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与此同时,在埃尼斯帝国东部地区的某片偏僻的小树林里——
“哥,现在这种似曾相识的状况到底应该怎么办嘛!”
薇儿一脸不高兴地噘着嘴,嘟嘟囔囔地抱怨着。
“你要我怎么办……我要是有办法就不会坐在这里发呆了……”
坐在薇儿左边的夏尔一脸沮丧地回答道。
“喂,只要你跳下去推车,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坐在夏尔左边的露琪亚向右转过头来,一脸满不在乎地说道。
“你说的倒轻巧,但下面现在可是一片滔滔洪流,我要是跳下去了非得被水冲走,然后变成一根顺水漂走的烂树枝不可。”
被薇儿和露琪亚夹在中间的夏尔低下头来,唉声叹气地否决了露琪亚的提案。
“不过,汝这左拥右抱之气势固然是羡煞人,但亦无法解决眼下之问题啊,少年。”
最后是坐在露琪亚左边的辉夜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频频摇头。
“那你这个该死的罪魁祸首倒是替我跳下去推车啊!”
结果夏尔还是忍不住扭过头去气急败坏地吼了一嗓子。要不是与辉夜之间还有一只神奇生物的阻隔,他早就伸手过去给她的脑袋——确切来讲应该是那顶尖顶魔法师帽顶上来上两记手刀了。
但哗啦哗啦响个不停的雨声很快就将他那点好不容易冒出来的怒火给尽数浇灭了。要不是有这个不着调的“魔女”随性使出来的奇怪魔法遮蔽住了四人的话,他们现在估计早就变成湿淋淋的落汤鸡了。如果再加上10月份就开始逐渐变冷的寒风无情的侵袭的话,搞不好就会患上肺炎之类的病症,然后就得躺在床铺上一动不动地忍受长达半个多月的病痛了。
夏尔虽然还不到整天神经质地念叨着“时间就是生命”的程度,却也不愿意因为仅仅一次意料之外的淋雨就打乱自己接下来规划好的每一步行程。当然,更主要原因则在于——
“……我可不想喝那些苦得要死的汤药啊……”
“?”
坐在旁边的露琪亚被那对犄角所遮挡住的尖耳朵轻轻抖动了几下,看样子听觉敏锐的她似乎隐约捕捉到了夏尔自言自语的嘀咕,但由于雨声实在是太大,因此听不真切的她便向这边投来了疑问的目光。
对此,夏尔只是含糊地回了一句“没什么”,并没有向她好好解释一番——毕竟这要是解释起来实在是有些麻烦,而且说到底露琪亚这家伙究竟能不能理解“肺炎”和“汤药”这两个单词都是个问题——
“喂,为什么我刚才好像感觉到自己被人给小瞧了?”
“没那种事儿,啊哈哈……”
夏尔脸部肌肉抽搐着,用拼尽全力的假笑搪塞过了疑神疑鬼的露琪亚。露琪亚虽然歪过脑袋小小地停顿了一下,但最后还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见状,夏尔不禁长长舒了一口气——
“哥,雨是不是越来越大了?”
薇儿轻轻扯了扯夏尔的衣角,声音里面带有不少的嗔怨。从那稍显烦躁的动作上可以判断出如今她的心情相当恶劣,简直跟黑压压地飘浮在他们正上方的乌云有的一拼。
“哥就不能勇敢地来一发上勾拳把那些不合时宜的该死乌云给统统打飞吗?”
“喂,你到底把你哥给当成什么了?”
“嗯……万事通?”
“很遗憾这种事根本就不在那些所谓的‘万事通’的服务范围内好吗!”
“还真是没用啊,万事通。”
“结果这么快就要否定他们的价值了吗?”
“他们竟然连个积雨云都搞不定,活着简直就是在浪费生存资料。”
“为什么连他们的人生价值也跟着一并遭到了否定啊!”
“那就回到原点吧——就算是如同垃圾一样一文不值的哥应该也能够把天边的那些乌云给一个不剩地统统挥拳打下来吧?”
“我什么时候成了垃圾了?!”
“咦?哥难道自己心里没有一点自觉吗?”
“我才没有这种轻易把自己否定成垃圾的奇怪自觉!”
