想象中重,她却走得轻快,仿佛每一步都在靠近那个藏了很久的答案。
推开办公室门时,她正撞见朴珍荣挂了张叔的电话。他侧对着落地窗,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语气轻松:“对,就用黄铜撞珠,她小时候听不得铁珠子的脆响……嗯,向日葵吊坠多做两个,一个挂她办公室,一个挂我车里。”说完,他转头看见她,目光落在她怀里的砖上,挑眉笑了:“比样品沉?我让师傅加了点铜砂,这样能保存得久些。”
他接过砖掂了掂,忽然从抽屉里摸出个东西,塞进她手心。是一枚小巧的铜制钥匙,柄上刻着朵向日葵。他语气平稳,却透着点藏不住的期待:“老槐树下那个旧信箱,我找人修好了。你小时候总往里面塞画废的草稿,说要寄给未来的自己。现在可以用了。”
苏清瑶捏着钥匙,掌心微微发烫。她低头看了好几眼,忽然想起十三岁生日那天,她曾偷偷往那口旧信箱里塞过一幅画——画的是穿白衬衫的少年站在槐树下,手里举着一片比她大得多的叶子。当时她贴上封口时忘了写邮票,却在三年后收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回信,信封里只有一片压干的向日葵花瓣。
傍晚的老巷浸在橘色的光晕里,张叔的铜艺铺门口挂着十几串新风铃。朴珍荣牵着她站在老槐树下,看工人将纪念砖缓缓嵌进地基。砖上的字在夕阳映照下泛着暖光,像是把过往的温柔都晒出了甜意。
“听见没?”他忽然低头凑近她耳边,声音裹着晚风,“风铃的回声里,有你十二岁那年数过的心跳。”
苏清瑶侧耳细听,果然在层层叠叠的铃音里,辨出种熟悉的节奏——和当年他背着她回家时,贴在她后背的心跳声一模一样。那一刻,她忽然觉得,有些爱,真的能穿越时光,稳稳落在你掌心。
张叔端着两串糖葫芦走出来,把其中一串塞进她手里:“丫头尝尝,这次没沾太多糖,珍荣特意交代的。”他又冲朴珍荣挤了挤眼,“当年你攥着这玩意儿在树后站了半小时,现在总该敢递了吧?”
朴珍荣没说话,只是接过糖葫芦,把另一串递到她嘴边。糖衣在夕阳下透明得发亮,苏清瑶咬下一颗,舌尖尝到点微酸的甜。那种味道,像极了他藏在时光里的等待——涩涩的,却回味绵长。
暮色漫上来时,他们并肩坐在老槐树下的石凳上。苏清瑶忽然从帆布包里掏出样东西,是本磨破了角的速写本。第一页贴着张泛黄的便签,正是她当年写给“小叔叔”的那句承诺。而后面的七十多页,每一页都夹着片树叶,叶脉旁标着日期和小字:
“2010年秋,瑶瑶说这片像蝴蝶,追着跑了三条巷。”
“2015年冬,伦敦的雪落在梧桐叶上,她应该在备考,别打扰。”
“2023年夏,她的设计方案通过那天,槐树叶的影子刚好遮住‘瑶’字模具。”
最后一页空着,朴珍荣拿起笔,在上面画了朵向日葵,旁边写着:“待填:她点头的那天,老槐树的影子长度。”
苏清瑶抢过笔,在旁边补了行小字:“已填:2023年夏,与他并肩时,影子重叠处,长2.1厘米。”
苏清瑶指尖轻轻划过那行小字,像是在抚摸一场迟到的温柔。她望着速写本上的铜书签,忽然想起朴珍荣刚才说的“2.1厘米”,像是命运早就在那一刻,种下了他们之间的未来。
“其实那天我量过。”朴珍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低沉又温柔,像是在诉说一个深埋心底的秘密,“你跑向我的时候,叶子晃得像风铃,影子落在地上,刚好2.1厘米。”他顿了顿,语气里多了点柔软的叹息,“这2.1厘米,我想用一辈子去走。”
苏清瑶转头看他,暮色落在他眉眼间,像是给他的温柔镀了一层光晕。她伸手摸出那个铁盒,打开时,两片压平的花瓣静静地躺在盒底,拼在一起,像一朵完整的花。
“十三岁那封信,是你回的吧?”她把铁盒递过去,指尖触到他的手心,温度透过金属盒传来,像是他这些年藏在沉默里的偏执,终于捂热了她的等待。
朴珍荣接过花瓣,动作很轻,仿佛是在捧起一段久远的时光。“在伦敦收到的。”他说着,忽然笑了,“信箱锈得太厉害,花了半天才撬开,看见你画的叶子,突然就不想等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铜书签,和银质款长得一模一样,只是叶脉里的字换成了“入口”。“这个送你。”他塞进她手里,“铜的经摔,以后你跑现场也不怕磨坏。”
苏清瑶摩挲着书签边缘,忽然听见风铃又响了。这次的声音格外清晰,像是有人在远处敲打着铜片,把所有没说出口的话都串成了铃音。张叔的铜艺铺门口亮着暖黄的灯,隐约能看见他在打磨什么,铜屑在光里飞,像撒了把星星。
“明天奠基仪式,李总监说让你致辞。”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语气里多了点认真,“稿子我帮你改好了,放在你办公桌第三层抽屉,压在居民访谈记录下面。”
她忍不住笑,指尖在书签上点了点,“是不是连我该在哪句换气都标好了?”
