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后,青岩镇的雾变得轻薄,像层纱蒙在石板路上。林深蹲在老槐树下写生,笔尖刚勾出第一片新叶,就见个穿绿布衫的少年捧着封信,在画社门口探头探脑。
“是晚深画社吗?”少年把信递过来,脸颊泛着红,“我娘说,这里能画会说话的画。”
信封上没写寄信人,只在右下角画了朵小小的野菊。林深拆开一看,字迹娟秀,说自己是邻县的绣娘,三年前丈夫去山里采草药,再也没回来,家里只剩幅他年轻时的画像,边角都磨破了,想请画社补画完整,“哪怕让他在画里,能看着我绣完那幅未竟的鸳鸯帕也好”。
沈画师看过信,从画架上取下张素笺:“让她把画像寄来,我们试试。”
七日后,绣娘的包裹到了。里面除了幅泛黄的半身像,还有块绣了一半的鸳鸯帕,帕子一角绣着朵野菊,针脚细密,像是用了心的。画像上的青年穿件蓝布褂,眉眼清朗,只是右耳缺了块——绣娘在附信里说,那是年轻时为救她,被山里的野兽抓伤的。
“补画不难,难的是让她觉得他还在。”沈画师对着画像端详半晌,忽然对林深说,“你去后山采些新抽芽的蕨菜来,记得带露的。”
林深不解,却还是照做了。回来时,见沈画师正往画像的背景里添山石,石缝间抹了点刚调的嫩青,像极了后山的颜色。“他采草药的山,该是这样的。”沈画师蘸了点赭石,在青年的袖口画了片卷曲的蕨菜叶,“她见了,会想起他每次回来,袖口总沾着草叶。”
林深看着那片蕨菜叶,忽然明白过来。姐姐当年画沈画师时,总爱在他衬衫口袋里画支快蔫的野菊——那是他每次去看她,都会顺手摘的。原来画里的念想,从不在形似,而在那些藏着的、只有彼此才懂的细碎。
补画成的那日,雾又漫进了画社。林深正给画像装裱,忽然发现青年缺了的右耳旁,多了道极淡的影子,像片被风吹动的蕨菜叶,若隐若现。他揉了揉眼睛,影子却又不见了,只剩画像里的青年,眉眼似乎比来时柔和了些。
寄画时,林深在画框里塞了片压干的野菊。沈画师在附信末尾画了个小小的云朵符号,和林深给那小姑娘画的一样。“雾会带着信走的。”他望着窗外渐散的雾,“她收到时,定能闻见野菊香。”
不出半月,绣娘的回信到了。信里说,收到画的那晚,她做了个梦,梦见丈夫从山里回来,袖口沾着蕨菜,笑着说“你绣的鸳鸯,比去年好看多了”。她还说,帕子快绣完了,要把画里的野菊也绣上去,“以后挂在床头,就当他还陪着我描针脚”。
林深把信读给沈画师听时,对方正在画一幅新画——画的是画社门口,穿绿布衫的少年踮着脚,往信箱里塞信,信箱上落着只麻雀,嘴里叼着片野菊瓣。
“这画叫什么?”林深问。
沈画师放下画笔,远处传来客栈老婆婆唤人吃饭的声音,带着烟火气的暖。“叫《信》吧。”他说,“雾能载着念想走,信也能。”
林深点点头,拿起铅笔,在画纸的角落画了朵小小的野菊。笔尖划过纸面时,他仿佛看见姐姐站在老槐树下,对着他笑,红裙被风掀起,像封信,正往雾里飘去,却又稳稳落进了画里的时光里。
青岩镇的雾,又开始慢慢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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