“唉,那就没办法了……”
“你到底是准备放弃什么事情啊!还有,不要用那种看着垃圾的嫌弃目光瞄我!”
“没关系的,哥,会慢慢适应的。”
“你到底让我适应什么啊?!”
“街上人们投来的混杂了怜悯与鄙夷的目光?”
“我才不要过上这光是听上去就毫无前途的悲惨人生!”
“可是啊,哥就算再怎么饥饿也不能去跟野狗抢食哟。”
“难道我的人生已经被定性成了如此悲催的状况了吗?!”
“不要紧的,哥——就算哥在某一天的清晨被发现死于野狗盘踞的暗巷里,薇儿也会毫不嫌弃地跑去官府认尸,然后为了哥伤心地哭泣的。”
“我才不要这样悲惨万分的结局!”
“哥,不要灰心,将来的路还长着呢。”
“我才不需要这种听上去不仅无济于事而且还不怀好意的安慰!”
肩膀上被薇儿安慰似的轻轻一拍,夏尔吓得差点就跳了起来。但他现在可是坐在那辆铁皮机动车的顶棚上,所以万一做出什么大动作的话,很容易就会掉下去的。
不只是夏尔,包括薇儿、露琪亚以及似乎很久都没有出场的辉夜也都并排坐在车顶上,看上去就像是一群趁着天气晴好坐到屋顶晒太阳的颇有情怀的年轻人,但可惜现在既没有可以享受日光浴的美妙阳光,屁股下面也并不是铺上了明快的朱红色瓦片的倾斜屋顶。
总之,他们四个并不是单纯的吃饱了撑的才在这种大雨天特地钻出内部空间可以用来避雨的可靠机动车,而是为了避难才大费周章地跑到这上面来的。
至于脚下,则是呈褐色的滚滚浊流不断汹涌奔腾,其中还夹杂着树木、岩石以及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一同漂流。可怕的泥石流不仅无情地吞噬了放眼望去无边无垠的这片树林,而且还将这辆机动车给淹没了一半以上。自然,现在车子已经深深陷入浊流之中、完全无法发动了——或许应该这么说,直到现在都能够坚持住不被猛烈的泥石流冲走,这辆机动车已经创造出不少奇迹了。
也就是说,车厢里现在想必也已经灌满了粘稠浑浊的泥浆,别说是他们这几个人根本没办法呆在里面——否则那辆车只会成为他们的棺材,恐怕撤离时来不及抢救的那些行李现在也已经被泡成了不可名状的奇异物质了。
“喂,少年,汝倒是想想能够突破此等困境之妙计啊。”
“那你就给我跳下去推车!”
面对辉夜那从远方飘来的没有丝毫紧张感的眼神,夏尔回以暴躁的铁匠师傅教训毛手毛脚的小学徒似的怒吼。即使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狠狠敲打在金属车厢上不断发出令人毛骨悚人的“梆梆”的声音,他的吼声还是轻易地撕开雨幕,传达到了辉夜那掩藏在有着宽大帽檐的帽子下的耳朵里。
(这么说来,我左边的这两个家伙的耳朵形状都差不多,难道说——)
夏尔心中忽然冒出这么个想法来。不过还没等他静下心来继续思考下去,辉夜那听上去仿佛隐居于深山老林里的隐士一般悠然自得、我行我素的声音又再度响起:
“少年啊,汝怎么忍心逼令一位妙龄美少女赤着双脚跳入冰冷而肮脏之泥水当中?”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
听到这话之后,夏尔急忙向前伸出左手掌,比划出一个“暂停”的手势,引得坐在他两边无聊地伸直了纤细双腿晃来晃去的薇儿和露琪亚的视线也跟着飘了过来。但夏尔顾不得这两位观众的感受了,只见他露出准备对某位路人阐述神明思想的疯狂传教士一般的表情,口沫横飞地说道:
“首先,‘妙龄美少女’究竟指的是谁啊?据我所观察,咱们四个人里边——”
趁着夏尔顿了顿的工夫,三位女生都悄悄地伸出手指指向自己,好像在示意夏尔注意自己这边,然后把这个“妙龄美少女”的莫名其妙的头衔颁给自己一样。不过夏尔却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三个人的异状,而是继续一股脑儿地说道:
“——我说,咱们这些人里面根本就没有能称得上是‘妙龄美少女’的吧?”