“标了。”他点头,眼里的光闪了闪,“还在最后一句后面画了个向日葵,怕你紧张到忘词。”
暮色渐浓,老槐树的影子越拉越长。苏清瑶把铜书签夹进速写本最后一页,忽然发现他画的向日葵旁边,多了一个小小的风铃符号。指尖抚过那道浅浅的刻痕,她忽然明白,有些设计从来不需要说明书——就像他藏在叶脉里的心意,早就悄悄铺进了她心里。
远处传来收摊的铃铛声,张叔站在锁门前喊:“丫头,明天来拿新做的风铃,给你们俩的,撞珠用的是当年你刻坏的那块铜料!”
朴珍荣牵着她往巷口走,脚步比往常更稳,像是真的要把2.1厘米,走成一辈子的距离。
“其实不用三十年。”她忽然停住脚步,回头望了眼嵌在地基里的纪念砖,在暮色里泛着温润的光。她仰头看朴珍荣,声音很轻,却透着某种笃定,“有你的话,一天就够了。”
他低头看着她,笑意漫了出来,像是把整个老巷的风铃都装进了眼底。“那我们就从明天开始算。”他握紧她的手,一步步往光亮处走,“算到下辈子,再下辈子。”
风铃在身后轻轻摇晃,把这句话送得很远。老槐树的叶子沙沙响,像在数着他们交叠的脚步,把2.1厘米,走成了一辈子的长度。
奠基仪式当天,晨光带着湿润的暖意,洒在老槐树斑驳的枝干上。叶子还挂着露水,风一吹,金闪闪的光斑就晃动起来,像一场无声的庆祝。
苏清瑶站在临时搭建的致辞台后,手里攥着朴珍荣改好的稿子,指尖反复摩挲着页尾那个向日葵符号。她低头看了眼,那枚符号是他在最后一页特意画下的,像是一个私藏的誓言。
台下已经站满了人,甲方代表、施工队工人,还有不少闻讯赶来的老居民,脸上带着好奇和期待。张叔挤在第一排,手里捧着个红布盖着的东西,见她看过来,悄悄掀开一角——两串包着棉纸的风铃赫然在目,铜色在阳光下亮得晃眼,像是替他藏了很久的心事。
朴珍荣就站在她侧后方三步远的位置,穿着熨帖的白衬衫,领带夹上的向日葵和她帆布包里的铜书签隐隐呼应。他像是察觉到她的紧张,忽然抬手理了理袖口,露出左手小指那道浅疤——和她昨天特意画在致辞稿空白处的记号,分毫不差。
主持人报出她的名字时,苏清瑶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台下。老槐树的影子刚好落在纪念砖上,“向日葵与风铃”几个字被阳光晒得发烫,背面那行小字藏在阴影里,像句只有他们能听懂的誓言。
“老城区的改造,不只是重建房子。”她开口时,声音比预想中稳,带着点沉静的力量,“是要让住在这里的人,推开窗能看见熟悉的槐树叶,走出门能听见记挂的风铃声。”
风忽然大了些,张叔手里的红布被吹得掀起一角,露出风铃上的向日葵吊坠。苏清瑶的目光顿了顿,忽然想起昨晚朴珍荣对她说的话——“紧张就看老槐树,它记得我们所有的样子。”
她抬眼望向树顶,晨光穿过枝叶在砖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极了银质书签里的光影效果。“设计图上的每一条线,都来自居民访谈里的一句话;风铃的每一个角度,都对应着老槐树的朝向。”她说到这里时,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咳嗽声,三短一长,是他约定的暗号,像是在提醒她,他一直在她身边。
台下响起轻轻的掌声,老住户们开始交头接耳,有人指着槐树笑:“这影子跟当年一模一样!”也有人望着风铃点头:“听着就像张叔年轻时做的手艺!”
