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滋生

身在别人的地界，总不好任性而为。苏青黛顺应穆春深的要求离开尘寰阁，找到高阳云鸿和凌香时见二人正在交谈，便留个心没有上前打扰，只在不远不近处有一搭没一搭偷听，倒也把二人过往缘分了解了个大概。

君子楼作为贤才聚集之地，很多门派都会慕名将子女送来修行，其中也包括凌香宫。七年前，凌香宫前任宫主把唯一的女儿送到君子楼，与其他门派的十四名少男少女一起接受教育，这些十一二岁到十六七岁的孩子就住在后山。

当时的凌香年方十三，正是豆蔻年华，容貌上继承了母亲的柔美，性格却更像她早早去世的父亲，对事情充满好奇又容易冲动。某日课修结束，凌香与两个小友到后山的溪水边嬉戏，三个孩子话赶话说到被禁止涉足的一片树林，凌香一时冲动便独自往那片林子里走去，以证明自己胆大。

事实上那片林子被禁止涉足，是因为里面多鸟兽，尤其是那种头上长着红斑、遍体白鳞的蛇，几乎随处可见，且毒性巨大。

无知无畏的凌香才进林子没几步就遇到了一条碗口粗细的红斑蛇，那蛇也不知道饿了多久，吐着信子死死盯住还是个孩子的凌香，仿佛已经把她定做猎物。凌香被吓得不轻，回头想要向两位小友求援，结果却看到那两位小友哭喊着落荒而逃。

无人靠近的树林，饥饿的毒蛇，手无寸铁的女孩儿。

惊恐的凌香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就在年幼的凌香陷入绝望之时，一道人影突然从后面闪出，将想要转身逃跑的她轻轻按住。温柔和气的低于在她耳边响起，满是令人信服的口吻：“别怕，你不动，它也不会动。”

凌香深吸口气憋回眼泪，依着那人的提醒一动不动，大气都不敢出。那人慢慢地挪蹭到凌香面前，用身子挡住她，负在背后的手朝她打了个手势。

“一点一点退出去，动作不要太大——丫头，不要怕，有我挡着呢，要咬也是咬我啊！”

这句话，在之后的很多年里，凌香一直深深铭记于心，包括他举重若轻的语气，半开玩笑的轻松。

于是那时她便相信了，以为真的不会有什么危险；于是她放心地向后退去，直至走出那条毒蛇的攻击范围；于是，她眼睁睁看着，看着那个解救了她的好心少年，被受惊的毒蛇一口咬在手腕上。

年幼的凌香吓哭了，她拼了命往回跑，跑到楼中喊人求救，又跟着呼呼啦啦一群人一起回到林中，亲眼看那少年被抬走送去医治。因为中了蛇毒昏迷数日的高阳云鸿始终不知道，在他昏迷那段时间里，有个小女孩儿整日守在他房外窗下，哭得两只眼睛肿得像是桃子。

这是她与高阳云鸿的初遇。

因为这件事，凌香心中常怀愧疚，老宫主又觉得君子楼内不太安全，将她接回了凌香宫。那之后又过了两年，长成为如花似玉少女的凌香为了去寻一味特殊的香料，易容成农家少女独自出行。

香料到手容易，要保管送回却很难。凌香怕香料在盒子里放久了会损失特有的味道，为了早争得几天的时间，竟无视了母亲的千叮咛万嘱咐，大着胆子想要从常山翻过。

她以为，传说中的匪患不过是百姓小题大做罢了，直至她走在山中，目睹一行押运货物的镖师被山匪残忍杀害，头颅高挂山寨门口。

余下的路程，她不敢走了。

说来也巧，那天高阳云鸿受人所托入常山寻找失去音讯的镖车，居然在一处相当隐蔽的树下遇见疲惫熟睡的凌香。

又一次，他救了她。

为了护送这个自称“急于送药回家给病重娘亲治病”的有些丑的少女，高阳云鸿只凭一张弓，二十支箭，硬是从四十余人的山匪老巢正中央穿过，带着她在山匪怒骂声中扬长而去。

到了山脚下，饥肠辘辘的二人翻遍全身只找到两个铜板，高阳云鸿哈哈笑着，买了一碗最便宜的汤饼推给凌香。他说，他不饿，可他的肚子叫得比她还响；他又说，他是男人，要有担当，而且练武的人不能吃太饱，多饿一饿能锻炼筋骨，可她分明看到，他陪着笑脸管店家要了几瓢井水，咕噜咕噜灌下充饥。

凌香自己也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时候爱上这个男人的。或许是那年他义无反顾挡在她身前时，又或许是他威风凛凛击杀十余山匪时，也或许，是他温柔地把仅有的食物让给她，又恰到好处保留了她的尊严时。

凌香宫不是没有男人，十位香师一个比一个俊秀，一个赛一个多才多艺会哄人。可只有这个豪爽热心的君子楼年轻少主，能够给她那种心动的感觉。

“我娘说，凌香宫做的事绝不会被君子楼接受，也不会有哪位君子楼的少主愿意娶一个培养男宠祸乱后宫的女人。”凌香低头，垂下的长发遮挡住满是指印的脸颊，语气萧索沮丧，“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没有忘记你，却不敢贸然表白，只敢隐姓埋名造假身份接近。你知道吗？当我发现你也在常溯城时，那些阴谋，那些算计，都变得不重要了。我想要的，仅仅是和你在一起而已……”

这番表白或许情深，却无法让高阳云鸿为此动容。

“那威胁的事呢？是你早就设计好的？你早就知道青黛会来君子楼求助？”

“不，我不知道，这些决定都是临时做出的。我说了，我原本不打算撤回那些属下，要不是为了争取你，我——”

凌香话说一半，一眼瞥见假山后的苏青黛，脸色登时一白，乖乖闭嘴。

苏青黛见自己暴露，也不再偷听二人对话，起身去其他地方闲逛。高阳云鸿看她情绪不是太好，叮嘱凌香不要乱跑后快步追去。二人一走，凌香立刻收起那副受了欺负之后的畏惧神色，眸中那种近乎剧毒的憎恨，全部凝结在苏青黛瘦削背影上。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这份恨意，在这一日陡然倍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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