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顺着驿站破败的屋檐汇成浑浊的水流,哗啦啦地砸在地上,溅起一片泥泞。
驿站内,死寂与喘息交织。
佟湘玉紧紧抱着莫小贝冰冷的小手,用自己的体温徒劳地试图温暖她,目光却死死盯着柳如烟手中那张坚韧的防水皮纸——“寒鸦堡,谢瞎子留”。
那六个字如同烙印,烫在她的心上,是希望,更是悬在头顶的、未知的利刃。
柳如烟小心翼翼地喂莫小贝喝了几口清水。
小丫头毫无意识,清水顺着苍白的嘴角流下。
她胸口膻中穴那三色微光,在驿站内昏暗的光线下,依旧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明灭的间隔都长得令人窒息。
柳如烟眼中忧色更重,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将水囊递给佟湘玉:“掌柜的,你也喝点,暖暖身子。”
佟湘玉木然地接过水囊,机械地灌了一口,冰冷的清水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头的焦灼和恐惧。
她看着柳如烟将油布展开,盖在莫小贝和自己身上,又将那几块硬得硌牙的面饼分给众人。
李大嘴接过饼,狼吞虎咽地啃着,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和伤痛都嚼碎咽下。
郭芙蓉小口地咬着饼,目光警惕地扫视着驿站外依旧狂暴的雨幕和漆黑的山林。
吕秀才推了推歪斜的眼镜,一边小口啃饼,一边忧心忡忡地看着昏迷的柳随风和白展堂焦黑的右手。
白展堂背靠着冰冷的石墙,闭目调息,脸色苍白如纸,右手包裹的布条已被雨水和冷汗浸透,渗出淡淡的血水。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痛楚,他在竭力压制伤势,恢复哪怕一丝体力。
时间在死寂和风雨声中艰难地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驿站外那震耳欲聋的雨声,终于渐渐稀疏下去。
狂风变成了呜咽,雷声也只在远方沉闷地滚动。翻腾的乌云裂开了几道缝隙,惨淡的月光如同冰冷的银粉,吝啬地洒落下来,勉强驱散了一些浓墨般的黑暗。
“雨小了。”白展堂猛地睁开眼,眼神锐利如初,尽管脸色依旧难看。
他挣扎着站起身,走到门口,凝神感知着外面。那股如同跗骨之蛆的冰冷杀意,似乎被这场暴雨暂时冲刷干净了,但空气中残留的淡淡腐草腥气,依旧提醒着他危险并未远去。
“不能等天亮,追兵随时会循迹而来,立刻出发!”
众人心中一凛,再无半分犹豫。
柳如烟用油布将莫小贝仔细包裹好,小心地抱在胸前。
佟湘玉挣扎着站起,双腿依旧麻木,但眼神异常坚定。
李大嘴重新背起昏迷的柳随风,沉重的脚步踩在泥泞的地面上。
郭芙蓉和吕秀才搀扶着彼此,紧随其后。
白展堂再次走在队伍最前,强忍着右手钻心的剧痛和眩晕感,凭借着记忆和那张皮纸地图的指引,带领众人冲出破败的驿站,一头扎入了雨后湿冷、依旧漆黑如墨的山林。
雨后的山林,空气冰冷刺骨,弥漫着浓重的水汽、泥土和腐烂枝叶的气息。脚下的泥泞更加湿滑难行,每一步都深陷其中,拔腿异常费力。
低矮的灌木丛挂满了冰冷的水珠,刮过皮肤,带来阵阵寒意。
惨淡的月光透过稀疏的树冠缝隙投下斑驳的光影,反而将林中的黑暗切割得更加诡异嶙峋。
白展堂凭借着顶尖的轻功和对环境的敏锐感知,在泥泞崎岖中艰难地寻找着相对好走的路径。
他严格按照皮纸地图的指示——“向西,沿涧行”。
浑浊的山涧在暴雨后水位暴涨,咆哮着在山谷中奔腾,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沿着这咆哮的涧流行走,虽然艰难,却也能借助水声掩盖行踪,冲刷掉部分足迹。
一日……两日……
饥饿、寒冷、伤痛、疲惫如同沉重的枷锁,死死拖拽着这支残破的队伍。
硬面饼早已吃完,只能靠采摘一些酸涩的野果和寻找溪流饮水充饥。
李大嘴背上的伤口在汗水和泥水的浸泡下发炎红肿,每一次迈步都疼得他龇牙咧嘴,但他咬着牙,一声不吭。
郭芙蓉和吕秀才相互搀扶,脸色苍白,眼神却透着一股倔强。
佟湘玉几乎是被拖着走,双腿早已麻木,全凭一股意志支撑。
柳如烟抱着莫小贝,时刻感知着她那微弱到极致的气息和胸口那越来越黯淡的三色微光,心头的焦虑如同野草般疯长。
白展堂的右手伤势恶化,焦黑的手指开始肿胀流脓,每一次用力都让他眼前发黑,冷汗浸透衣衫。
第三天黄昏。
夕阳的余晖如同垂死巨兽流出的血液,将西边的天际染成一片凄厉的暗红。
疲惫不堪的众人,终于艰难地爬上了一座光秃秃的、布满嶙峋怪石的山梁。
当他们的目光越过山梁,投向下方那片被夕阳残照笼罩的巨大谷地时,所有人的脚步都猛地顿住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每个人的心脏!