苏清瑶低头翻页,忽然发现朴珍荣在这一页空白处贴了张照片——是她十岁那年刻坏的铜模具,边角的“瑶”字被红笔圈出来,旁边写着:“这是你给老巷的第一份设计,现在该让它长大了。”
主持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宣布该为纪念砖培土。朴珍荣从人群中走出来,递给她一把铜制的小铲子,柄上缠着红绳,和当年他修遮阳棚时用的那把一模一样。
“来,”他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两人能听见,“把我们的2.1厘米,种进土里。”
她接过铲子时,指尖碰到他的手,两人都没说话,只是相视而笑。晨光落在他们交叠的手上,落在纪念砖温润的表面,落在老槐树摇晃的影子里。风铃声忽然变得格外清晰,一串接一串,像在数着什么,又像在期待着什么。
张叔在台下喊:“丫头,培完土来拿风铃!给你们挂在奠基碑上,让它替老巷记着今天!”
苏清瑶握着铲子走向地基,朴珍荣紧随其后。两人站在纪念砖前,看着泥土一点点漫过砖边的缝隙,把那句“这片叶子的出口,是我等她的方向”埋进土里,像埋下了一个会发芽的承诺。
铜铲插进泥土的一瞬间,苏清瑶忽然感觉到掌心传来一点震动。
她低头看时,发现朴珍荣的手正覆在她的手背上,和她一起握着铲子。两双手叠在一起,红绳缠绕的铲柄在晨光里晃出细碎的影,像是把那些年错过的牵手,都补在了这一刻。
“埋深点。”他凑近她耳边低语,气息扫过耳廓,带着点痒。
苏清瑶望着纪念砖上被泥土半掩的字迹,忽然想起他改的那句设计依据。
原来“槐树下的风铃响了三十年”不是终点,而是他们要一起续写的开头。
培完土转身时,张叔已经举着两串风铃站在碑前。
铜制的向日葵吊坠在风里转着圈,撞珠相碰的脆响里,竟真的混着老槐树的沙沙声。
“来,丫头挂这边,珍荣挂那边。”张叔往碑顶指了指,“让这俩风铃对着响,像你们小时候在树下追着跑那样。”
苏清瑶踮脚挂风铃时,裙角被风掀起一角,朴珍荣伸手替她按住的瞬间,指尖无意间碰到她腰间的帆布包。
包里的铜书签硌了下,像是在提醒着什么——那些藏在叶脉里的字,此刻正和风中的铃音一起,在老巷里慢慢散开。
“叮铃——”两串风铃忽然同时响了,撞珠相击的频率竟完全一致。
张叔在底下拍着手笑:“听见没?这叫同声相和,老祖宗传下来的理儿!”
