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7章惨象

君弈的话，让牧天枢陷入漫长的呆愣。

事实上，牧天枢早就猜到封墨恭大概是追寻苏青黛而去了，毕竟他始终认为好友与自己的表妹“有那么一段”感情，苏青黛被迫去往东陵郡，难以割舍的封墨恭追去也是正常。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件事还牵扯到玄天门的常白。

牧天枢知道封墨恭有位关系密切的人在玄天门任职，也曾偶然间见过常白两次，更听说常白在玄天门地位不低，专门负责一些比较棘手的任务。如果只是封墨恭去追苏青黛，他半点儿都不会怀疑；可是常白跟封墨恭一起去，这算什么事？

真是追自己喜欢的人，还需要带个打手吗？

君弈的提醒让牧天枢坐立不安，他在院子里转了好几圈，几次气得低骂“不讲义气的混蛋”，看样子是真动了火气。

君弈擦了擦脸上瘀伤，趁机劝道：“苏姑娘被封东陵郡王本就是笔糊涂账。她孤身一人去异地他乡，便是有郡王的身份又怎样？那些当地的门阀贵族少不得要排挤她，甚至是害她，而她没有任何靠山可以仰仗，只能独自应对。只可惜牧公子关心苏姑娘有余，但也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帮忙，毕竟圣意不可违，已经下达的圣旨，牧公子是无法改变的。”

“谁说我不能改变？”牧天枢火气冲头，下意识反驳。很快，他发觉自己的话是在找死，连忙呸了三口，拉过君弈小声道：“刚才我说的话你就当是放屁，没听见。我会托朋友马上去东陵郡那边看看情况，你继续帮我盯着嵘王府那边啊，要是墨恭有信儿传回来立刻告诉我，听到没有？至于青黛封王的事……”

牧天枢犯难，表情矛盾而犹豫，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

他的踌躇却让君弈看到了一线希望——牧天枢这种直肠子的人，没办法的话肯定已经开始泄气抱怨；而他此时没有绝望，而是在斟酌些什么，这就说明他是有办法，或者说有可能扭转局势的。而牧天枢想要扭转局面的唯一机会，君弈也已经猜到。

自然是皇帝邵季城视若掌上明珠的信陵公主，邵小苑。

信陵公主是个什么性格，满常溯城没有人不知道，但凡她所到之处必定凡人退避三尺，神明逃跑三丈，除了被她钦点无处可躲的人，其他都要远远避开。这样一位任性而脾气极大的公主，在她身边还真有几个关系不错的，勉强能够称为朋友的人，牧天枢便是其一。

君弈不太清楚牧天枢与信陵公主的关系好到什么程度，不过既然牧天枢有这层考虑，想来还是有希望的。这个结果让他暗暗松口气。

“行了，你回去吧，我还有要紧事去办。”少顷，牧天枢不耐烦挥挥手，逐君弈离开相府。

君弈离开相府却没有走远，就在附近的巷子里守着，直到看见牧天枢叫来马车往宫中行去，他才彻底放下心，拖着满是伤痕的身子返回嵘王府，年轻面庞上挂着满足神情。

只要能帮上她的忙，再挨十顿打也值得。

君弈在常溯城的所作所为，身在东陵郡的苏青黛自然不知情。她正被一些场景震撼着，那是由封墨恭带给她的，一段前所未有的复杂心情。

摆平东陵郡府的事情后，封墨恭带她一路去往东陵郡遭灾最严重的侯马镇和张村。这两处位于东陵郡边沿的周山原上，相距不过十里，村与镇隔着贯穿东陵郡的汜水相望，平坦大地上种满稻谷，是东陵郡产粮最多的地方。

往年雨水再大，宽阔的汜水河也能全部容纳，从没出现过严重的灾患。今年东陵一带雨水多得出奇，又都是急雨暴雨，以至于汜水河沿岸也遭了秧，大片田地被淹，房屋冲毁，百姓流离失所。遭灾最严重的，便是距离汜水河最近的侯马镇和张村。

三人骑马到达侯马镇时，是在秦沛书带人开仓放粮后的几天。即便如此，一片狼藉的侯马镇街道上仍坐满了无处容身的灾民。灾民中，许多人是从张村来的，想到这边镇子上讨口饭吃，却没想到就连繁荣的侯马镇也断了粮，许许多多忍饥挨饿的百姓三三两两沿着街道瘫坐或是躺倒，期望着往来过客能给些干粮充饥。

“大概两年前，我曾路过侯马镇，那时候这里一片繁荣祥和，是我见过最美的小镇之一。”封墨恭翻身下马，站在小镇城墙外。

他眼中有些苏青黛不懂的颜色，不是一个谋士该有的。

苏青黛越过他，牵着马走进城门。迎面而来的是一股扑鼻的腥臭，这是暴雨之后留下的残局；映入眼帘的是堆满淤泥和零碎杂物的街道，肮脏地面上许多灾民东倒西歪躺着，个个面黄肌瘦，枯槁憔悴，有些人甚至到了奄奄一息的边缘，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绝望。

苏青黛蹙起眉头，再怎么也舒展不开。

就在她左手边十几步外，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女人靠在墙壁上，怀中抱着一个不过两三岁的孩子，另有一个小女孩儿倚着她后背。怀中的孩子尚看不出是男是女，青灰色的小脸上双目紧闭，没有半丝人气儿，显然已经失去生命；小女孩儿看上去有七八岁左右，脸蛋儿脏兮兮的，不停扯着娘亲破烂衣袖，啜泣着不知在说些什么。而两个孩子的母亲，木然看着弥漫死气的街道，对女儿的呼声仿若未闻，眼中早已熄灭求生欲望。

“娘，娘，囡囡饿……”苏青黛走近，听着小女孩儿哭声，眉头皱得更紧。

封墨恭走到女人面前，弯下腰，用破烂衣衫盖住死去的孩子面庞，试图提醒女人，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那失魂落魄的女人慢慢低下头，呆呆看着怀中已然僵硬的孩子尸骨，喉咙哽咽一下，而后猛地爆发出撕心裂肺哭号。

她的声音沙哑无力，绝望而悲戚。

封墨恭直起身，平静看着苏青黛：“这些都是灾民，是秦沛书救助过的灾民。而那些没有得到救助，死在这场天灾中的百姓，比你看到的更加凄惨。我只问你一句，如果是你，你能做到像秦沛书那样，极尽所能给这些灾民活下去的希望吗？”

望着漫漫长街一片凄惨景象，苏青黛没有回答，抬脚往更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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