“抗议!”
右边的薇儿高声叫道,同时左肘狠狠地撞了过来,正好打在了夏尔的软肋上。夏尔虽然发出了“唔咕!”的一声闷哼,但他还是忍住了爆发的冲动,而是反而指着妹妹的鼻子,毫不客气地吼道:
“你这能一拳打死老黄牛的家伙还有什么资格妄称‘少女’?!”
“呃……”
被戳到了痛处的薇儿一脸沮丧地消沉了下去。
“抗议!”
结果刚摆平这边,那边的露琪亚也照猫画虎地给了夏尔一记下手不知轻重的肘击,撞得夏尔差点把装在胃里的胃酸给吐出来。但就算这样,夏尔依旧没有发火,而是一边努力忍耐着胃酸倒流到食道时产生的恶心烧灼感,一边抬起左手放到露琪亚毫无防备的脑袋上,粗鲁地揉了揉她那一头硬得稍微有点扎手的白色短发:
“我说,长着角的家伙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参与评选的资格吧?”
“呃……”
夏尔露出父亲安慰孩子时的慈祥笑容,一语道破了某个严峻的事实,让露琪亚一下子就沉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海底。
“抗议!”
想着应该轮到她了,这时辉夜果然也跟着一道起哄了起来——虽然她脸上那副“这看上去很好玩儿”的表情出卖了她的不纯动机就是了。
但是幸好他和辉夜之间还隔着一个垂头丧气一声不吭好似落水狗的露琪亚,所以无论辉夜再怎么本领齐天也不可能用肘击打到自己了吧——
“唔咕!”
“千万不要小瞧奴家哟,少年。”
“我说,使用扫帚捅人是犯规的……”
看着眼前一脸得意的辉夜——以及她拿在手中的某把有着古怪名字的扫帚,被扫帚把儿狠狠戳中腹部、痛得直翻白眼的夏尔只得一边用左手用力捂住伤处,一边像是成心给自己报仇似的恨恨地说道:
“辉夜你都多大年纪了还自称‘妙龄’,我说,你敢把自己的年龄告诉我们吗?”
“也、也就一千多——喂,询问女士之年龄乃是极不礼貌之行为!”
辉夜说到一半才猛然发觉自己差点上当,于是急忙吐吐舌头然后改口抗议。但可惜,她不小心说出来的部分真相已经清晰而准确地传达到在场所有其他人的耳朵当中了——
“我、我说,原来你竟然有这么大岁数了?”
“哦,辉夜亲原来已经一千多岁了啊。”
“哇,辉夜好厉害,竟然比露琪亚我还要大上不少呢!”
不仅仅是夏尔,刚才还像是遭了霜的茄子一样蔫掉的薇儿和露琪亚也像是久旱逢甘霖的禾苗一样忽然打起精神来——俗语云“人逢喜事精神爽”,从这几个家伙脸上那幸灾乐祸的表情就可以看出来,他们百分之百没安什么好心。三个人如同事先商量好了一样,你一言我一语如同接力一样嘲讽着不小心爆出某个惊人事实的辉夜。
辉夜沮丧地低下头——连带着那顶帽子的尖儿似乎也跟着蔫了下来,接着便像是遭到变心丈夫抛弃的悲苦女子一样充满怨念地念念有词了起来:
“唔咕咕……奴家失策了……奴家身败名裂了……”
但是,如果抛开某个人的痛苦不谈的话——
“不过,一千年这种词规模实在是太大了,听上去根本没什么真实感啊。”
夏尔无视了仿佛一块发霉的面包一样不停释放迷之黑暗物质的辉夜,耸了耸肩感叹道。薇儿和露琪亚也跟着拼命点头表示赞同,大概她们两个人现在也正在细细反刍着“一千年”所代表的意义吧,只见她们的脸上都是如同迷雾一样不甚明朗的颜色,看样子她们也没有得到能够令自己满意的标准答案。
就像是“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这句话所言一样,对于寿命仅有百年不到的一般人类来说,一千年的时光就有些太过漫长了;但或许对于那棵打从艾尔弗兰特诞生之日起就存在于世界某处的“永恒之树”来说,就算是像辉夜这样的魔女恐怕也只不过形同于朝生暮死的蜉蝣吧。
于是,夏尔像是准备要冥想一样闭上双眼,接着发出一声长叹,慨叹人生无常——
“不对啊啊啊啊啊啊!”