甲方代表里的老住户忽然走上前,手里举着个相框,里面嵌着张褪色的黑白照。
“这是1987年拍的,”他指着照片里的槐树下,“穿蓝布衫的是我家老爷子,正给孩子们讲风铃的故事。”
“现在看你们这设计,就像把当年的影子又描了一遍。”他说完,冲朴珍荣眨眨眼,“那时候,风铃响得可真好听。”
朴珍荣接过相框的动作很轻,像托着件稀世珍荣的遗物。
他转头递给苏清瑶时,两人指尖第三次相触,这次谁都没躲开。
照片里的老槐树比现在的矮些,却同样枝繁叶茂,树下的孩子们举着糖糕笑,影子在地上叠成一团,像极了他们此刻交叠的手影。
“施工队说下周一就能开始砌墙。”朴珍荣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期待,“到时候我们再来。”
他顿了顿,眼底泛起星光,“看第一块砖上的向日葵,能不能接住傍晚六点的阳光。”
苏清瑶低头看了眼掌心的红绳勒痕,忽然觉得这仪式不是结束。
她摸了摸帆布包里的铜书签,叶脉里的“入口”二字才刚刚显影;
她望了望他领带上的向日葵,此刻正朝着阳光的方向,慢慢转动。
“走吧。”他忽然牵起她的手,往巷口走去,“李总监说施工队备了开工红包,要我们俩一起发。”
他语气平稳,指尖却透着紧绷,“我让他们准备了两枚铜扣,刻着‘出口’和‘入口’。”
苏清瑶抬头看他,忽然懂了,“一个扣在砖上,一个扣在帆布包。”
张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调侃,“丫头,记得把你那串风铃,挂在我铺子门口。”
他顿了顿,笑着补了句:“就当是老巷给新人的祝福。”
风铃声还在继续,像支没唱完的歌。老槐树的叶子被吹得哗哗响,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来,落在新培的泥土上,像撒了把会发芽的种子。
朴珍荣牵着她的手往前走,脚步比刚才更稳。
苏清瑶忽然想起那张黑白照,嘴角扬起一抹笑,“等下个月开工,我要在砖上刻个新字。”
她顿了顿,故意问:“你猜,是‘锚点’还是‘爱’?”
他低头看着她,眼底的光亮得惊人,“随便你刻,反正都是你的。”
“但得留个空,”他顿了点头,指尖收紧了些,“等你填。”
“留个空给我?”苏清瑶挑眉,故意放慢脚步,目光扫过他发顶。阳光从叶隙间漏下来,跳着碎金似的光,照出他眼角那抹温柔笑意。
“那我要刻在向日葵的花盘里,用最小的字号。”她语气轻快,却带着点狡黠,“得用放大镜才看得清。”
朴珍荣没笑,只是轻轻握紧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掌心的红绳印子,“好啊。”他说着,忽然低头,在她耳边补了句,“到时候我让人把档案室的显微镜搬来,陪你一起刻。”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忆,“就像当年在铜模具上刻‘瑶’字那样,我扶着你的手。”
苏清瑶抿唇笑了,阳光落在她嘴角,像是镀了层甜意。
巷口的施工队已经在拆围挡,铁锹碰着水泥地的脆响里,混着孩子们追跑的笑闹声。李姐举着红包站在人群里,见他们过来,笑着扬起手里的红封,“主角可算来了!施工队的师傅们说,得让你们俩亲自发,这工程才能沾着喜气,顺顺当当的。”
朴珍荣没接红包,只牵着苏清瑶往前走,脚下的红纸屑被踩碎,沙沙作响,像极了风铃声。
苏清瑶接过红包时,指尖触到里面硬硬的东西。她拆开一看,是枚铜制的小牌子,一面刻着“出”,一面刻着“入”,边缘打磨得圆润,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
“这是按你俩的书签做的。”李姐挤挤眼,“朴总凌晨让车间赶的,说要挂在工地大门上,当开工彩头。”
朴珍荣把刻着“入”字的牌子递给她,自己捏着“出”字的那枚,转身往工地大门走。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牌子的轮廓晃动着,像是两枚会动的印章,要给这段时光盖个永久的戳。
挂牌子时,苏清瑶踮脚的瞬间,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她也是这样踮着脚,看他把修好的风铃挂在槐树枝桠上。那时他说:“挂高点,风大,听得远。”现在他站在旁边,替她扶着摇晃的梯子,声音比当年沉了些,却同样带着笃定,“够得着吗?我托你一把。”