白骨林!
眼前这片无边无际、一直蔓延到视线尽头的灰白色“森林”,完全由累累白骨堆砌而成!
粗壮如梁的巨兽腿骨深深插入大地,形成扭曲的“树干”;狰狞的肋骨如同张开的巨大牢笼,交错层叠;数不清的头骨空洞的眼窝朝着天空,无声地呐喊;各种形状、大小不一、早已风化得失去光泽的骨骼,如同疯长的藤蔓和荆棘,缠绕、堆叠、支离破碎地散落在每一寸土地上!
夕阳的残光给这片死亡之森镀上了一层诡异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金光泽!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尘土、磷火和某种无法形容的、仿佛沉淀了千万年死亡气息的腐朽味道,没有一丝生机,只有无边无际的死寂和……一种令人灵魂颤栗的、仿佛被无数双空洞眼睛凝视着的恶意!
“咕咚……”李大嘴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巨大的恐惧让他背上的柳随风都似乎沉重了几分,“这……这他娘的……真的是……白骨铺的路啊……”
“勿信人,勿信鬼……”
吕秀才脸色惨白如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紧紧抓着郭芙蓉的胳膊,“皮纸上……皮纸上说的……就是这里……”
佟湘玉看着眼前这片死寂的骨海,又低头看看怀中女儿那苍白得几乎透明的小脸,胸口那三色微光微弱得几乎要融入黑暗,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寒鸦堡……真的在这片死亡之林的深处吗?
小贝……还能撑到吗?
柳如烟抱着莫小贝的手微微收紧,眼神凝重到了极点。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这片白骨林中弥漫着一股极其诡异、扭曲的力场,如同无形的泥沼,能干扰人的方向感和心神!
难怪皮纸上警告“勿信人,勿信鬼”!
在这里,感官会欺骗你,直觉会背叛你!
“没有退路。”
白展堂的声音嘶哑而坚定,带着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走!入林!记住路线,互相照应,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别信!只管往前走!”
他率先迈步,踏上了那由无数白骨铺成的、冰冷滑腻的“道路”。
脚踩在风化松脆的骨头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碎裂声,在死寂的林中异常刺耳。
众人紧随其后,如同踏入了一片凝固的死亡之海。
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既要避开脚下容易崴脚的骨隙,又要忍受那无孔不入的腐朽气息和精神上的巨大压力。
惨淡的月光被高耸交错的骨林切割得支离破碎,投下无数扭曲晃动的阴影,如同潜伏在暗处的鬼魅。
白骨林深处,死寂得可怕。
只有众人粗重的喘息、脚下骨头的碎裂声、以及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在耳边轰鸣。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尘埃和死亡的味道。
不知走了多久,黑暗彻底吞噬了最后一丝天光。
绝对的黑暗降临,伸手不见五指。
众人只能凭着感觉和互相之间微弱的联系,在错综复杂的白骨迷宫中摸索前行。
方向感早已彻底迷失,只能机械地朝着记忆中的“西”前进。
就在佟湘玉的体力即将耗尽,意识开始模糊时,李大嘴突然发出了一声压抑的惊呼,声音带着巨大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颤抖:“娘……娘咧!快看!前……前面!”
众人循着他颤抖的指向望去——
只见在前方不远处的白骨深处,一点幽绿色的光芒,如同鬼火般,静静地悬浮在黑暗中!
紧接着,是第二点!第三点!第四点……
无数点幽绿色的光芒,如同被唤醒的亡灵之眼,在漆黑的白骨丛林深处,无声无息地亮了起来!
那光芒冰冷,死寂,不带丝毫温度,密密麻麻,无穷无尽……
它们或高悬在巨大的头骨眼眶中,或嵌在扭曲的肋骨缝隙里,或漂浮在森白的骨堆之上……
将周围嶙峋的骸骨映照得一片惨绿,如同地狱降临!
“鬼……鬼火?!”吕秀才牙齿咯咯作响,几乎要瘫软在地。
“不!不是鬼火。”
白展堂的声音带着一丝干涩的凝重,他锐利的目光穿透黑暗,死死盯着那些幽绿光芒的核心——那竟然是一个个……灯笼!
极其简陋的灯笼!
用惨白的、仿佛某种动物腿骨磨制的薄片做骨架,外面蒙着一层同样惨白的、透光的皮膜(不知是何种兽皮),里面燃烧着一点幽绿色的、豆大的火苗!
