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七月拜干娘

“哎呀，张夫人真是慧眼识英雄哩。”青苗咯咯地笑了，“实话跟你说吧！为我们结婚他倒了大霉，差一点要砍脑袋的，结果来了什么鬼钦差，带了什么鬼圣旨，不砍他脑袋了，让他去打仗，在长江下游，很远很远的地方，不到猴年马月不得回来。”

林容觉得好笑，丈夫给安节说的是哪一家的女子？有几分粗犷，也有一点文墨，爽朗得有趣，于是就说：“那好啊，出山为官，博得封妻荫子，你就是诰命夫人呢！”

“张夫人，你可别这么说，等他升官发财了，说不定就三妻四妾的了，把我们娘儿两甩到脑袋后面去了。”

见她小小巧巧的个子，细眉凤眼，黑黪黪的，还像个小丫头似的，林容想，怪不得刚才她说安节差点被砍脑袋，算算时间，她这是未婚先孕的，没说破，但有几分惊奇：“你都有孩子了，看不出你是当妈妈的人，还像个小姑娘似的。”

“小姑娘可不是我当的了，张夫人笑话我呢！你才是个大美人儿，如果不是头发白了，进宫都能当皇后娘娘——呸呸呸，当什么皇后娘娘？就在我们山上，你不但是头号大美人，你还是个美女大英雄，钓鱼城里谁不知道！你深入虎穴，差点把蒙哥大汗都杀了，简直是巾帼英雄啊！我最佩服这样的女人呢！后来又大义丧子成大业，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前面她说得有趣，“大义丧子”几个字，揭开了内心深处最隐秘的伤疤，林容刚刚有点明亮的眼睛暗淡了，脸上浮现出一道阴影，长叹一口气：“那是什么英雄？是被敌人掠去的，忍辱求生，已经是天大的耻辱了，结果儿子也没保住……”

见她说着眼睛发红，青苗发现自己说漏嘴了，怎么那把壶不开提哪把壶呢？恨不得打自己两个耳光，赶紧站起来四处走动，同时把话岔开，就说：“第一次到府上来，我来看看啊，没想到你们一心为公，家里这么寒酸？”

刚要起头的伤心被她牵扯开，林容也只有陪着她四处转悠，就说，家是安在合州的，与元帅的家一样……偶尔上来住三五天，平常都是老爷一个人住，他在伙房吃饭，也不需要什么家具摆设的……

说到这里，她停止不说了。青苗知道了，因为公公家也是安在合州，但是山上有帅府，帅府有奴仆，是因为婆婆经常上山来住吗？不是吧，是因为还有安节住在山上，可能，还因为有等级上的差别……青苗马上就说：“现在不同了，你们合州的家和我们老公公家一样，都被叛军毁了，你到山上来，这里就是你的家，总要些家具呀，奴仆啊，锅碗瓢勺什么的。你说你要什么吧！我叫人搬来，今天空着手来看你，就是来看看你缺什么的？我们不来虚头巴老的那些，你需要什么给你送什么……”

这真是个热心的女子，林容的伤心被她的热心冲淡，说：“什么也不需要，老爷在外面打仗，我一个人在家里吃斋念佛的，已经添置了些炊具，想吃什么做什么，现在山上人多了，也有街市了，什么都买得到的。”

“那总要人伺候你吧。”

林容说：“我又不是七老八十三的人，在合州，上有老下有小，我还要侍候一大家子人呢！”

“那不同的，你那个时候身强力壮的，到外面……吃那么多苦，受那么多罪，受那么大的打击……”青苗边说边走，又回到堂屋，过门槛的时候，见林容被门槛绊了一下，赶紧扶住，说，“看看，你现在风都吹得倒，真需要人照顾，有个人说话也是好的……这样吧！我就送个人给你。”

“送人，送什么人？”

“送个丫头给你。”青苗说着，兀自又坐到原来的椅子上，像是这家的主人一样。

只是在自家小屋里走一圈，怎么就像是累了一样？林容也坐下来喘气，连连摆手：“不要不要，吃斋念佛的要清静。”

青苗却像是生气一般，把桌子一拍：“哎呀，你还不要？我可是忍痛割爱哦。说句老实话，是我的贴身丫鬟，别看她年纪不大，可精明能干，什么都会，傻起来都很可爱，陪你解闷也是好的。”

正说到这里，孩子的啼哭声传来，一个小女子抱着孩子进来了，边走边嚷嚷：“小姐呀，你怎么出来半天还不回去？七月要喝奶了——”