接着便又像是踩了陷阱的野兽一样发出一声哀叫。倘若这里有一堵墙的话,估计夏尔现在肯定是要摆出拆迁的架势拼命用脑袋撞墙了。但很可惜,这片森林里除了一辆抛了锚的机动车以外,就只有肆虐的山洪和泥石流,以及遮蔽了视线的灰暗雨幕。
至于为什么会闹到这步田地嘛——
故事要从夏尔他们三人离开遭遇灭顶之灾的小镇安提斯克罗亚说起——
当他们乘坐机动车离开了那片废墟时,天色已经不早了,于是三人决定就近找一个安全而且没有盗贼活动的地方先安歇下来,等到明天早上再卯足了劲儿一口气开到沙尔金。
这个决议本身当然没什么问题——反正剩下来的只有一天不到的路程,而且只要一路沿着穿越广袤平原与田地的道路行驶就绝不会搞错方向。
于是,三个人总算可以放下心来好好歇息一下了。
结果等到第二天中午的阳光穿透多云转晴的云层照射在机动车漆黑的钢板上面时,三个人才挣扎着从睡袋里钻出来,样子活像刚刚从冬眠中苏醒过来的小动物。待到他们终于勉强甩脱睡意、定睛看向放置在车厢里的钟表的时候,他们这才发现时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无情地走到了下午一点钟左右。
确实,最近遭遇的事情实在有点多。先是在沼泽里与巨大怪物争斗,接着又钻进深山老林里肃清了一伙胆大妄为的山贼,昨天还莫名其妙地被卷入了可怕的天灾当中,跟数量庞大到不可思议的魔物开战——再加上每天要赶十几个小时的路,纵使三个人再异于常人,疲倦也早就在身体里面越积越多了。
最终,等到昨天晚上终于能够好好睡个安稳觉的时候,可以彻底放松下来的三个人就这么华丽丽地睡过头了。
当然,由于适合赶路的白天已经剩下了不到五个小时,因此心里清楚今天已经回不去沙尔金的三人便开始破罐子破摔般的磨蹭了起来。车速降到如同在悠闲散步一样的慢速,他们决定还是专注于欣赏道路两旁的风景吧。毕竟是个穿插于雨季当中的难得的晴天,如果不好好享受一下的话,那可真就是丝毫不懂得生活的情趣了。
不过,就在他们驱车开到某条道路附近时,眼尖的薇儿率先发现了某个不合时宜的奇怪物体正呆呆地竖立在道路中间。
那是某只看上去很眼熟的乌鸦。它降落在平整的道路上面,像是饭后消食一样慢悠悠地一圈又一圈来回踱着步子,时不时又会像是心事重重般歪过脑袋发一会儿呆——这奇妙的举动很明显已经远远超出人们对于“乌鸦”这种鸟类的普遍认识了。
乌鸦虽然是一种很聪明的鸟类,但再怎么说它也还不至于聪明到会像个为了夜观天象都不顾得看清脚下道路的哲学家一样做出各种在人类看来匪夷所思的动作。被薇儿大吵大嚷着拖过来的夏尔在看到那只似乎听力不太好的呆鸟之后虽然心中立马浮现出了某种不详的预感,但还没等他伸出手臂拦住薇儿,妹妹就已经如同一阵疾风一样蹿了出去,像是老鹰捉小鸡一样身手敏捷地径直扑向毫无防备的乌鸦,结果一把就把那只心不在焉的鸟给抓住了。
接着是一如既往的令人怀念的拷问时间——这么说或许有些怪怪的,但当薇儿挂着仿佛捡到了从天而降的一万赫格尼金币一般地灿烂笑容、手上捧着一本厚重书籍再次出现在被捆成了一团的乌鸦面前时,不小心瞥到了书的封面的乌鸦脸色肉眼可见地枯萎了下去。
那本书的名字叫做《帝国刑讯手法大全•捆绑篇》,书皮是颇有威严的漆黑颜色,上面的大字则是精美的烫金文字。不过不知道这本书曾经遭遇过什么,书的页边已经卷曲泛黄,皮革的封面也有些开裂,而且书的各处还沾满了大小不一的暗红色斑点若干,看上去不知为何让夏尔由衷地感觉到心惊肉跳、毛骨悚然。
