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一路被蹂躏

听到入水的声音，船上人惊叫起来：“快救人啊！”

“救什么救？死了活该！”士卒挥动大刀威胁大家，“都给我老老实实蹲下，谁冒脑袋就砍他的头！”

趁着混乱的时候，林容穿上军使的衣服，挽起头发，把鞋底灰涂到脸上，连孩子都没有发现，母亲已经改了妆容。

一个青年受到军使下水的鼓舞，弓着身子爬上船舷，腿还没伸到水下去了，也没来得及叫一声就被砍下河了。林容搂住孩子，不愿意让他看见这惨状，希望这只是个噩梦。

再听到哗哗的水声，船已经开了，船上人无不嚎啕大哭。强儿也呜呜地哭起来：“妈妈，我们这次到哪里去？”

“我们落到敌人的手里了，”借着哭声的掩护，林容浑身发抖，把儿子搂在怀里，轻轻地对他说：“记住，从现在开始，你不要叫我妈妈，要叫我叔叔。”

“不，你是妈妈，你是女人啊！”

她强压制住自己浑身的颤栗，扯起衣袖，擦干孩子的眼泪：“进了虎狼窝，我们的生活全打乱了，再也没有安宁的日子，你要做好受苦受难的准备，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我们就要变，我要变个男人，像你爹爹一样坚强勇敢。你要变个男子汉，也像你爹爹一样坚强勇敢。”

“爹爹怎么不来救我们？”

林容听丈夫说过，史炤办事有些拖沓，元帅如果把救援合州的事交给丈夫，他一定当即就下山的……可是，女人不能过问政事，与孩子说这个更没用处，只有安慰鼓励他：“再苦，再难，活下去，你爹爹就会来救我们的。”

“活下去……”儿子把脑袋埋到母亲的怀里，“爷爷，奶奶能活下去吗？”

“能，他们一定能活下去，我们一定也要活下去。”

“怎么活啊？我饿……”儿子喃喃地说，“爹爹送来的大鱼，我也吃不着了……”

是啊！正在吃晚饭的时候，两个都跑出来了，公婆不知能不能跑得过敌人的杀戮？她想责怪儿子，可是，不出来，根本就不知道叛军进城，沿途看见家家户户都进了敌人了，还能逃得过这一劫吗？

她思前想后，坐到船板上，搂着儿子，像他在襁褓中一样，轻轻的拍打，轻轻地摇晃：“睡吧，孩子，可能明天还要赶路，睡着了就不饿了……”

船停靠的时候，天朦朦亮了，所有人被赶下船来，沿着河滩往上游走。强儿揉着瞢忪的睡眼，抬头一看拉着他的人，怎么是个男人啦？

正要挣脱开，那温暖的手把他的小手捏得死死的，熟悉的女低音在他耳畔响起：“强儿，跟着叔叔走。”

船行一夜，跟着又走了半日，解押他们的士兵有饭团、锅巴吃，其余人被饥饿、疲惫、气愤、悲伤与恐惧缠绕，已经无声无息，听天由命地行以待毙。

这群人中只有强儿最小，他脚步越来越慢，最后走不动了，坠在地下，小声喊饿。

“赶快起来，你没看见路上有杀死的孩子吗？”林容往边上一指，一个男孩身首异处，躺在血泊中，“凡是走不动的人都要被杀死。”

强儿看见，小脸都绿了，挣扎着往前走了几步，还是捂住了肚子：“我，饿得肚子疼，一点都没劲了……”

她前后看看，守护他们的军人跑到后面去鞭打落后的人去了。急忙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那是她上岸的时候捞起的河蚌，搬开来，掏出里面粘糊糊的肉，就往儿子嘴里塞。

强儿被散发腥臭的东西吓坏了，连连摇头，双手把嘴巴捂得紧紧的。

林容也不做声，示范一般，将蚌肉放入嘴里，强行咽下。这才轻声对儿子说：“要想活命就要吃东西，否则，你爹爹来找我们的时候，你就跟路边上那个小哥哥一样，已经躺在地下，再也爬不起来了。”

见母亲又掰开一个来，强儿听话，忍着恶心，吞下了小蚌肉，虽然太难吃，但比饿肚子强。肚子里有东西，感觉不那么难受了，被母亲拖着拉着往前面奔。路上人也效法他们，捞出河里的螺丝、水蚌充饥。

