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面圣

浮余国都城为三宫建制，天子临朝理政起居等均在常溯城居中的紫微宫，紫微宫亦是三宫中规模最大的一座。紫微宫正中偏北有紫泰殿，是寝殿主区，同时也是群臣入阁面见皇帝的内朝所在。

常理而言，一国之君并不会在此召见三品以下文武官员，但苏青黛好歹沾了祁南王府的血缘，也算是头顶荫泽的权贵了。

在传旨的少监引路下，苏青黛先乘轿至紫微宫南大门，而后步行至紫泰殿。紫泰殿门前早有年纪稍长的少监等待，摇摇头示意引路少监安静，而后轻手轻脚推开殿门，让苏青黛独自进去。

自然，这也是极不合常理的，但天子之命，谁敢违背？谁敢质疑？

苏青黛在面面相觑的两位少监揣测下，昂首挺胸走进紫泰殿内。待老少监关上殿门，她仅仅是朝九爪蟠龙绕云椅上的人躬身施礼，并未如其他人一样虔诚跪拜。

“圣上万岁。”寡淡语气，一如对其他人。

低头审阅奏折的中年男人叹口气，抬起头仔细看她。少顷，九五之尊不无感慨道：“真人比信笺上还寡言。”

寻常官员见了皇帝都是三呼万岁，哪怕礼制上没有明文要求，多说一遍终归是种表态。苏青黛这种不冷不热的态度，要是让那些格外注重脸面规矩的老学士看见，必定要招来捶胸顿足一顿数落。

然而，浮余国权势顶端，掌管着至高权利的中年男人，对她的不礼貌只是报以苦笑：“还在为那件事生气？不是我不愿成全你，实在是祁南王府的案子闹得太大，关注的人太多。撤走玄天门转交给你去查，于情于理都说不通，难免教人怀疑。”

“无所谓了。我已经去那边看过，一把火烧个干净，没留下任何线索。”苏青黛言辞平静，仿佛与自己对话的只是一介凡夫俗子，“玄天门该查继续查，我会用我的方式去寻觅真相，必要时还请圣上行个方便。”

饶是坐上帝位近二十年，最擅长不动声色的皇帝邵季城，听了这番话仍有些脸色不自然。或许是因为苏青黛的不客气，又或许是因为她的态度过于淡漠，与他作为一国之君刻意作出的和蔼大相径庭。

在满朝文武看来，他从不是个好脾气的皇帝。

邵季城稍作沉默，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聊下去。他耐着性子拍拍桌角日夜翻阅的书卷：“欠了你三年的人情，总要找个机会还上。打算留下来的话，有什么要求可以随时找我，这里毕竟是你出生的地方。”

“多谢。”

索然无味的一句道谢，多的是敷衍。

苏青黛和高高在上的帝王再无话可说，各自安静半晌，终是她先提出告辞。邵季城看她毫无留恋走到门口，犹犹豫豫动了动嘴唇：“你弟弟寄养在得月殿，不去看看？”

将要出门的脚步一顿。

很快，苏青黛恢复如常，头也不回：“从未见过面，没什么感情，我也不善于应付孩子。以后再说吧。”

邵季城似乎有些失望，直至苏青黛离开叙旧，他才唤来守在门外伺候多年的黄少监。黄少监卑躬屈膝走到案前，不需谁吩咐，轻车熟路研起那方用了十几年的龙首澄泥砚。偌大的寝殿内，便只有凝眉沉思的皇帝，以及侍立一旁轻声细语的老太监算是有些人气儿。

“方才幽天门洪掌使送话过来，说没查到苏家那小娘子根底，怕是来头不简单。”

邵季城靠坐椅中，浓眉微皱：“她是阿青的女儿，而阿青年轻时曾微服出宫，与那些江湖上的蛮人混迹过一段时日。当年阿青大概是把她送到江湖人处托养了，查不到正常。她突然返回常溯，如果真是为了查明真相还好说，怕就怕……”

黄少监欲言又止，心中反复揣度半天才试探道：“圣上是担心那小娘子别有所图？”

“倘若像她娘阿青，少不得要担心她倔强过头惹出麻烦；倘若她像苏广陵……”一抹精光自邵季城眸中飞快掠过，随着，声音也冷了几分，“浮余王朝浩荡三百年，怎能让一个外戚凌驾头顶？盛世也好、乱世也罢，这天下，只能是我邵氏的天下！”

此番话当不当说，黄少监不敢妄评，只是一如既往听着、回想着，自己私下里当个契机来揣摩圣意。

看似交情甚笃的皇帝和祁南王，哪里会如表面一番风平浪静、君臣亲近？浮余王朝前朝后宫数百年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何尝让骨子里没有天家血脉的外戚把持过朝政？偏在皇帝眼中最大一颗钉子被拔出后苏青黛紧接着冒出来，这不是故意触皇帝的霉头么？

黄少监并不看好一入城就得到种种特殊待遇的祁南王之女，却也有几分同情，暗暗叹息那位藏着病色的冷清女子偏要主动卷进无休无止的纷争之中，感慨她之后的路途，怕是平坦不得了。

宫里的人心冷暖，苏青黛并不在乎，依来时路被送回相府，在牧宗瑞两位夫人忐忑询问放下心后，打算独自回到冷清房中安静安静。

路过楼堂，苏青黛见牧宗瑞的几位学生正在门口聚堆议论，便绕了条僻静小路。不料躲过了闲言碎语最多的书生们，却没躲过另一个她暂时不太想见到的人。

“真是巧了，在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也能遇到苏姑娘。道一句缘分，苏姑娘不会介意吧？”

挺拔杨树下，素淡白衣张扬着几分书呆子没有的飘逸，他侧头吟吟浅笑时，无意显出几许纨绔子弟们惯常挂在眉梢眼角的调笑风流。

苏青黛皱了皱眉：“嵘王与牧左丞向来政见相左，若真把表兄当朋友，封先生就不该经常来这里。”

“牧左丞是个大度的人，并不介意，天枢更不会有什么想法。”

封墨恭笑笑，负着手闲庭信步，并不把苏青黛当成需要曲意逢迎的王孙贵族。走到苏青黛面前，他停下脚步，煞有介事微微躬身。

“再说我并不是来找天枢的，是为苏姑娘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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