“不用。”她把铜牌扣在门环上,指尖刚碰到冰凉的金属,就听见身后传来风铃的脆响——是张叔举着两串风铃追了过来,铜链在他手里晃出细碎的光。“忘给你们了!”他把风铃往两人手里塞,“挂办公室去,让设计部的孩子们都听听,啥叫带心思的响。”
苏清瑶握着风铃的手忽然一顿,铜制的向日葵吊坠在掌心转了半圈,撞珠相击的瞬间,她听见朴珍荣的声音混在铃音里:“下午去趟档案室?”他问得随意,却透着认真,“我找到了1998年的老城区规划图,上面标着馄饨摊的位置,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
她转头望他,看见他领带夹上的向日葵正对着阳光,亮得像在笑。远处的老槐树下,那口旧信箱的影子落在地上,像个沉默的句号,却又在风里微微晃动,像是在等新的故事填进去。
施工队的鞭炮声忽然炸响,红纸屑漫天飞,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苏清瑶低头看了眼掌心的铜风铃,忽然觉得那些刻在叶脉里的字、藏在砖石里的影子,此刻都活了过来,随着风铃声一起,在老巷的空气里慢慢散开,像一场未完待续的序章。
“走吧,”朴珍荣牵着她往回走,脚步踩在红纸屑上,沙沙作响,“去看看你要刻的那个字,该留多大的空。”
档案室的木门推开时,一股陈年旧纸特有的干燥气息扑面而来。苏清瑶刚踏进屋,就看见朴珍荣已经轻车熟人地拉开最底层的铁柜,抽出一卷泛黄的图纸。他将图纸在长桌上缓缓展开,灰尘随着光柱升腾起舞,像是被唤醒的旧时光。
“你看这里。”他指尖点在图纸右下角,铅笔标注的“馄饨摊”三个字旁,果然标着一串坐标,“当年测绘的老师傅特意叮嘱,这摊儿的位置得按树荫移动的角度算,不然下午的太阳晒得人慌。”
苏清瑶凑近细看,忽然发现那串数字的间隙里,藏着个极小的向日葵简笔画,笔触痕迹很新,显然是他最近添上去的。她没说话,只是伸手抚过图纸边缘的折痕——那些毛边都磨出来了,说明这张图纸被人反复展开过,次数多到连纸张都失去了棱角。
“其实还有个东西。”朴珍荣忽然转身,从文件柜顶层抱下一只木盒。盒子打开时,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几本速写本,封面上的日期从2010年排到了2023年,正好和她那本磨破角的速写本衔接上。
他抽出中间一本翻开,某页贴着片干枯的银杏叶,旁边写着:“2017年秋,在伦敦街头看见穿风衣的姑娘,背影很像她,追了三条街,发现不是。”语气平静,却透着一点藏不住的失落。
苏清瑶指尖停在那行字上,忽然想起2017年深秋,自己确实弄丢过一枚银杏叶书签。当时以为是风吹走的,现在才惊觉,或许有些错过,早就在另一个人的时光里,刻下了痕迹。
“这些……”她声音有点发哑,指尖划过那一行行字,“你一直带在身边?”
“嗯。”他把木盒推到她面前,语气自然,“在伦敦租的房子太小,我就买了这个专门装。去年搬办公室,还特意让搬家公司轻拿轻放,他们大概以为里面是古董。”
窗外的风忽然大了,办公室的风铃被吹得叮当作响。苏清瑶抬头望向窗外,正看见施工队给工地大门刷漆,“向日葵与风铃”的字样被描上了金边,在阳光下亮得耀眼。
“该去留空了。”朴珍荣合上木盒,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雀跃,“师傅说水泥要趁新鲜刻才好,等干透了就留不住笔锋了。”
他们回到老巷时,夕阳正把纪念砖染成蜜糖色。朴珍荣从工具箱里翻出一把刻刀,刀柄缠着和铲子一样的红绳。他把刻刀递过去,掌心朝上托着,像在递一件稀世珍宝。
苏清瑶接过刻刀,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时微微发颤。她蹲在砖前,对着向日葵图案的花盘比划了半天,忽然抬头看他:“我要刻得小小的一点,得用显微镜才能看得见的那种。”
“嗯。”他蹲在她身边,从口袋里摸出个小巧的放大镜,“我备着呢。”
刻刀落在砖上的瞬间,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春蚕啃食桑叶的声音。苏清瑶屏住呼吸,一笔一划地刻着。朴珍荣举着放大镜替她照亮,两人的影子在砖上叠成一团,渐渐重合进十三岁那年她画里的模样。
