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人迹

再次潜入冰冷的暗河中，苏青黛不再像上次那样惴惴不安。她回忆着教给她的要领，看着他在前面带路，一点点尝试手脚并用在水中游动。

尽管二人的手紧紧相连，封墨恭仍不时回头看她一眼，似是担心她再出什么情况。

好在，这一次刻意避开镶嵌满铁藤的石壁后，二人一路通过暗河游出很远也没遇到任何意外。大概游出十多丈远时，封墨恭指了指旁侧石壁，苏青黛侧头望去，看见石壁上挂着七八个衣着戍边军皮甲的尸体，想来都是如她一样不小心被铁藤缠住的。这些尸体说明，以盗墓为生的焉国戍边军士兵，正是从此处入水的。

找了一处相对宽敞的地点，封墨恭开始上浮。苏青黛紧紧跟着他，很快便浮出水面，来到一间与之前他们休息的那处几乎一模一样的墓室。

封墨恭攀上地面，回身拉住苏青黛的右手将她半抱半拖带上岸，随手抹了把脸上的水：“看样子就是这里了。”

苏青黛有些不耐烦地绾起再次散开的头发，目光四处扫视一圈。

这间墓室的确与之前那间没什么区别，同样的大小，同样的摆设，就连地面和墙壁上河石镶嵌的花纹都大同小异。但二者也存在明显的，人为制造的不同。

除了墓室应有的摆设外，此处还多了一些缝制的蛇皮囊，鼓鼓囊囊装了不少东西；地面上还放着一堆工具，有些根本叫不上名字，部分曾出现在河边士兵尸体上。

封墨恭用脚踢了踢其中一个蛇皮囊，里面骨碌碌滚出好几颗夜光珠。

“这些人是打算把整座墓室都搬走么？连顶棚的夜明珠都要撬，是不是找到棺椁后还要开棺瞧一瞧？”苏青黛蹙着眉头怒斥。

“对他们来说没有死者为大的道理，有的只是挖坟掘墓养家糊口过日子。各有各的活法，也不能全怪他们。”封墨恭轻轻捏了下苏青黛的手，低道，“戍边军将士的生活比其他军队更加清苦，很多人戍边多年不曾吃上一口米饭、尝过一滴油水，无论焉国还是浮余国皆是如此。”

“焉国什么情况我不知道，可浮余国朝廷每年拨到边陲的粮饷足足是普通军队的四倍，怎至于连这种有损阴德的事都争着抢着去做？”苏青黛越发不解。

封墨恭笑笑，带着几分自嘲：“兵部尚书崔立是嵘王亲信，经他手而过的粮饷总要被克扣半数以上，之后再经过地方官层层扒皮，你觉得到戍边军营时还能剩下多少？当初暗地里倒卖这些粮饷的账目，我没少替嵘王计算，崔立从中抽出讨好嵘王那一份，每年便有上千两之多。”

“所以说，你怎么非要替嵘王做事？”苏青黛横眉觑着他。

封墨恭拾起一颗夜明珠在手中把玩，漫不经心道：“进入嵘王府是阴差阳错的结果，原本我是想进变天门的。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在嵘王府内了解到的种种内幕，反而比变天门更多。”

“那你打算继续在嵘王府做下去？嵘王的罪行罄竹难书，不过是暂时无人揭发而已。一旦有人上奏，圣上必然会一查到底，你们这些给嵘王出谋划策的谋士也别想独善其身。”

“人还没出去，就开始担心我以后的安危了？”封墨恭揶揄苏青黛，见她面带愠色，赶忙错开话题，“说起来，你认定有人上奏的话圣上就会追查？似乎你很信任他在理政上的决断。原本我以为，你会对他的一切都抱有成见。”

聊起邵季城，苏青黛的表情里揉进了几丝困惑迟疑。

事实上在她小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有一位当皇帝的舅舅，娘亲也从不提起自己身为郡主的高贵身份。大概是在十二三岁时，她才第一次从苍术口中得知这一切，而后没过几年，邵季城的信突兀地传到她手中。

朝廷一向对江湖嗤之以鼻、不屑一顾，历朝历代的帝王更是把不服朝廷管束的江湖人士当做异己分子，恨不得统统抓起来杀之而后快。也许是因为襄郡主半脚跨进江湖的原因，邵季城与那些帝王不太相同。他颇为关注江湖上的风影，更数次从江湖中拔擢贤能、招揽人才，在惊觉足不出山却以才智名动江湖的青公子就是襄郡主的女儿时，他立刻亲笔修书，派亲信千里疾驰，联系上这位在皇子天家内毫无踪迹可寻的甥女。

彼时，邵季城只是问苏青黛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关于皇后病逝后该选哪位嫔妃上位。

苏青黛没有立刻给予答案，而是从容地提出条件——她会写出最合适人选的名字，相对地，邵季城需要为她所写每一个字支付千两酬劳。

这件事若是让朝臣们知道，大概苏青黛会被大骂三年，然而当时的邵季城毫不犹豫答应，并在苏青黛给出最适合任皇后的女子姓名后，痛痛快快将一摞银票送至凉山。

“那之后他接连来过几次信询问问题，我也从他那里得了不少酬劳，最贵便是那次他求改定新策，连师兄都说我胃口开得太大了。”苏青黛无味笑笑，“在我去常溯之前从未与他见过面，却能从他信中感觉到，他是个一心扑在政事上的国君。他很在意官员的任用，对贪腐强权和卖官鬻爵最是厌恶，最大期望便是能开创浮余国盛世。这也是为什么我会答应帮他的原因。”

封墨恭搔了搔耳朵：“也就是说，你对他的印象是先入为主的，所以明明怀疑他与祁南王府血案有关，却还是坚持要有确凿证据才肯复仇，是么？”

“也许吧。”苏青黛把恼人的鬓发塞到耳后，微微低头。

封墨恭握着她的手，想了想，忽道：“我有些好奇，当初你推荐的皇后最合适人选是谁？至今没见有哪位嫔妃接替已故的皇后之位，我还以为皇帝一直拿不定主意呢。”

“不是他拿不定主意，而是我提供给他的人选，很可能会给他招来麻烦。”

苏青黛轻轻转了一下手腕上的玉镯，柔润光泽温和如他。而她吐出的那个名字，让封墨恭足足惊讶半晌。

穆佳音。

也就是如今的椒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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