于是,薇儿一面打开厚重的书本,一面面带微笑地从不知道哪个地方掏出了一截绳子——粗麻拧成的粗糙绳子,只要握住就会感觉扎手,一旦用力划过皮肤则会划伤,简直可以称之为凶器了。夏尔则是一边心想自己这个歇斯底里的妹妹该不会是随身携带着这条不知道有何用途的可怕绳子吧,一边忧心忡忡地看着薇儿呵呵笑着慢慢靠近惊恐万状地不断挣扎却始终无济于事的可怜乌鸦。
车厢里的露琪亚好奇地将脑袋从驾驶席后方车门上的小窗口里探了出来,似乎想要一瞧这起骚动的究竟,但被夏尔以“这幅画面不适合你这种纯洁的傻孩子观看”为由,硬是将她的小脑袋给推了回去。不仅如此,夏尔还一不做二不休地展开自己的翅膀,严严实实地遮住了那唯一的一扇小窗户。
然后,他的眼前便升腾起一片血雨腥风——
不不不,其实还没那么夸张,毕竟在薇儿才刚尝试到书中记载的方法第三号时,被折腾得七荤八素的可怜乌鸦就哇哇叫唤着投降了。
紧接着,似曾相识的一幕再度发生——那只掉毛的乌鸦一瞬之间就变成了人形,当然这是通过某种神奇的未知手段才得以实现的。
而那个不知为何非要坚持以容易遭到不明攻击的乌鸦形态度过休闲时光的奇怪家伙,正是曾经不辞而别的老朋友,人称“东方魔女”的辉夜。现在她又不请自来,真不知道这个神秘兮兮的魔法师的脑袋里除了那些稀奇古怪的咒语之外,究竟都装了些什么。
不过,辉夜毕竟也是久别重逢——虽然其实也就一个星期左右——的好伙伴,所以薇儿在见怪不怪地看到乌鸦变形记之后,便一脸遗憾地收起了那根不知何时似乎沾染上了暗红色液体的粗糙绳子。
四个人就这样赶巧不巧地再次聚首。
夏尔他们自然是有着许多故事可以告诉辉夜的——比如说森林里与沼泽巨蟒的艰苦鏖战,在山洞中开心审问山贼的过程,附近的安提斯克罗亚镇所发生的惨案以及偶遇的埃尼斯帝国雪风骑士团一行人,以及今天原本准备直接返回沙尔金结果却睡过头的事情。
当辉夜听完薇儿的抱怨,便打了个响指,胸有成竹地挺起了贫瘠的胸膛:
“放心,就交给奴家吧!”
随后她便不等夏尔、薇儿和露琪亚点头同意,就自告奋勇地大喇喇一挥衣袖,使出了神乎其神的超级魔法——空间传送。
至于传送到的地方嘛……
就是在这片不知道在哪里、但反正肯定不在沙尔金附近的丛林里面。而且更加不幸的是,这个区域现在正下着倾盆大雨,雨势还引发了山洪和泥石流,于是还没等四个人反应过来这里是哪里,整辆车子便被湍急的浊流给吞没了。
最后,四个人好不容易挣扎着从车厢里爬出来,然后又冒着狂风暴雨爬到尚未被淹没的车顶上避难。塞在车厢里的携带物品只有少部分被及时地抢救了出来,其余的大部分——主要是剩余的食品和车辆的燃料——都在这场大洪水之中泡了汤。
而夏尔他们在车顶上一待就是两天。
由于这里似乎是人迹罕至的山地,再加上连日的狂风暴雨和山洪泥石流肆虐,所以他们早就放弃了等待有什么人碰巧经过时向他求援的选项——再说就算真的有人路过,他也不见得能有办法帮助他们摆脱困境。到最后,他们只能在这呆呆地等待着风雨和洪水平息。
“所以说,现在的糟糕状况似乎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是由辉夜姐姐胡乱使用魔法结果失败所造成的呢——‘条条大路通广场’,果然是这样啊,啊哈哈!”
“你傻笑个什么劲!”
“哇呜!”
