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后事

“病来如山倒，要痊愈可就没那么快了，何况她这病本就是不治之症……”卧房外，皇太后轻轻拭泪，刻意压低的声音几不可闻。

本就病弱的邵正则近乎心力交瘁，可他不得不在皇太后和两个孩子面前强打起精神，轻声安慰道：“现在不是还没事么？太医开了些固气的方子，先给她服下去看看，或有起色也说不定。”

得知苏青黛病危的苏明皓惊慌不已，来的路上就已经哭过一场，此时揉着通红的眼睛，带着哭腔哽咽：“宁王救救长姐，太后娘娘救救长姐吧！只要长姐好起来，以后明皓会好好听话的！”

“别哭，明皓，让东陵王听见她会伤心的。”已经比苏明皓高出一头的邵叔桐给弟弟擦去眼泪，又抬头看向邵正则，小声道，“东陵王知不知道自己的情况？皇兄打算告诉她吗？”

邵正则苦笑：“她身子是个什么情况，没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我哪里瞒得住她？当初太医就说过，她的状况不适合要孩子，不如趁早打掉。可她就是不听，非说这孩子是她与封先生之间感情的见证，也是她留给封先生的礼物，就算有危险也要生。”

“青黛这孩子命太苦，怎就不能让她过几天安生日子，好好享一享清福呢？”皇太后叹息更加悲戚，“眼下封先生生死不知，她又命悬一线……若是那孩子不足月份便随她一起去了，他们一家三口的苦该找谁说理去？”

邵正则不知道该怎样安慰皇太后，事实上他更希望有人能够来安慰一下他自己。

可是，又能怎样呢？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纵是他有心愿替她去死，终归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没有人能替他实现。

揉了把脸，邵正则深吸口气，哑哑道：“不管怎样，先把风声放出去，如果封先生尚在人世，听到消息尽快赶回来与东陵王见上一面最好不过。”

他知道，苏青黛突然发病多半与心情有关，而最让她心烦意乱的，莫过于封墨恭的杳无音信。

“桐儿，去做你该做的事。这边有我和宁王守着，你们两个不必挂念。”皇太后柔声支走两个孩子，而后意味深长地看着邵正则，“去花园走走可好？”

邵正则看出皇太后有话要说，吩咐女官照顾好苏青黛后，跟在皇太后身后漫步去往花园。路上，皇太后并未说些什么，到了花园后也好一阵没有开口，过了好半晌方才幽幽一声叹息：“倘若没有东陵王突然病倒这茬，宁王怕是不打算动用朝廷之力寻找封先生吧？”

邵正则眸子一黯，微微低头：“什么事都瞒不过太后娘娘的眼睛。”

“我虽长久困于这高墙之内，却看了太多男男女女思而不得的心事。”皇太后笑笑，仍是温和雍容，“过去我曾私下问过东陵王，对宁王有何看法。我记得当时东陵王说，她所认识的人之中当属宁王最温柔不过，却总不愿表露出来，让人徒生误会。就好比宁王不愿去寻找封先生一事，或许有人会觉得是宁王心术不正，巴不得封先生永远不再回来，好成全你和东陵王的美事。可是在我看来，宁王所作所为不过是心疼东陵王罢了，你是怕派人去找了却得来不好结果，让她仅存的希望都变成失望——我说得可对？”

“我还以为自己的心思藏得有多好，没想到被太后娘娘看得如此透彻。这样说来，大概青黛她也猜到了。”

“平心而论，她比你更聪明、敏感，你为她做的那些事她心知肚明。不然以她的性格，哪里会与一个曾向她袒露过心迹的男人如此亲近？她啊，是真的把你和桐儿当亲人了。”皇太后仰头，看天上飘下的细雪，眸子里温柔荡漾，“不管还剩下多少相聚的时间，尽管去做你们想做的事吧，别留下遗憾。”

几十载的风风雨雨，已近中年的皇贵妃明白了许多道理，也错过了很多弥足珍贵的东西。那些再也没有机会团聚的人，那些再也无法找回的时光，让她格外心疼经历了更多坎坷波折的晚辈们，尤其是这些为了家国大业牺牲了太多太多的孩子们。

而到这时，她才明白过来，邵季城那些被人诟病的无情、冷漠等等，数不清有多少是为了保护他们。

可惜，谁都没有机会再对他道一声谢了。

随着苏青黛病情的加重，邵正则的心也越来越沉。为了找到音信全无的封墨恭，他破天荒为了私事动用朝廷的力量，急切地将苏青黛病重的消息扩散到浮余国乃至中洲的每一个角落。

很快，君子楼派来了高阳云鸿和专司医药的少主；焉国国君发来了问候信，并表示已经派使者上路前来探望；就连和凌香宫分道扬镳后将自己踪迹藏匿起来的遥华也再次出现，试图用不知害死了多少人的香，来拯救一个他需要感谢的人。

然而，一切都无济于事。

封墨恭仍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苏青黛的身子迅速垮了下去，这一次发病前所未有地严重，就连她自己也意识到了什么，开始准备一些或许根本用不上的东西。病倒后第二十七日，她开始笨拙地向皇太后学习织缝，想要给尚未出世的孩子留下一些衣衫，留一些念想。

“不该这样悲观，也许你生下孩子后病就有所好转呢？这种情况不是没有先例的。”皇太后故作漫不经心拿走苏青黛手中针线，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大晌午的，睡会儿吧。孩子在你肚里养成午睡的习惯，等生下来后你坐月子能安生许多。我去看看桐儿和明皓，这俩孩子，最近睡得越来越晚，中午我若不提醒，他们总是忘记吃午饭呢。”

苏青黛身子不适，却还是坚持要起身去送皇太后，不料才走到院中便眼前一黑，浑身失去知觉般向前的倒去。

在彻底失去知觉前，她渐暗视线看到一道身影从门口匆匆奔来。

那身影，总觉得十分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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