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替酒

有织绣这个耳目在，邵季城不需要亲自来看这一场有人欢喜有人愁的戏，一群年轻人也乐得逍遥自在，没有任何拘束。

席间，信陵公主看上去并不是很精神，时不时咳几声，脸上犹有病色。坐在下面的牧天枢一改没心没肺的习惯，无意于佳肴美酒的目光总跟随信陵公主移动，听她咳，他的心就跟着颤，想要冲上去问问她是不是病还没好，却也只能忍耐坐着，眼巴巴看封墨恭陪在她身侧。

信陵公主的病的确还没好利索，要不是她固执坚持，封墨恭本想把这日子稍作推迟。旁人或许不清楚，都以为信陵公主急于落定这门婚事；他却是知道的，这个看着任性却很仗义的少女，其实是想早些让他解脱。

这几日住在宫中，他每每想起苏青黛都会紧锁的眉头，信陵公主看得真真切切，牢记眼中心里。

“酒就别喝了，反正都是熟人。”见信陵公主接连饮下几杯宾客敬的酒，封墨恭终是不忍心，轻轻按住她手中酒杯。

信陵公主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没事，就几杯酒。”

“风寒还没好，喝酒容易加重，没必要硬撑。”封墨恭从信陵公主手中拿过酒杯，低道，“非喝不可的，我替你喝。”

二人交谈声音不大，但此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这两位要办喜事的人身上，是而听得格外清楚。有人当即起哄，满嘴说着神仙眷侣、恩爱不疑等等，一边张罗众人倒酒敬酒，大有要把封墨恭灌醉的意思。

苏青黛不着痕迹蹙眉。

高阳云鸿告诉她，封墨恭打算戒酒了，就因为那日酒后失言惹她生气，拉开了两人持续至今的冷战。

可是眼下看来，他哪有戒酒的打算？该喝的不该喝的，归他的不归他的，终究都要落到他肚子里。

说话间，薛明塘也跟着一群人起身，并排三只酒杯横着倒满。端起其中一杯，薛明塘微微躬身敬向二人：“信陵公主与封先生可谓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薛某三杯酒，第一杯酒敬二位喜结良缘；第二杯敬信陵公主觅得佳婿；第三杯敬封先生日后宏图大展，也为咱们这些布衣百姓争光出头。薛某先干为敬！”

论酒，薛明塘倒是个中高手，据说从未有过醉态。眼看他一连三杯潇洒饮下，旁观者更是大声喝彩，揶揄封墨恭与信陵公主陪了这三杯酒。封墨恭已经放话要代信陵公主喝酒，那么三杯两人，便共是六杯。

若是普通的绿蚁酒，六杯也就罢了。可宴席上备的都是上好佳酿，清冽而易醉，对酒力一般的封墨恭来说，这六杯酒下肚必定是好一番五脏庙内的翻涌折磨。

信陵公主有些担心：“六杯太多了吧？能喝几杯算几杯，你们别起哄逼他。”

“公主还没过门呢，怎么就如此偏袒咱们驸马爷？这可不行啊！”

“就是！要欺负驸马爷就只能趁现在了，以后你们成了亲，我们想欺负都不敢！这酒一杯都不能少！”

“这可不只是六杯酒的事，驸马爷肯不肯喝，能喝多少，那都是对公主感情深厚的证明。兄弟们，我没说错吧？”

一群围绕在信陵公主身边的膏粱子弟不停抬杠起哄，说得封墨恭愈发没有理由拒绝着六杯酒了，就连信陵公主也被逼得说不出来话，空余眼中担忧之色。

薛明塘趁机回头看了苏青黛一眼，洋洋得意。

封墨恭与苏青黛之间关系匪浅，身在局中的聪明人都看在眼里，薛明塘亦不例外。在他看来，封墨恭选择了信陵公主，无疑是对苏青黛的一种背叛；苏青黛今天一身旧衣素面赴宴则是在与他负气，甚至是怀着怨恨故意来搅局的。

这种情况下，想要趁机专美于前，刁难封墨恭替苏青黛出气显然是最高明的。

然而薛明塘没想到，他不仅打错了如意算盘，还因此令得苏青黛忽然出面，中止了由他引起，一群人争相配合的对封墨恭的刁难。

“先前曾受公主相助，始终不曾表达谢意，不如趁此机会一并表示了吧。”苏青黛清淡声音穿过人群，立刻让堂中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回头看着她，既好奇又期待，都想看一看这位行事风格难以揣测，出现在信陵公主与封墨恭订婚宴席上又十分微妙的女王爷，下一刻会做出什么意想不到的举动。

苏青黛起身走到信陵公主身侧，手中提的却是空杯。

信陵公主不解，认定苏青黛这是在落井下石，微带几分怒意：“我们两个的事情不是已经两清了吗？再说就算要谢，也不用现在吧？你还嫌我喝得不够多？”

“我欠了谁的，心里记得清楚。”苏青黛从桌上提起一壶酒，面色平静斟满酒杯，“我不喜欢拖欠人情，偏偏欠了一些人情。反正今天我是为喝酒而来，若能一举两得岂不更好？所以今晚的酒，就当作是偿还欠下的人情债，由我替公主喝了吧。”

比起托苏青黛帮过的忙，信陵公主实在想不到自己做过什么值得让苏青黛出头解围，听到她说起“人情债”三个字，方才恍然明白苏青黛用意。

这份债，不是还给信陵公主的，而是封墨恭。

帝都初见，百般纠缠，从相互猜疑到古墓历险再到两心相悦，种种情义，欠他一笔，情债。

而今，她打算还债，断情。

“借此杯酒，祝福公主与驸马百年好合，永结同心。”苏青黛根本不理会其他宾客是否同意，举杯朝信陵公主和封墨恭一敬，而后托杯仰头，一饮而尽。

放下杯子，不动声色再斟满第二杯，又是囫囵饮下。

依次，第三杯，第四杯，第五杯……

苏青黛的海量早有人见识过，牧天枢等人也曾竖起拇指叫好。可是这晚的宴席之上，眼看着她一杯杯酒如同白水一样干干脆脆痛饮，敢于叫好喝彩的人却是一个都没有，整个厅堂安静得鸦雀无声，呼吸可闻。

所有人都感受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势，压抑着本该热闹欢快的气氛。

那股气息，正来自今晚宴席名义上的主人之一，封墨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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