话刚刚落音，她已经跨进门了。林容看她手里抱的孩子大脑门，高颧骨，还真是与安节一套模子倒出来的，接过来抱在手上，仔细打量着，连声夸奖：“将猛孙强，元帅家的好后代呀！”想起自己夫人强儿，心里涩涩地痛，但是还把孩子夸个不停。

孩子也怪，到她手里马上不哭了，乌溜溜的眼睛瞪着她打量。青苗笑了：“看来你们有缘，七月，就叫一声干娘吧！”

“七月？大名叫什么？”

“大名就叫王七月，他是早产儿，七月孩子鬼投胎，咱们都这么叫他。”跟着青苗就把他抱过来，脸朝着林容，让孩子喊干妈。

抱他来的就是凤儿，笑得哗哗的：“还没满周，哪就会喊人呢！”

偏偏这孩子哇哇地要吃奶，含糊不清地喊了“马马马啊……”

三个女人都说怪事，青苗抱着孩子站起来，按着孩子脑袋，对林容说：“你这干妈当定了。”

林容含笑点头：“既然如此，我得给点见面礼才是。”说着进去，取出一个银项圈，给孩子戴上，戚戚地说，“这是孩子出生后，家父从老家托人捎来的，还说等强儿十周岁给他戴，他却没活到过七周岁的生日，老爷从合州把家里的东西都搬到山上来了，现在还是给干儿子吧。”

“干儿子也是你的亲儿子，以后都管你叫妈。”青苗说完坐下，敞开怀给儿子喂奶，一边对凤儿说，“从今往后，你就照顾张夫人吧！”

凤儿瞪大了眼睛说：“小姐，你不要我了？”

青苗说：“不是我不要你，是张夫人更需要你，帅府的下人多，张夫人这里只有个跑腿的小卒子，她身体虚弱，你多尽点心。”

“可是可是……”

“可是个屁！”凤儿要说什么，青苗踢了她一脚，“张夫人还没吃早饭，你先侍候她，等有闲了，回去把自己的东西拿过来，就这么定了。”

见她说完，抱着孩子一边喂奶一边扬长而去，林容哎哎地叫了几声，对方头也不回，又好气又好笑，但是看着丫头，浓眉大眼的，虽然还有两分稚气，却是人高马大，看来唯命是从，跟着就对林容说：“张夫人，我听小姐的，你也别客气了，我给你烧早饭去。”

林容转过身来，她已经跑到厨房去了。果然新来乍到，摸不清锅灶，跟着那丫头又冲出来了：“哟，张夫人，这里难道就是将军府吗？连王立那小子的提辖府都不如，锅冷灶凉鬼吹灯，有什么好烧的？我到帅府去给你搞点吃的来。”

说完一阵风跑了，嘿，她主仆两人都这么风风火火的，真是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自己进了厨房，先烧热水梳洗了，又烧了半锅开水，用茶壶灌上。正要烧饭，前面有人喊林姐，就知道巴全来了。走出来，问他吃早饭没有？

他说从合州城来，早就吃过了，难道林姐没吃吗？

林容不置可否，正好烧了开水，让他坐下喝茶，问他到合州干什么的？他满脸沉痛的神色，却对林容说：“林姐你，放心吧！事情都办好了。”

问他办什么事的？巴全有点儿青苗怪：“难道张将军没对你说吗？”见她没有回答，就对她说，“张将军带我到思居去，找到强儿的尸体了，我们运了回来……”

林容放下茶壶，立即抓住他的手：“孩子？我的强儿，他，现在在哪里？”

她还在幻觉中吗？巴全不忍心望着她悲切和渴望的眼神，扭过头去，望着门外：“我们运回合州，已经埋葬了……”

“快，快带我去看看。”林容迫不及待要往外面走。

巴全拦住她说：“你不要去，张将军说了，总有一天，他会带你去的。”

“不行，我现在要去，看不到他活人，看看……他的坟茔……也是好的呀——”

巴全不忍心告诉她，前段时间天热，埋藏得又很浅，孩子已经不成形了。于是拉她坐下，说不需要看的，给他买了一个小棺材，起了一座小坟，将来会看到的，现在不是时候，张将军只是叫我回来你报个信。

林容再三追问，巴全就是不告诉她埋孩子的地点，她只好问老爷什么时候回来？

巴全本来想照直说的，担心林姐情绪起伏太大，不利于身体，只是说，将军还有些军务要处理，可能要过些时候才回来：“你放心，钓鱼城已经解围，合州也解围了，我们周遭几乎没有蒙古兵，他会平安到家的，只是要你在家里好好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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