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践诺

“最初的时候，我把王府血案的幕后黑手错认为是圣上，特别是在知道了圣上与父亲并非表面展现出来的那般和睦之后。但是在与圣上的接触中，我越来越觉得他对王府血案是真的不知情，很多时候他说的、做的与我料想截然不同。”

篝火边，苏青黛化身为平静的讲述者，仿佛一切事情都与她无关。即便心头偶尔有波澜泛起，她也会立刻将之压下，尽力用最理智的头脑去串联起零零碎碎的真相。

“及至圣上遭到君弈软禁，我便知道王府血案是我冤枉了他，他与此毫无关系。同时我也发觉，那些黑衣死士出现在我周围的目的似乎不仅仅是想杀我这么简单，更多时候他们像是旁观者，不声不响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偶尔也会做出让我无法理解的举动。到如今我才算彻底明白，那些黑衣死士令人费解的行为，其实是可以说通的——他们受某人的指使，不遗余力给我制造是圣上在暗中窥视我的感觉。”

“也就是说，指使黑衣死士误导你猜测的人，是想挑起你和圣上之间的不和？”高阳云鸿是个不擅长耍心机的人，这番推论他琢磨好半晌方才敢说出口，仍是惊诧得无以复加。

苏青黛点点头：“正是如此。这种猜测与苏广陵现在的所作所为也相当符合，无论是刻意挑起我与圣上之间的矛盾，还是打着我的旗号前来抢夺帝位，都是为了利用我来实现他一统天下的野心罢了。”

“不管怎么样，他终归是你的父亲啊！俗话说虎毒不食子，牺牲了唯一的女儿就只为争权夺势？”高阳云鸿摇摇头，如邵正则一样不愿接受这个解释，“苏姑娘说的这些，我真不想相信。再说，这些都只是猜测，根本没有证据对不对？”

“人证物证自是没有，但所有的线索推导出来的，就只有这一个可能，也就是真相。”

“苏姑娘太执着于追寻真相了。如果明知道结果会让自己难过，又何必非得强求呢？”篝火的火焰倒映在高阳云鸿的眼眸里，令得那抹坦率清澈多了几分摇摆不定。高阳云鸿低低叹口气，仰头喝了一口酒，再开口时多了几分苦涩：“我看还是别想这么多了，否则罩你这么推算下去，恐怕连襄郡主的死也会与祁南王扯上关系。”

苏青黛动了动干涩唇瓣，欲言又止。

不需要继续推算，在她发现苏广陵对她起了杀意那一瞬开始，她就已经对当年母亲的死充满了怀疑——谁能保证，当年母亲的死与他无关？

从刻意培养方麟等人成为死士并安插在军中起，苏广陵谋算这盘大局的源头可谓惊人地久远，或许远到足以追溯至襄郡主遇害，甚至更早。如那些黑衣死士一样行动迅捷且有组织的埋伏者，和祁南王府血案中死者伤口完全一致的襄郡主，这些未必是巧合，而是本就如此。

三菱刃的伤口，的确是让苏青黛怀疑两桩案子是同一伙人所为的关键，但苏广陵究竟是在血洗祁南王府时刻意模仿，还是说他根本不需要去模仿襄郡主身上的伤口，那本就是他手下所为，这就不得而知了。

见苏青黛神情萧索，高阳云鸿轻轻一揽她肩头：“还是那句话，别想太多。真相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不该它到来时，你想破脑袋也没用。来，吃些东西，等下好好睡上一觉，别委屈了我的小侄子。云深不在，我这当大哥的就得担负起照顾弟媳的责任。”

高阳云鸿的乐观性格总能感染身旁的人，便是身处天翻地覆洪流中的苏青黛和邵正则，也在他炽烈笑容中安定许多。苏青黛吃了些火头师傅特地做的肉饼，酒却还是不敢碰，只喝了碗肉糜暖身，而后倒在简陋的帐中睡了两三个时辰。

苏青黛熟睡期间，高阳云鸿一改平日里的从容坦荡，忧心忡忡把邵正则拉到远处，藏在肚子里的焦急方才流露出来。

“看苏姑娘这副模样，我着实不敢告诉她。”高阳云鸿揉了把脸，竟也有了几分憔悴，“焉国那边，云深已经帮助陆都督顺利攻入王都，国君高显煜遁逃，想来用不了多久陆都督就能接手王位。云深本和苏姑娘约好，那边的事情结束后立刻赶过来帮忙，谁知道他才一入王都就遭了暗算。”

邵正则一惊，脸色顿时大变：“封先生现在如何了？可有性命之忧？”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这些消息是他匆匆忙忙托人传回君子楼的。按照他信中所说，他受的伤不致命，但是暗器上淬了毒，多少还是有些危险。陆都督很重视这件事，已经派心腹护送云深去往某位神医处求助。云深让我转告苏姑娘，再多等他些时日，他一定会回来找她。”

他对苏青黛许下的誓言从来都是郑重的，也会拼尽全力去践诺。然而这一次，他的许诺是如此不可靠，也许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否还有机会能够与她再见。

有时候，承诺，不过是最伤人心的安慰。

高阳云鸿和邵正则相对沉默良久，终是邵正则先开了口：“我认为，这件事还是得告诉东陵王。”

“我明白，苏姑娘有权知道这件事。但是你看她现在的状态，已经快要被一大堆的烦心事压垮了，再告诉她云深中了毒生死不知……如果老天爷不开眼，非要让我失去唯一的兄弟，那我就必须保护好他的妻儿，不能连他们也失去！”

倘若苏青黛知道封墨恭出事，她能承受得住吗？

邵正则也在思索这个问题，但他得出的答案，与高阳云鸿截然不同。

“说吧。她必须知道这件事。”目光望向重兵把守的那顶军帐，邵正则笑得有些苦涩，“生死有命，命总无常。这些，我想没有人比她更加了解，而且她也不是那种会被轻易击垮的人。高阳大侠何不想想，为什么封先生要你转告东陵王那些话？是因为他不想再对东陵王有任何隐瞒——没有人比封先生跟了解东陵王，他敢说，就代表他十分确定，这个消息是需要让她知晓的。”

曾经，他们因为种种揣测隐瞒若即若离，多少矛盾争吵都因此而起。

而今，封墨恭不愿再有任何秘密。

就算他要死了，那也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告诉她，让她明白，他对她的承诺永远不会改变。

不再有欺骗，隐瞒，含糊其辞。

无论天涯海角，碧落黄泉，生生死死，恩恩怨怨。

他爱她，亘古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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