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刺得凌默睁不开眼。
他扶着隧道出口的钢筋爬出来时,膝盖还在打颤。指尖触到地面的刹那,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不是地下掩体那种带着霉味的潮湿,而是被阳光晒暖的、干燥的温度。
“真的……有太阳。”凌默喃喃自语,抬手挡住刺眼的光线。奶奶临终前描述的“像融化的金子”的阳光,此刻正透过指缝洒在他脸上,带着微痒的暖意。
金属盒在怀里变得冰凉,像块普通的废铁。凌默掏出来看,那只灰白色的眼球已经失去光泽,基座上的刻字彻底消失了。他把盒子塞进帆布包深处,抬头打量这个陌生的世界。
眼前是片坍塌的城市废墟。倾斜的摩天大楼像被啃过的骨头,玻璃幕墙碎成锋利的刃片,在阳光下闪着冷光。街道上覆盖着半米厚的绿色苔藓,踩上去软绵绵的,偶尔能看到锈蚀的汽车残骸从苔藓里探出来,轮胎早已化为黑褐色的粉末。
赤雾已经消散了大半,只剩下淡红色的薄雾在楼宇间流动。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植物腐烂的气息,混杂着一种淡淡的、类似臭氧的清新味道——这是净化程序启动后的气息,凌默在实验室的通风管里闻到过。
他沿着被苔藓覆盖的街道前进,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奶奶说过,地表的植物在赤雾里变异出了攻击性,有些藤蔓能像蛇一样缠住猎物。果然,路过一栋百货大楼时,橱窗里突然窜出条暗红色的藤蔓,带着倒刺的卷须擦着他的脚踝掠过,撞在对面的路灯上发出“啪”的脆响。
凌默握紧螺丝刀,警惕地绕开橱窗。大楼外墙上的广告牌还残留着半张海报,上面的明星笑容灿烂,背景是灾变前的蓝天——那正是艾拉描述过的“没有红色的天空”。
走了大约半个小时,他在废墟里发现了人类活动的痕迹:一堆熄灭的篝火旁散落着罐头盒,其中一个上面还留着新鲜的牙印;旁边的水泥地上有用石子画出的箭头,指向城市东边的高地。
“有人在这里住过?”凌默捡起罐头盒,发现上面的生产日期是三个月前——这意味着最近还有拾荒者成功抵达地表。他顺着箭头的方向望去,远处的山顶矗立着座黑色的铁塔,顶端似乎有反光在闪烁。
就在这时,怀里的金属盒突然震动起来。不是之前的发烫,而是一种规律的、类似脉搏的跳动。凌默刚掏出盒子,就听到身后传来树枝断裂的声响。
他猛地转身,看到个瘦小的身影从废墟后窜出来,手里举着根削尖的钢管,警惕地盯着他:“别动!你是管理层的人?”
那是个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男孩,头发乱糟糟地纠结在一起,脸上沾着黑灰,唯独一双眼睛亮得惊人。他的外套明显不合身,袖口和裤脚都卷了好几圈,露出的手腕上戴着串用瓶盖做的手链。
“我不是管理层的。”凌默慢慢放下手,“我是从地下掩体逃出来的拾荒者。”
男孩皱起眉,目光在他的帆布包和安全帽上扫来扫去,最后落在他小腿的菌伤上:“你被蚀骨菌感染过?”
“只是擦伤。”凌默解释道,“主实验室的净化程序已经启动了。”
“主实验室?”男孩突然瞪大了眼睛,“你找到潘多拉装置了?”
凌默惊讶地挑眉:“你知道潘多拉?”
“艾拉姐说的。”男孩放下钢管,语气缓和了些,“她三个月前就从掩体逃出来了,说会有人带着净化装置来地表。”他挠了挠头,露出个腼腆的笑,“我叫阿木,是她救的。”
“艾拉还活着?”凌默的心脏猛地一跳。
阿木点点头,指着山顶的铁塔:“她在那边的信号塔。我们一直在等能启动净化程序的人。”他突然压低声音,“不过最近不太平,有群穿黑制服的人在搜山,说是要找什么‘失控的实验体’。”
凌默的后背瞬间绷紧。黑制服——管理层的人竟然也追到了地表。
“他们有多少人?”
