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不会淹死会水的

“本来说好，他到常州下船的，我们还要东下，从运河到临安，也是安节求战心切，可能想与他鄂州去打仗，看他们的船上行到黄州去了……”

“那他怎么会掉在长江里面淹死了？”

“我并没有看到他淹死……只是到了京城以后，我向皇上禀报蒙哥死的情况。就在这个时候，贾似道的使者也到了，带来了鄂州大捷的喜报……听贾似道派到京城报捷的人说，他们一起到忽必烈那里去——”阮思聪见青苗至今没掉泪，自己也难为情了，停止了嚎哭。

青苗憋着就是不哭，跟着产生疑问：“他们到忽必烈那里去干什么？”

“他说去下战书，然后就打仗，在岸上打了到江面上打，将蒙军打败了，于是鄂州解围。”阮思聪最后补充了最重要的线索，“安节与敌奋斗，坠入江中，被江水冲走了……”

青苗愤愤地说：“贾似道的人说安节淹死了你也相信？那家伙是个奸臣，一屁三个谎，我根本不信！安节在嘉陵江边长大的，水性好得很，人有一万个死法，安节绝对不会淹死。你说他怎么淹死的？”

阮思聪也知道，贾似道是欺上瞒下的家伙，然后就说：“你们说对了，这姓贾的家伙，真会撒谎，而且居然敢欺骗皇上，你们知道吗？他最大的谎言，就是谎报战功，说忽必烈是他打跑的，明明是我们打死了蒙哥大汗，忽必烈要回和林争夺汗位，不得不走，鄂州这才撤兵。”

青苗内心像烈火在焚烧，此时火苗被压下，清醒过来，反而有几分希望。因为知道丈夫个性，既然对贾似道都说蒙哥死了，他到忽必烈面前能不说吗？既然说了，那忽必烈能不明白哥哥死了，他必须得回去的道理吗？他既然要回去，还与贾似道打什么仗？

她已经听不清对方说什么了，打断他的话：“阮大哥，你不要说假啊真的什么了，你就告诉我，说安节死的人是谁？”

阮思聪当时也不信，可幕僚是贾似道心腹，宰相家人七品官，于是说：“那人和安节一起到忽必烈那里去的，叫惠仲，缺了左耳朵，不信你问他。”

“你当我不敢问？”青苗坚定地说，“哪怕他是皇帝的亲信，我也要找去问问。”

杜月娥也不相信，此时才插话：“我也是看着安节长大的，他的水性比王立还好，一个猛子能横渡嘉陵江。知道长江很长很长，但是能有多宽呢？”

阮思聪心里在想，到底是女人见识，他们哪里知道长江有多长？更不知道长江有多宽了。给她们说：“长江宽得很，这边看不到那边；长江长得很，一直通向海洋……安节既然在打仗，可能负伤落江中，冲到下游去了……”

“我不信我不信——”绷到现在，青苗终于崩溃了，转身突然跪倒在王坚的床前大放悲声，“爹爹呀，您怎么不说话啊！怎么不问问，您儿子怎么就死了啊？您为什么不说话？您为什么不起来？您问一问阮将军，您去找找你儿子吧！您儿子会死吗？您相信吗？您倒是给我说话呀……”

青苗跪在地上，捂着脸哭喊着，杜月娥也陪着她掉泪，突然想起元帅该吃药了，就去拉青苗起来。走到床边定住了。有什么反常之事？王坚竟然闭着眼睛在流泪，问青苗：“你是不是靠得太近了？眼泪怎么弄到你父亲脸上去了？”

青苗猛地跳起来：“姨妈，侄女再失态，也知男女有别，怎么会将自己眼泪弄到父亲脸上去？我离床还有一尺多远哩。”

杜月娥凑近床边看去，是王坚在哭，眼泪从他的两只眼角涌出来，淌下去，流过太阳穴的下面，然后流到耳朵根，打湿了枕头，欣喜地俯身过去：“老爷老爷，您醒了吗？您在哭吗？”

阮思聪也大喜过望：“元帅，您听见我说话了吗？您在为儿子伤心吗？”

这是什么事呀？为死了儿子悲伤，他们竟然都当喜事，感情不是自己的亲人啊。青苗更加悲愤，只是不哭了，定定地望着王坚无声地流泪，然后说：“父亲，您都听见了吗？您知道安节死了吧？您相信您儿子会死吗？不论您信不信，您都得起来，他活着，我们要将他找到，他死了，我们要为他收尸——您起来呀，您起来呀——”

