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3黎明攀援进鱼城

“大人，这个时候还说这丧气话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进了城，您还有回天之力。”

妻子的安慰像定心丸，他不再言语，可是望着陡峭的石壁，长叹一口气，摇摇头：“这个时候，你能指望洞里有人吗？”

“那，我们就等着……”林容早就打定好主意，但是知道丈夫正在烦躁的时候，不再说话，取出一瓶安心定神丸，就说是给他治疗伤口的，哄着他吃下去，舀了一碗河水给他喝，然后看着他睡着了。

听着他粗粝的呼噜，还夹杂着咬牙切齿的咕噜，时而还有痛苦的**，林容忍住悲痛，拿出带钩的粗绳子，解开捆住的绳索。两个家人明白他的意思，争着接过来。她指点着他们如何攀援。

可是两个年富力强的人爬不到一丈高，就无法上去了，一个还摔了下来。她只好自己来，两个家丁不相信，可睁睁望着她甩上绳子，勾住石缝，攀着绳子上一段悬崖，待站住脚跟后，再将绳子甩上一段，又上了一节悬崖……

多亏自幼跟随父亲上山采药，练就一身绝技，还有那一套带钩的绳子，虽然送了弟弟的命，可是救丈夫的性命也要靠它呀。为此，她从重庆出来时，首先就想到了要带上。

终于，她在黎明的晨曦中登上了飞檐洞。被惊醒的满洞蝙蝠，扑喇喇飞出一大群，“蝠”同“福”音，这是要转运的像征吗？跟着她甩下绳索，让下面人和她一样攀上来，只要上了一个人，两个人就能把张珏拉得动。

可是，她连一个家丁也拉不动，只有进城求救。

帅府大门紧锁，自己往日住的府衙也没有人，只有青苗家的门开着，里面还有人吧？她直接冲了进去，让所有的人吓了一跳。

巧眉先迎过来向她请安，凤儿又是哭又是笑，将她往里面拖。她理应先看看青苗，可是十万火急的军情要报告元帅呀，她拉住巧眉的手说：“快告诉我，元帅家为什么没有人了？”

巧眉的肚子上像扣了一口锅，说：“王家全部搬进皇宫里去了。”

那是他们住的地方吗？可是来不及说，只是问：“七月哩？让他请王立来，我有重要事情秉报。”

“七月昨天早晨上的城楼，现在还没有回来。”巧眉忧心忡忡地说，“皇宫有人把守着，平时不让人进去，下面人要见见元帅也不容易。”

“兵临城下，难道元帅也不上城？”林容气急败坏地问。

可是张珏伤得厉害，两个家丁要留下来护卫他，只有让他们藏在灌木丛中，天亮了，只要江上有船，他们就容易被发现，她能不急吗？

众人没有答话，可是从他们眼中也看得出积聚的不满与气愤。士兵星夜守城，元帅躲在深宫干什么？

“我找他去！”林容说完拔腿就走。只有凤儿自告奋勇地为她带路。

路上问他们是何时搬进皇宫的，凤儿做扇煽状，知道她说是夏天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要问：“王玉也搬进去了？”

见对方点点头，心中一沉，什么也不说了，只是加快了脚步，将凤儿也甩在了身后。

皇宫门口竟有四个卫兵，这真是钓鱼城的希罕事情。林容想这山上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多年，她在山上时，帅府都没设过岗，这里门楼上的风灯尚未熄灭，想来夜间也是有人看门的，守城吃紧，怎么有兵力驻守这里？他有什么值得这样戒备森严的？而今王立的架子倒不小啊。

山上谁人不认得张夫人？卫兵一齐上前请安问候，但还是将她们拦在外面，一个头目为难地说：“元帅吩咐过，什么人也不准进去。”

“张大人来了也不能进去？”林容问。

从来没见过张夫人这样严厉，连忙哈腰：“待小的们进去通报，让元帅来迎接就是了。”

“我来认得路！”林容说罢头一昂，长驱直入了，头目想跟随着，她又将眼睛一横，“怕我偷你们的东西？你们让凤儿跟进来侍候就行了。”