“大概十几个,带着枪。”阿木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能听到他们的对讲机声音,昨天在南边的超市废墟杀了只‘铁壳虫’,动静特别大。”
凌默想起在隧道里见过的菌仆,那些变异体在净化程序启动后可能发生了新的变异。他看了眼天色,赤雾正在重新聚集,太阳已经被染上淡淡的红色:“我们得尽快去信号塔,天黑前必须找到艾拉。”
阿木领着他钻进条被藤蔓覆盖的小巷。这孩子对废墟的熟悉程度让凌默惊讶——他知道哪段围墙能借力爬上二楼,知道哪片苔藓下藏着锋利的玻璃碎片,甚至能根据空气的味道判断方向。
“艾拉姐教我的。”阿木灵活地跳过一道裂缝,“她说地表的每样东西都在说话,只要仔细听就能活下去。”他忽然停下脚步,指着前方的银行大楼,“看,那就是铁壳虫的壳。”
凌默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银行厚重的玻璃门被撞出个大洞,地上散落着暗绿色的甲壳碎片,边缘还在微微蠕动。碎片旁躺着具卫兵的尸体,制服被腐蚀出无数个洞,手里还紧攥着融化了一半的枪。
“铁壳虫是蚀骨菌和机械融合的变异体。”阿木的声音有些发颤,“艾拉姐说,这是潘多拉程序失控的副作用,有些菌仆会吞噬金属来强化自己。”
凌默想起实验室里那些连接着机械的培养舱,突然明白赵坤说的“共生”是什么意思。他捡起块甲壳碎片,发现上面布满细密的电路纹路——这些变异体已经不是单纯的生物,而是某种恐怖的生化机器。
金属盒的震动突然变得急促。阿木脸色一白:“不好,它们来了!”
话音未落,银行大楼里传来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凌默拉着阿木躲进旁边的服装店,透过破碎的橱窗看到三只铁壳虫爬了出来——它们的身体像装甲车般覆盖着甲壳,头部是融化的监控探头,六条机械腿在地面上划出火星,最前端的钳子里还夹着卫兵的半截手臂。
“它们能感应到潘多拉的能量。”凌默捂住金属盒,感觉手心的震动越来越强。铁壳虫们停顿了一下,监控探头的红光齐刷刷地扫向服装店的方向。
阿木从背包里掏出个玻璃瓶,里面装着墨绿色的液体:“艾拉姐配的驱虫剂,对菌仆有用,不知道对这些家伙……”
话没说完,最前面的铁壳虫已经撞破橱窗冲了进来。凌默拉着阿木扑倒在试衣间后面,巨大的冲击力让墙壁簌簌掉灰。他抬头看到铁壳虫的腹部有块白色的软肉,那里没有甲壳覆盖,隐约能看到跳动的、带着蓝色微光的内脏。
“打它肚子!”凌默喊道,同时将螺丝刀狠狠掷了过去。
螺丝刀精准地扎进白色软肉,铁壳虫发出刺耳的嘶鸣,疯狂地扭动起来,甲壳边缘的倒刺扫碎了一排衣架。阿木趁机拧开玻璃瓶,将驱虫剂泼在另一只冲进来的铁壳虫身上。
绿色液体遇到甲壳立刻冒出白烟,铁壳虫痛苦地后退,但很快就适应了——它腹部的软肉开始分泌黏液,覆盖住被腐蚀的部位。
“没用!”阿木惊呼。
凌默突然想起金属盒的蓝光能瓦解菌仆,他掏出盒子,用力砸向铁壳虫的腹部。在盒子接触到软肉的瞬间,蓝光猛地爆发开来,铁壳虫的身体像被投入熔炉的冰块般迅速融化,监控探头的红光闪烁几下就熄灭了。
另外两只铁壳虫似乎被蓝光震慑,迟疑着不敢上前。凌默趁机拉起阿木冲出服装店,沿着街道狂奔。身后传来甲壳砸在地面的巨响,直到拐过三个街角,那声音才渐渐消失。
两人瘫坐在一栋居民楼的楼道里,大口喘着气。阿木看着凌默手里的金属盒,眼睛瞪得溜圆:“它……它刚才发光了!和艾拉姐说的启动信号一模一样!”