火苗无声地跳跃着,散发出冰冷死寂的绿光!
更诡异的是,每一个骨片灯笼的提手上,都系着一根纤细的、近乎透明的丝线。
丝线如同活物般,无声地延伸向白骨林更深的黑暗之中,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
“骨……骨灯?!”郭芙蓉倒吸一口凉气,头皮阵阵发麻!
这景象,比纯粹的鬼火更令人毛骨悚然!
就在众人被这诡异景象震慑,心神剧荡之际——
“呼——!”
一阵冰冷刺骨、带着浓烈腐朽气息的阴风,毫无征兆地从白骨林深处吹来!
风掠过那些悬挂的骨片灯笼,灯笼内部的幽绿火苗猛地摇曳起来!
“呜呜呜——!”
一阵低沉、悠长、仿佛无数冤魂在风中呜咽哭泣的声音,骤然在整片白骨林中响起!
那声音并非从一个方向传来,而是从四面八方、从每一盏摇曳的骨灯中、从每一根森白的骸骨缝隙里透出!
如同千万亡魂的悲泣,汇聚成一股令人心神崩溃的恐怖声浪!
“啊——!”佟湘玉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巨大的恐惧让她瞬间抱紧了莫小贝的手(柳如烟抱着)。
“稳住心神!是风声!是骨灯被风吹动的声音!”柳如烟厉声喝道,试图用内力稳住众人心神,但她自己的脸色也异常苍白。
这呜咽声绝非普通风声!
它带着一种直透灵魂的、能勾起人内心深处最原始恐惧的诡异力量!
“别听!别信!往前走!”白展堂强忍着脑海中翻腾的幻象和右手的剧痛,嘶声吼道!
他试图迈步,却发现双脚如同灌了铅,被一股无形的恐惧死死钉在原地!
那呜咽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凄厉!
在众人耳边疯狂地旋转、放大!
眼前那密密麻麻的幽绿骨灯光芒,在呜咽声中仿佛活了过来,开始扭曲、旋转!
周围的累累白骨仿佛也随着呜咽声开始蠕动、组合。
一张张扭曲痛苦、空洞嘶嚎的鬼脸在绿光和白骨中若隐若现,仿佛随时会扑上来,将他们拖入无间地狱!
“鬼……好多鬼……别过来!”
李大嘴精神濒临崩溃,看着眼前幻化的恐怖景象,惊恐地挥舞着双手,背上的柳随风差点被甩下来!
“假的!都是假的!”
郭芙蓉也脸色煞白,用力掐着自己的手臂,试图用疼痛保持清醒,但眼前那扭曲的鬼影和耳中凄厉的呜咽,如同跗骨之蛆,疯狂侵蚀着她的意志!
吕秀才早已吓得瘫软在地,抱着头瑟瑟发抖,嘴里语无伦次地念着《正气歌》,却毫无作用。
佟湘玉紧紧抱着莫小贝,巨大的恐惧让她浑身僵硬,连哭喊都发不出来。
柳如烟抱着莫小贝,感觉怀中小丫头的气息似乎在这恐怖的呜咽声中变得更加微弱!
她胸口那三色微光,在幽绿骨灯的光芒映照下,如同风中残烛,疯狂地明灭闪烁,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熄灭!
一股巨大的危机感攫住了她!
“小贝……撑住……”柳如烟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就在这时!
“呜——!”
一声比之前更加尖锐、更加凄厉、仿佛能刺穿耳膜的鬼啸,猛地从白骨林深处传来!
伴随着这声鬼啸,一股冰冷刺骨、带着浓烈腥臭的阴风,如同实质的巨蟒,猛地从众人左侧的白骨丛中扑出!
“小心!”白展堂目眦欲裂,强行催动内力,想要阻拦!
但重伤之下,他的动作慢了半拍!
那道阴风的目标,赫然是扶着佟湘玉的郭芙蓉!
“啊!”
郭芙蓉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便感觉一股巨大的、冰冷滑腻的力量猛地缠住了她的脚踝!那力量如同冰凉的铁箍,带着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一拽!
“小郭——!”佟湘玉失声尖叫!
郭芙蓉的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被那股巨力猛地拖离了佟湘玉,如同断线的风筝般,狠狠摔进了左侧那片被幽绿骨灯映照得鬼影幢幢的、深邃白骨丛中,身影瞬间被浓密的骸骨和摇曳的绿光吞没!
“小郭!”李大嘴惊骇怒吼!
“小郭!”吕秀才失声尖叫!
白展堂身形暴起,不顾一切地就要扑向郭芙蓉消失的方向!
“别去!”柳如烟厉声喝道,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和一丝恐惧,“那是陷阱!追兵来了!快走!”
她清晰地感觉到,就在郭芙蓉被拖走的瞬间,数道冰冷、残忍、带着戏谑和贪婪杀意的气息,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蛇,正从白骨林深处急速逼近!目标,正是他们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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