到底是到了重庆，当了制置使夫人，大概就是诰命夫人了，架子大多了。卫兵不敢违抗，只有让凤儿也进来。

林容心寒，心想，万一他们知道张大人丢失了重庆，此时正在山下落难，王立将会是什么嘴脸？自己还能进得来吗？

凤儿后来帮助七月他们搬家的，进进出出多少回，熟悉多了，带路走在前面。

皇宫里仅仅住着一个元帅，这是历朝历代都没有过的事情吧，简直没有王法了！张珏竟然被蒙在鼓里头，王立好保密呀！可现在这不是主要问题，问题在于他有了安乐窝，还愿意外出征战吗？难怪丈夫现在指挥不灵了。住着青苗的时候林容来过，那时是满目凄凉，哪里像现在这样富丽堂皇！

只见：雕栏玉砌纤尘不染，帘卷虾须朦胧如雾，彩菱绣幕花团锦簇，香屑铺地奇味扑鼻，再加上屏列雉尾、案陈异葩、鹦鹉学舌、丫环添香……天上人间繁华全集中于此了。

这真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种树的人却在山下的灌木丛中藏身，一夜过来，只吃了几块锅巴，喝了一肚子江水，身负重伤、忍饥受寒，真有天壤之别呀！

那些丫环都是王立带上山来的，一个也不认识张夫人，有的阻拦，有的进去通报，不久就听见王立在里面吼道：“凤儿！你发疯了？大清早带人来找我干什么？”

“王元帅！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你快快出来！”

王立一听是张夫人，大出意外，急忙披衣出来就是一揖：“哎呀，万万没想倒是张夫人，下官有失远迎了──春艳，快快泡茶──”

林容不理会他的客套，把憋了一夜的话脱口而出：“十万火急──重庆城破了！”

“啊？”王立一屁股坐到为张夫人搬来的椅子上，张口结舌：“那，那那那张大人呢？”

“他身负重伤，正在飞檐洞下。”

他突然问：“重兵压城，你，你是怎样上山来的？”

“我就从那山洞下上来的。”

王立站起身来，像认不得她似的，上下打量了一番：“你？从那儿上来的？连男人也没人能够做得到的事，你一个女人……”

林容泄气了，一夜的磨难摧垮了身体和精神，她终于坚持不住，全身瘫软了，倒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说：“不信，你到飞檐洞往下看，灌木丛中，有我家老爷和两个家人……”

“张大人竟然就带这两个人出来了，那满城的军民呢？”

她挣扎着坐直了说：“赵安黄昏时分打开镇西门，百姓等钓鱼城的军民去搭救哩！”

“赵安投降元兵了？”王立牙疼似地吸口冷气，“他是此山出去的将领，尽知我城虚实，重庆失守，我们也成孤岛了，这个嘛，张大人是如何吩咐的？”

你现在仍然不顾张珏的死活，还要他拿主意？她没好气地说：“枯水季节，洞下才留有尺余宽的地方，根本不是藏身之地，还请元帅派人搭救。他上来之后，你们再共同拟出切实可行的办法来不好吗？”

“那里只有下去的人，没有上来的人，暴露了唯一的通道，也不利于山上的安全呀。”

王立头脑转得飞快，他既不相信林容能从那里上山，也思考着万一真有此事对自己的利弊，于是说：“他们既然已经在那里藏身了，现在轻举妄动反而引人注目，不如让他们忍耐一时，到天黑我再派人去，成功的把握大得多。”

他说得似乎冠冕堂皇，林容毅然道：“元帅之言有理。的确，救张大人事小，救重庆城事大。而今重庆的敌人尚未站稳脚跟，钓鱼城下的敌人还没有展开攻势，如果从飞檐洞下去，既能对他们形成反包围，也便于挥戈重庆，否则赵安他们合力而来，那就失去战机了。”

王立心想：你只想从那洞里下去救你丈夫，全不顾及鱼城的安危。就是张珏在那里，他也是残兵败将了，上得山来，全要用我的人马，我这一山之主又要听命于他，好不容易当家作主了，他一来，先要查我的财产，再要过问我与王玉的关系，我在皇宫还住得成吗？到他的手下，我定会赔了夫人再折兵，也不能在此称王道霸，好日子也要结束了……

可是，看林容说得急切，张珏为我大宋立下了汗马功勋，他待我也不薄，不是他的提携我怎能有今日？岂能让一个无私无畏的四川虎将英雄末路？万一他真有性命之虞，我不是犯了见死不救之罪？失去重庆，我城也失去依靠，有人助我，我的担子就要减轻多了……

想到这里，他断然说：“不管怎样，我先到洞边看看张大人，再拟定救援办法吧。”

说完就要走，一个丫环匆匆来报：“元帅，不好了，夫人的心痛病犯了。”

“我去去就来，张夫人稍等片刻！”　王立如同听到圣旨，转身回卧室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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