凌默低头看着盒子,发现基座侧面重新浮现出微弱的纹路,像条正在苏醒的蛇。他忽然意识到,潘多拉的净化程序或许不是自动运行的,而是需要某种引导——就像现在,它在回应铁壳虫的攻击。
“艾拉在信号塔做什么?”凌默问道。
“她在修复广播设备。”阿木从背包里掏出块压缩饼干,掰了一半递给他,“她说要把净化程序启动的消息传出去,让所有掩体里的人知道地表已经安全了。”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但管理层的人不允许,他们说……说只有‘被选中的人’才能活。”
凌默想起老陈说的“新掩体”和赵坤口中的“精英保留计划”。原来管理层早就知道净化程序的存在,他们只是想独占这个机会。
休息了大约十分钟,两人继续向山顶前进。越靠近高地,赤雾越稀薄,甚至能看到远处的山脉轮廓。阿木指着山腰处的一片帐篷:“那是我们的临时营地,上周被黑制服偷袭,现在只剩下空帐篷了。”
营地的景象印证了阿木的话。烧焦的帐篷残骸散落一地,地上有拖拽的血痕,角落里还扔着个被踩扁的听诊器——那是艾拉的东西,凌默在隧道里见过她用它听管道的声音。
“艾拉姐肯定没事。”阿木咬着嘴唇,眼眶有些发红,“她的应急包里有烟雾弹,遇到危险会留下信号。”他在帐篷残骸里翻找着,突然举起块染血的布,“看,这是信号布!她往铁塔方向去了!”
那块蓝色的布料上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箭头,旁边还有串数字:719。
“是净化程序的补充代码。”凌默立刻反应过来,“她在铁塔上等我输入这个代码!”
两人加快了脚步,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上山坡。山顶的风很大,吹散了最后的赤雾,露出那座锈迹斑斑的信号塔——它比远看时更破败,一半的塔身已经倾斜,几根钢缆崩断在地上,像垂死挣扎的巨蟒。
塔下站着个熟悉的身影,正举着扳手调整天线。听到脚步声,她回过头来,琥珀色的眼睛在阳光下亮得惊人。
“凌默?”艾拉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讶,随即变成狂喜,“你真的做到了!”
凌默看着她胳膊上的绷带和脸上的擦伤,突然说不出话来。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后只化作一句:“你没事就好。”
阿木兴奋地跑过去:“艾拉姐,我就说他能来!”
艾拉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目光转向凌默时却多了几分凝重:“净化程序只启动了30%,主控制台的能源不够。我修复信号塔是为了连接卫星,从星能公司的全球能源网调取电力。”她指了指塔上的设备,“但需要潘多拉装置作为密钥,还要输入补充代码。”
凌默掏出金属盒:“代码是719?”
“对,那是我父亲的生日。”艾拉的眼神黯淡了一下,“他是星能最后的研究员,启动自毁程序前把代码刻在了我的徽章背面。”她接过金属盒,指尖轻轻拂过基座,“没想到它真的能等到启动的那天。”
就在这时,山下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声。艾拉脸色一变:“他们来了!快上塔!”
凌默抬头看到,三辆改装过的越野车正沿着山路冲上来,车顶上架着机枪,挡风玻璃后是卫兵狰狞的脸。最前面那辆的副驾驶座上,坐着个用绷带缠着半边脸的男人——正是本该在实验室里消失的赵坤。
“他怎么还活着?”凌默震惊道。
“共生体没那么容易死。”艾拉拉着他往塔上爬,“他的身体已经和蚀骨菌融合了,除非彻底摧毁神经中枢,否则总能再生。”
铁塔的钢梯锈得厉害,踩上去发出“嘎吱”的呻吟。凌默爬到一半时回头望去,赵坤已经带着卫兵冲下了车,他们手里的枪喷着火舌,子弹在钢塔上溅起一串串火花。
“阿木!快扔烟雾弹!”艾拉在上面喊道。
躲在塔底的阿木立刻将几个玻璃瓶掷向人群,绿色的烟雾瞬间弥漫开来。卫兵们的咳嗽声此起彼伏,但赵坤却毫无反应——他裸露的皮肤下,蓝色的血管正在疯狂跳动,像有无数条虫子在爬。
“他不怕驱虫剂!”阿木惊呼着爬上梯子。
艾拉已经爬到了信号塔的平台,她将金属盒塞进控制台的凹槽里,开始在键盘上快速输入代码。凌默爬上来时,正好看到屏幕上跳出一行红色的字:“请输入管理员权限密钥”。
“需要眼球的生物特征验证。”艾拉的手指悬在回车键上,“潘多拉系统认主,只有接触过它的人才能……”
她的话被枪声打断。赵坤竟然顺着钢缆爬了上来,半边烧毁的脸在阳光下格外恐怖,裸露的手臂已经变成了暗绿色,指尖伸出三寸长的骨刺。
“把装置给我!”赵坤嘶吼着扑过来,骨刺擦着凌默的耳朵钉进控制台,火花四溅。
凌默抱住赵坤的腰,两人一起滚倒在平台上。他闻到赵坤身上浓烈的消毒水味,混合着蚀骨菌特有的甜腥味。赵坤的皮肤像烙铁般滚烫,蓝色的血液顺着伤口涌出,滴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你以为净化程序是救赎吗?”赵坤狞笑着掐住他的脖子,“艾伦·沃克那个蠢货!他根本不知道潘多拉的真正用途——它不是净化,是筛选!只有能和蚀骨菌共生的人才能活下来,其他人都会被当成养料!”