还有的人抓到了小鱼小虾，活生生地就往嘴里塞。林容还教他们把大蚌壳留着，说可以舀水喝。果然以后派上了用场，因为，更艰难的日子还在离开河滩以后。

到一处山脚下，叛军总算让他们停下来，烧了几锅稀饭，让他们自己舀着吃。连碗筷都没有，稀饭滚烫，怎么吃啊！

有的人不顾烫手，一把把抓起就往嘴里塞，手烫起泡了，嘴烫起泡了，谁也顾不得。

身后有人哭，林容回身一看，这是一个瘦弱的男人，人称张裁缝，到家里来给公公婆婆做过衣服，自己认得他，他未必认得自己，便问他为什么哭？

“这位大哥，你说我惨不惨？家里父母都在生病，老婆在生孩子，把我抓出来，他们怎么活啊？”

林容心想，自己公婆身体都好好的，还能保全性命吗？但也只有安慰他：“老弟呀！要想见他们，你只有好好活下去，说不定以后能回去呢，赶紧去吃饭吧！”

男人伸出一双修长的手，左看右看，悲切地说：“我这一双手是要拿针线的，烫伤了怎么办？”

林容从怀里掏出一个河蚌壳子：“你拿这个舀饭吃吧！”

张裁缝千恩万谢，后告诉她，自己来过这个地方，认识路，叛军把他们往泸州带哩，那可是山高水远的地方，将来不知道能不能回去了？

男人像女人那样哭哭啼啼的，很让林容看不起。果然，吃过饭后，开始爬山，看见到泸州的界碑。山路更难走，林容牵着儿子被挟裹着前行，身后传来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叫，一个男人狂笑着：“小美人，你还是跟我骑马吧！”。

原来，又有一个女子走不动了，瘫倒在地上哭泣，被叛军扯着头发活生生地拉上马背。

女人的头发连带着头皮被扯掉了几绺，鲜血顺着额头流淌。更惨的还在后面，马上的男人扯去她的衣裙，让这赤身女人仰面朝天躺在马上，头靠马背，男人再掰开她大腿，卡在自己身上，一路狂奔，一路蹂躏，最后扔下马来，跌在地上，气息全无。

林容咬碎了银牙却无计可施。一天只有一顿稀饭，幸亏有大蚌壳作碗，每天能舀到一点饭吃，但没有一个人能吃饱的。一路上啼饥号寒、风餐露宿，渴死的人就有数百。

又有一个男子倒下了，听到后面马蹄声声，哪怕是死人，也要留个全尸啊！林容担心尸体被马蹄践踏，往那里过的时候，就把他往路边推了一下。触及他的皮肤，全身发烫，嘴唇干裂，还在哼哼着，没有死啊！也就感冒发热，怎能救他一命才好？

所幸要宿营了。前望不到头，后望不到尾，所有人都是就地躺下。趁着天还没黑，她牵着孩子往后走。

赶路的这两天，前后的人都认识她了，因为她说自己姓林，父亲是大夫，从小学了些医术，教大家用蚌壳作碗，识别无毒的野菜，一路还采摘草药为人防病治病，都亲切地喊她“林大哥”。她声音浑厚，男装打扮，平时深居简出，谁知道她是张夫人？

见两个人往后面走，就有人问她到哪去？　林容送路边有个男人要死了，去看看能不能救得活。张裁缝说：“路上死的人多呢！你还都去救得活？”

她说才看到的，人还没死，只是发热，说不定还有救。

边上就有几个难民说，一路上风餐露宿，饮食不周，哪个不是头疼脑热的？你有办法治疗吗？

“如果你们帮我，我就给你们想办法。”林容想到那个男子命在旦夕，怎样快点拯救，还要靠大家的力量。于是说，“现在躺下来容易，但很可能明天早上就爬不起来。不如我们打点精神，每个人扯点折耳根，咬碎了吞下去，明天我们才能走得动路。”

有人说折耳根是治不消化的，现在都吃不饱，快要饿死了，还要用它来打食吗？

林容就告诉他们，它还能清热解毒，增强体能的作用。说到这里，想想又补充一句：“我侄儿年纪最小，能拖到现在，我都是每天让他生吃几根折耳根的。用它填填肚子也是好的，你们只要每个人给我几根就行了。”

听他这么说，１传十十传百，都在附近找起来。叛军们一个个也走累了，忙着吃饭，喝酒，以为他们找野菜充饥，也顾不上管。

四川土地肥沃，到处都长着这种野菜，很快每个人都扯了好几把，给这个林大哥几根，自己还有得吃。林容身边堆了一大堆，和儿子一起抱到那个瘫倒的人跟前，用石头砸碎了，拧出汁水灌进那个人的嘴里，再把草渣滓敷在他的额头上、肚挤眼上，连他的腋下也敷了一些……

天亮的时候，那个男子醒过来了，也退烧了，坐起来，看见身边躺着一个孩子，坐着一个青年男子，知道是自己是他们救活的，长叹一口气：“大哥，你为什么要救我？让我死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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