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道别

血光刺痛了苏青黛的眼眸，她忽而一阵心慌，掌心瞬间涌出一层冷汗。苏青黛用力把君弈拉到自己身前，他就像是一片漂泊不定的云，随风轻动，没有半点重量。

而后，她便看见了那把深深刺入他背后的匕首。

紧握匕首的织绣面无表情，她的目光始终落在君弈身上，看着他向前倒去，看着他瘫在苏青黛怀里，看着他深入肺腑的伤口汩汩涌出鲜血，生命一点点随之流逝。直到苏青黛抱着君弈跪坐在地，仿若木头人一般的织绣才从麻木中醒来，不停滚落的泪水与地面上的血泊混杂在一起，热气腾腾。

“你干什么？疯了吗？！”苏青黛朝着织绣嘶吼，抱住君弈的双手不停颤抖。

她还没做好失去他的准备，本还想着，一定会找到办法，让他活下去，活着赎罪。

不只苏青黛，在后面不安等待的邵正则和宁王军的将士们也没想到，织绣竟会突然出手重伤君弈。一群人愣了片刻方才反应过来，一哄而上冲向织绣，却被玄叶和尚拦住。

玄叶向苏青黛低头垂首，语气沧桑：“君丞相已用性命赎罪，之前也恳求过东陵王，不要伤害织绣姑娘。东陵王就算不看与君丞相的交情，至少也该顾及织绣姑娘腹中骨肉，那孩子毕竟是无辜的啊！”

苏青黛缓缓一抬手，示意将士们退下。

她低头，手中捧着君弈愈发苍白的脸，表情复杂难明：“这就是你想要的？不管不顾，一了百了……到头来，你究竟得到了什么？”

深入肺腑的伤口迅速夺走君弈的生命力，他安心地靠在苏青黛肩头，闭起眼眸露出一丝平和笑意。

“曾经我想要这天下大乱，想要邵氏一族的江山崩塌倾颓……可是我慢慢发现，就算报仇了又能如何？阿清……阿清不能死而复生，你也不会再回到我身边……苏姑娘，这世间就只有你们两个是我放不下的人……”

血水顺着君弈唇角留下，染红了他的手掌。他用残存的余力轻轻握住苏青黛的手，勉强睁开那双干净澄透的眼眸，笑容如故。

“我活在这世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唯一能为你做的，就是让你看清每一个人……让你们之间再没有芥蒂隔阂，这样……这样他才能陪着你，好好照顾你，代替我守护你……”

“你早就知道墨恭与陆都督的关系，也知道父亲的死有蹊跷是么？”苏青黛抹去君弈脸上的血迹，可那些血又会不停地流下来，怎么也擦不干。

就像他心口那道伤，永远永远，都不会愈合。

君弈再次闭上眼，笑得安详：“站到这个位置就能看见许多别人看不到的真相，那些，是邵季城不愿告诉你的。我后来才明白，原来他一直都在尽可能保护你，怕那些真相会伤到你……苏姑娘，你看，这世上有那么多人在乎你，所以你一定要活下去，快快乐乐的，代替我和阿清……”

那些贫寒却无忧无虑的时光，再也无法回头。可他还是会经常梦到，时而想起，沉溺在一去不返的幸福中不愿醒来。

失去唯一的亲人后，他就与幸福二字再无渊源，他仅剩的期望，也就是她能得到幸福。然而围绕她的阴谋太多，她一个人要冲破那些黑暗是那么辛苦，所以他想到，也许他还能为她做些什么。

围绕她的迷雾，就让他来劈开吧，哪怕要背负骂名。

阻挡她的顽石，就让他来铲除吧，哪怕会遗臭万年。

他别无所求，只盼她所剩不多的时光，能够与那个人结伴而行，不再有疲惫，伤痛，后悔，遗憾。

所有一切，他来背负。

“苏姑娘，倘若真有所谓的来生……你还愿意做我的知己吗？”用尽最后的余力，君弈哑哑道。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就快要听不到了。苏青黛用力攥紧他越来越冷的手掌，用力点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只要一开口，她的哽咽和泪水就会倾泻，而君弈是不愿她哭泣的。

纵是闭着眼睛，君弈仍如看见了她点头一般，表情更加平静祥和。那种感觉，就好像他卸去了所有的负担与秘密，即将迎来永恒的安宁。

“那就约定来世吧，苏姑娘……来世能早一些和你相遇吗？在我还不认识其他人的时候……我只想抚琴……给你一个人听……”

那年那天，她就那样走进院落中，给他寂然的琴声增添了些许光亮。

也许他这一生多半与凄苦为伍，也曾抱怨过世事不公、怀才不遇，可他终归遇见了一个人，遇见了她，也就有了这一辈子的不悔。

愿负天下人，不负相遇，不负卿。

失去温度的手掌颓然滑落，浸在血泊中，再也不会抬起。而他单薄无色的唇边噙着一抹无人能懂的微笑，灿若星辰。

等来世吧。

再相遇。

相知。

微风起时，沉默的白玉石阶卷起一片灰尘，风过后又归于平静。就好像人活一世，无论经历多少风雨，最终还是逃不过一句尘归尘，土归土。

异样的安静里有着太多人各自不同的表情，邵正则呆呆看着整个浮余国都在讨伐的罪人就这样平淡无奇地死去，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偏偏说不出。他躬身去拉扯苏青黛，她又不肯动，就那样抱着君弈安详的尸骨泣不成声。

她也是个人啊，再坚强，总有因失去而悲痛的时候。

直起身，君弈视线扫过双目含悲的玄叶，又落于被封冻了表情的织绣身上。织绣与他目光对上，忽而一笑，眸子里荡漾着他读不懂的目光。

邵正则的心猛地一沉，失声惊呼：“拦住她！”

那把在君弈安排下终结他性命的匕首，又一次亮出夺人性命的锋锐，只不过这一次不再是去刺伤别人，而是挥向了持着它的主人心口。

闭上眼的一瞬，织绣眼角一大滴泪水滚落。

他走了，她还活着做什么？

爱恨嗔痴贪恋狂，都随他灰飞烟灭，已无余生。

嚓。

既短暂的一声脆响。

心口没有传来预料之中的疼痛，织绣便明白，她失败了。想要追随此生唯一爱过的男人而去的目的，被他最在乎的女人亲手终结。

苏青黛收起斩断匕首的短刀，一只手扭住织绣手腕，看着她的目光里沉淀了太多东西。

“生下孩子。之后是生是死，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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