凌默的眼前开始发黑,他下意识地抓起身边的金属盒,狠狠砸向赵坤的伤口。蓝光再次爆发,赵坤发出凄厉的惨叫,掐着他脖子的手松开了。
“艾拉!快验证!”凌默吼道。
艾拉立刻将眼球对准控制台的扫描口。随着“嘀”的一声轻响,屏幕上的红色文字变成了绿色:“权限验证通过,能源连接开始。”
整个信号塔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塔顶的天线发出刺眼的白光,一道蓝色的光束直冲云霄。凌默看到地面上的赤雾像被无形的漏斗吸走般迅速消散,露出了被掩盖多年的、真正的蓝天。
赵坤看着这一幕,突然发出绝望的狂笑:“没用的!筛选已经开始了!所有没共生的人都会死!包括你那个小跟班!”
凌默猛地回头,看到爬在半梯的阿木突然捂住胸口,脸色惨白地倒了下去。
“阿木!”艾拉尖叫着想去拉他,却被凌默死死按住。
“别下去!”凌默指着屏幕,上面的进度条已经走到了90%,“他没事!你看!”
阳光下,阿木的身体周围浮现出淡淡的蓝光,他胸口的菌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不仅是他,远处废墟里的幸存者也纷纷走出躲藏处,身上都笼罩着同样的蓝光——那不是共生,而是净化程序在修复被蚀骨菌损伤的身体。
“不可能……”赵坤喃喃自语,他身上的蓝色血管突然开始爆裂,暗绿色的血液喷涌而出,“为什么……我才是被选中的……”
他的身体在蓝光中迅速融化,最后只剩下一截带着骨刺的手臂,“当啷”一声掉在平台上。
信号塔的警报声突然变成了悠扬的音乐。艾拉看着屏幕上100%的进度条,泪水瞬间涌了出来:“成功了……爸爸,我们成功了……”
凌默扶着栏杆向下望去,大地正在发生惊人的变化。暗绿色的苔藓在蓝光中褪去颜色,露出下面的土壤;枯死的树枝抽出嫩绿的新芽;远处的湖面波光粼粼,反射着真正的阳光。
阿木已经爬上了平台,他兴奋地指着天空:“看!是鸟!真的有鸟!”
几只灰黑色的鸟正从云层里钻出来,在信号塔周围盘旋。凌默想起奶奶说过的“会飞的信使”,突然笑了起来。
艾拉靠在他身边,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蓝天:“潘多拉的真正作用,是让人类和自然重新达成平衡。”她拿起金属盒,里面的眼球已经化作蓝色的光点,顺着她的指尖飞向天空,“我爸爸早就知道,对抗自然的结果只有毁灭,所以才留下了这个救赎的机会。”
远处的废墟里升起了炊烟,那是幸存者们在庆祝新生。凌默看着那些渺小的身影,突然明白自己怀里的金属盒从来不是什么武器,也不是什么筛选装置——它只是个钥匙,打开了人类与这个被伤害过的世界和解的大门。
他掏出帆布包里的半块压缩饼干,掰成三份。阳光落在三人分享食物的手上,带着温暖的重量。
“我们该下去了。”艾拉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还有很多人在等消息,很多地方需要重建。”
凌默点点头,最后看了眼那片湛蓝的天空。他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锈蚀的迷宫或许还会留下阴影,但只要有光,有彼此扶持的手,就一定能走出黑暗。
三人并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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