床上的人依然躺着，泪水从两只眼睛的两侧流下去，打湿了枕头，身子却一动也不动。她再也忍不住了，脚一跺，跑出去哭了，因为爹爹醒了是一件喜事，而丈夫生死不明是悲事，不能因此冲淡了喜庆的色彩。

青苗想回家哭去，孩子刚刚好了一点，不能让他受到惊吓。凤儿这丫头又傻包包的，不能让她知道，她要知道了，马上嚷得全城都晓得。自己坚信安节没死，她要去找他，可是上有老下有小，怎么走得掉？

她悲愤交加，一路小跑，来到钓鱼台。这是全城的制高点，巨大的石板平台，少有的平坦，号称钓鱼台。

据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合州发生洪涝灾害，把整个城市都淹没了，把四周农田也淹没了。百姓流离失所，为了避水，一起来到了钓鱼山最高的地方。可是山上没有吃的，野草吃完了，树根吃完了，人们躺在地上，等待死亡的降临。突然来了一位巨人，比这个岩石上的大树还要高。

巨人从天而降，拿着一根比大树还长的钓鱼杆，对大家说：“别着急，我钓鱼给大家吃。”

饭都没得吃，还有鱼吃吗？他能钓多少鱼？山上这么多人呢。但是大家都坐起来，眼巴巴望着他。巨人在岩石边上坐下，跟着垂下钓鱼杆，鱼线漂到江中，哈，他一扯就是一条大鱼，甩下鱼钩又是一条大鱼……就这样，一条接一条，钓上来的大鱼，比山上的人都多……人们把鱼吃完了，洪水也退了，巨人却不见了，只留下一个大深坑，人们说那是他的脚印。石头的侧面还有几个洞眼，那是他插钓鱼杆的地方。从此这个地方就叫钓鱼山，后来为了抵抗蒙古人才修建了钓鱼城的。

青苗和安节结婚以后，一直被关押着，圣旨下达，他又要出川去了。两人关在黑房子里，安节给他说了钓鱼台的故事。她当时就说，等自由的时候，要和他一起到钓鱼台上玩耍，搞许多长长长长的钓鱼杆，再用麻线搓长长长长的钓鱼线，然后也钓许多许多的鱼，让村里的老百姓都有鱼吃。可是一直没有机会出来玩一下。

等圣旨下达，他们自由了，却只有三天的时间就要启程，两人还嫌亲热的时间太短，那里能到钓鱼台虚度光阴？

他如果真要死了，就再也回不到钓鱼城来了，这个地方就是我的望夫石啊。俯瞰下去，可以望见钓鱼山的东、西、南三面，嘉陵江、涪江、渠江三面环绕着碧绿碧绿的江水，三江汇合起来一直向东流。安节说过，一直流到重庆的朝天门下面，那里就叫长江了，长江越往东越宽，一直可以通向大海……

临走那天，是父亲送他的，一直送到重庆的朝天门码头，出门时还在边走边说：“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出了长江，你离京城就近了，你要忠勇坚贞，奋力杀敌，保卫我大宋江山……”

天高海阔又如何？日日思君不见君。临别也没有机会相拥而泣，也不能与他吻别，自己就站在这钓鱼台上，看他下了百步天梯，看他走向水军码头，看他和钦差大臣的船只扬帆远航……在江上越来越远，最后变成一个小黑点，最后小黑点也不见了，只有长江如带，洒满金光，还说是个好兆头，却怎么带回的是噩耗啊……

而今，正应了王昌龄的诗句：“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什么“悔叫夫婿觅封侯？”我根本没叫你去做官！该死的东西，就从你父亲那里学来的，什么忠孝仁义？什么江山社稷？关我屁事！我们老百姓吃饱了喝足了，肚子不饿了，相亲相爱那就够了。

第一次见你在杀晋国宝的那天。你那一席慷慨话语，可谓惊天地泣鬼神。然后，你到河边洗澡，就在这钓鱼台下的嘉陵江中，你那魁梧的身子，就像是过江龙一样矫健，怎么会死在水中？你不是水性好得很么？

脑袋进水了？干嘛要上贼船？你到你的常州任职不就行了？贾似道什么人你不知道？也听你兄弟王立说过嘛。你不会躲到那里一个人享福去了吧！你嫌我们这里穷山恶水是不是？你跑不掉的，我一定要把你找回来……

想到这里，她擦干了眼泪，噔噔噔地跑到了张家。林容正在父母等灵前念诵经文，扭头看见她跑进来，正要开口，就听她问林松在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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