风铃声从巷口传来,一串接一串,像是在为他们数着笔画。张叔搬了把藤椅坐在门口,手里摇着蒲扇,嘴里哼着老调子。铜艺铺的灯光漏出来,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暖光。
最后一笔落下时,苏清瑶忽然松了口气,手心全是汗。朴珍荣拿过放大镜凑近看,低笑出声:“是‘我们’。”语气里多了分释然。
“嗯。”她仰头看他,夕阳落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要刻‘我们’,才够完整。”
他伸手把她拉起来,指尖不经意间碰到砖面,烫得像揣了团火。远处的施工队已经收工,有人举着红旗往巷口走,嘴里唱着不成调的歌。
“听见没?”苏清瑶忽然侧耳,“风铃在跟我们说晚安呢。”
朴珍荣牵着她的手往巷口走,脚步踩在落叶上沙沙作响。他低头看了眼两人交握的手,忽然开口:“明天早上来听回声吧,露水没干的时候,声音能绕着老槐树转三圈。”
“好啊。”她晃了晃手里的铜钥匙,老槐树下的旧信箱在暮色里泛着微光,“顺便去看看,有没有给未来的信。”
清晨的露水还凝在槐树叶上,苏清瑶已经攥着铜钥匙站在旧信箱前。朴珍荣就站在她身后半步远,手里捧着个牛皮纸信封,晨光透过他的发梢落在信封上,印出细碎的光斑。
“要先看旧的,还是新的?”他声音里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像是被晨露浸过的棉线。
苏清瑶没说话,只是把钥匙插进锁孔。“咔哒”一声轻响,像打开了时光的开关。信箱里空空如也,只有层薄薄的灰尘,却在最深处躺着个褪色的牛皮纸包。
她伸手摸出来,发现上面贴着张泛黄的邮票——正是三年前那封匿名回信上缺的那枚,边角还留着她当年没撕干净的胶痕。
“你补的?”她捏着邮票边缘,指尖微微发颤。
“去年修信箱时发现的,怕你怪我偷看,就找了枚同款邮票贴上。”他挠了挠头,眼神有点不好意思,“我想……你应该不会介意。”
拆开纸包的瞬间,一片压平的向日葵叶飘了出来。叶脉上用银粉写着行小字:“2016年春,在伦敦博物馆看见一幅向日葵画,突然想告诉你,我还记得你十三岁的画。”笔迹是他熟悉的,温和又认真。
苏清瑶忽然想起2016年春天,自己确实在朋友圈发过伦敦博物馆的画展,配文是“这里的向日葵没有老巷的香”。原来有些回应,早就藏在她看不见的角落,等她慢慢走近。
“该看新的了。”朴珍荣把手里的信封递过来,封口处盖着个铜制的火漆印,印着朵小小的向日葵,“昨天写的,给未来的我们。”
信封里只有张素描,画的是老槐树下的石凳,上面并排放着两串糖葫芦,糖衣上落着片槐树叶。画的右下角标着日期:“2023年夏,待明年此时,叶影再长2.1厘米。”
苏清瑶忽然笑出声,指着画里的糖葫芦,“张叔看见了,又要说你偏心。”
“他早知道了。”朴珍荣牵着她往纪念砖的方向走,晨露打湿了裤脚,他却一点也不觉得凉,“昨天收摊时,他往我车里塞了罐糖稀,说‘给丫头熬糖葫芦用,别总买现成的’。”
纪念砖上的“我们”二字被露水浸得愈发清晰,放大镜下能看见笔画边缘的毛边,像刚睡醒的绒毛。朴珍荣蹲下来,用指尖轻轻拂去砖面的露水,忽然低声说:“其实还有个空。”
“嗯?”
“砖的背面,”他仰头看她,眼里的光比晨光还亮,“我留了块地方,等我们老了,再来刻上年纪。”
风忽然吹过,老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把这句话送向巷口。张叔的铜艺铺已经开了门,风铃在晨雾里轻轻摇晃,撞珠相击的声音里,混着他哼的老调子:“叶儿长,影儿长,牵着的手儿别松放……”
苏清瑶低头看了眼两人交握的手,忽然觉得这清晨的时光长得刚好。够她数完风铃的回声,够她把“我们”的笔画磨得更圆,也够她把2.1厘米的距离,走成一辈子的寻常。
远处传来施工队的推车声,新的砖块正被运往工地。阳光穿过雾霭落在砖堆上,像撒了一把会发芽的种子。朴珍荣牵着她的手,一步步往光亮处走。钥匙在她掌心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和风中的铃音渐渐合在一起,成了首未完待续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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