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生机

苍术所住的帐篷，一向是不准外人进入的，就连陆清池想要找他也只能在外面等候。不过这些限制对苏青黛而言并不存在，她掀起门帘大步走进帐内，一眼便看到了坐在矮脚桌后低头缝补衣裳的少女。

“丸子？”

少女抬起头，有些茫然，困惑地看了苏青黛半晌，忽然惊道：“呀！东陵王！”

苏青黛简单打量那少女。

乍看上去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儿，五官不算精致，肤色与寻常人无异，却有一双格外明亮澄净的眼眸。那少女的心中不知包含了多少美好，通过她黑亮双眸传达出来的，满满都是别无所求的幸福，令苏青黛忍不住羡慕的同时，更加心酸。

没有谁比她更了解患有心疾绝症的心情，所以才更加知道，这种干净目光的难能可贵。

“跟我走。”苏青黛没有多说废话，直接上前把丸子从矮脚桌后拉起。

丸子有些慌：“不、不行，我得等国师大人回来……他的衣裳我还没缝补完呢……”

“不用管他，以后你就当从没认识过这个人。”

“明明认识呀，怎么可以当做不认识？东陵王您弄疼我了！”丸子奋力挣脱苏青黛，如果受惊的小鹿一般躲到角落里，委屈中还有几分愤愤然，“国师大人还说您温柔呢，哪里温柔了？二话不说上来就欺负人！”

丸子对苍术的信任依赖让苏青黛啼笑皆非，方才的愤怒也少了大半。她放缓表情，尽量和颜悦色道：“抱歉，是我太急了。丸子，跟我走吧，我送你去安全的地方。你看，这里兵荒马乱的，动不动就要打仗就要死人，你一个女孩子在这里不方便。”

“怎么不方便了？我之前穿男孩子的衣服，一直都很安全呀！大不了我不穿这些讨厌的裙子了！”丸子固执己见，甚至真的去扯身上的衣裙。

封墨恭紧随苏青黛之后钻进帐篷，恰好看到丸子在手忙脚乱地解开衣衫系带，马上倒吸口气捂住眼睛：“我说，你这是什么气场？怎么还逼得人家脱衣服了？”

“你别捣乱。”苏青黛恨得牙痒，一回头面对丸子，立刻又换上歉意之色，“我不是说你没能力保护自己，只是希望你能到更安全的地方好好生活。只要你愿意，我现在就能带你走。”

丸子皱着颜色极淡的小眉头，嘟起嘴警惕地看她：“你为什么非要让我走？我是国师大人带来的，国师大人说他会保护我，我才不要离开这里。”

少女的固执让苏青黛无可奈何，也终于对自己耍脾气时封墨恭的无奈感同身受——不想伤害的人，想要保护的人，偏偏不理会你说的种种好话，固执己见甚至一门心思与你作对，这种感觉的确让人无计可施又煎熬。她突然很想向封墨恭道个歉，为自己的倔强、坏脾气，还有她屡屡忽略的他的感受。

“丸子。”

苏青黛与丸子僵持不下时，一声淡淡呼唤在门口响起，怒气冲冲的丸子马上笑颜逐开，冲过苏青黛身侧飞快扑倒苍术的轮椅边。

“国师大人，东陵王非要让我跟她走，我不想离开您……”丸子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看上去煞是惹人心疼。

苍术看了眼苏青黛，伸手在丸子头上轻抚，沉声道：“是想留在这里，还是要和东陵王一起去安全的地方，你自己决定。跟她走，她会给你选一个好人家，日后也能像普通人一样有个安稳生活，以后或许还能过上相夫教子的日子。留在我这里，那你过得就还是这种日子，但我会遵守约定保护你。”

像普通人一样生活，这对丸子来说一直是最大的愿望。

她有些迟疑了。

“那……那国师大人以后会去看我吗？”丸子仰头看着苍术，恋恋不舍。

当然，他不会。

苏青黛实在不愿苍术的回答伤害到天真无邪的少女，她轻轻扣住丸子肩头，柔声道：“常溯城有位与我十分亲近的姑姑，她年纪不小了，刚刚成家，特别想有个女儿。到那边之后她会对你视若己出，但凡寻常家儿女该有的，她只会加倍给你，绝不会有任何苛待。丸子，你还小，不适合跟在军中东奔西跑，你该有你自己的生活。”

不是作为试验药效的病人，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哪怕时间未必很长。

苍术静静地看着苏青黛，仿佛想要从她关切丸子的反常态度中读懂什么，却只得到了她冰冷无声的愤怒。丸子思考的时间不是很长，当她发现苍术与苏青黛之间的无形气氛并不融洽时，仿佛把苏青黛当做了苍术的敌人般，毅然决然摇头拒绝了苏青黛的好意。

“我不走，我要留下陪国师大人。”丸子把脸埋进苍术没有任何知觉的双膝间，稚嫩的肩膀微微颤抖，“我答应过国师大人，要好好地试那些药……我会帮他找出能够治病救命的药，好救他最心爱的女人……”

所有的嘈杂与激烈，在丸子夹带着哭泣的呢喃中，一瞬被冰冻。

苍术轻轻抚摸着丸子的头，不掩饰，不辩解，微垂的眉眼无疑默认了丸子的说法。

心爱的女人啊……

很多年了，自从他见到师父手中领着的小女孩儿那天至今，数千个日日夜夜就在他们师兄妹相称的岁月里悄然溜走。他清楚记得何时开始在意她的，也清楚记得什么时候开始爱上这个冷傲倔强的女人的，却从没有想过，有一天要倾诉自己一片情肠。

是无法站立行走的自卑，是担心一旦说出口就会破坏仅存关系的忧虑，也是明知自己并非她心中所慕的遗憾。

总之，他已经习惯了默默守护，安静付出。即便她突然心有所属，即便她残忍地亲口告诉他，她和那个人已经私定终身并且不悔，他在一次次愤怒之后，仍旧谋算着对她有利的一切。

他对感情的表达方式，从来就与封墨恭不同。

不坦白，不否认，不主动，亦不遮掩。

既然丸子把他不愿与谁想说的秘密道了出来，那也就这样吧，反正事到如今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他的小师妹，他心爱的女人，已然成了别人的妻子。

“青黛，你的病并非无药可医。”迎着苏青黛和封墨恭同时投来的复杂眼神，苍术淡然抬起头，目光平静，“我已经想到了能够治好你心疾的方子，只需要找到一味药……只要找到那药，你就不必再忍受痼疾的煎熬，也不必再担心随时可能死去。”

在他还年少时，在他情窦初开却是对最亲近的师妹时，他便已经为自己有腿而不能行的可悲人生定下了唯一的目标。

救她，让她活下去。

不管用什么方法，不惜一切代价。

在做了他这辈子最大的牺牲后，这个愿望，终于有的可能了。

尽管，只是可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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