无视于双手捂住脑袋、两眼噙泪的露琪亚用眼神发射出的无声抗议,夏尔轻轻揉了揉由于殴打自顾自卖傻的露琪亚的头部而略有红肿的手腕,没好气地训斥道:
“再说了,你别一学会一条谚语就无论什么场合都拿出来乱用好不好,感觉就像是只从师父那里学了一两个方子就敢跑去给病人开药的新手药剂师一样。这样很可怕的好吗?”
“一、一点也不可怕的说……”
露琪亚哼哼唧唧地甩过头去,双脚像是为了泄愤一样狠狠磕在车厢侧壁,砸出“咣当”的一个巨响。对于闹别扭的女生,夏尔只得挠着头苦笑:
“喂,你可别把车厢给弄瘪了,很难找地方修的。再说了,你要是真的精力过剩的话就下去推车啊……”
“哥,现如今这个状况,光是推车恐怕已经解决不了问题了吧?”
回答的却是薇儿。被困在这里动弹不得已经两天了,就算是平素没心没肺、无法无天的她,现在也无论如何都挤不出平时那种自信心过剩的灿烂笑容了。与此相反,薇儿的脸上难得地挂上了如同天上乌云一般的忧虑神色,就好像是正在烦恼着晚饭应该吃什么一样。
不过,对于夏尔来说,只要妹妹能够安静下来不再聒噪,他觉得就算陷入这样的困境也未尝不是件好事。结果,就在他刚刚准备安下心来思考如今对策的时候,薇儿忽然伸过双手扯住夏尔的右臂,然后开始不由分说地扯着他打起了晃儿:
“哥,哥,哥!就不能像上次陷入沼泽那样把这整片洪水全都冻结起来吗?”
“那种规模大到夸张的魔法要是能够随心所欲地想放就放的话,我现在也没必要愁眉苦脸地蹲在这里发呆了。”
“唉,哥还真是不行啊。”
“我怎么又不行了!”
“隔三差五地来上一发就虚了,还真是不行啊。”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越来越听不懂了!”
“哥,持久力不行可是不会受到女孩子喜欢的哟。”
“医生!快来医生!我的妹妹发烧了,她的脑子好像烧坏了!”
“还是哥看一下医生比较好,看看医生先生能不能给哥开一副补补身子的药之类的。”
“我还没虚弱到需要吃那些用各种诡异爬虫类熬出来的紫色药剂的份上吧?”
“咦?哥难道喝过那种东西?”
“嗯……当时差点就见到过世的母亲大人了……”
“原来如此,看样子是薇儿误解了那种药剂的用途了。”
“我说,虽然我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但我还是很好奇你到底把它想象成什么功能了?”
“嗯……难道不是用来让哥在夜里变得生龙活虎用的?”
“晚上可是睡觉的时候为什么要服用那种光是听上去就会导致失眠的鬼玩意儿啊!”
“哥,好没情趣。”
“为什么啊!”
“哥这辈子一定是无聊死的。”
“不要给我的人生胡乱下定论好不好!”
“唉,薇儿也不禁开始担忧起来哥将来那惨淡不堪的人生了。”
“不需要你担心!”
“放心吧,就算哥将来真的揭不开锅了,薇儿也会养着哥的。”
“我才不要这种廉价的保证!”
就在兄妹俩开始了一贯的对话时,一旁的露琪亚似乎是从刚才的打击当中恢复过来了,只见她向右转过头来,冲着激烈争吵中的两人大声喊道:
“喂!那边的笨蛋兄妹!”
“薇儿才不是笨蛋呢!说薇儿是笨蛋的人才是笨蛋!”
“唯独你没有资格称呼别人为‘笨蛋’好吗!”
“我说,你们两个对‘笨蛋’这个词的反应是不是有些过度了啊?”
“没有!”
“绝对没有!”
“……这就是所谓的‘做贼心虚’吧……”
露琪亚稍稍垂下眼睑,以怜悯的眼光注视着视线当中那对拼命否认自己不是笨蛋的兄妹,接着又收敛起脸上不自觉浮现出的苦笑,伸手指向昏暗的天空正色说道:
“我说夏尔啊,眼看着太阳就要落山了,难道我们还要在这里受困下去吗?”
“不不不,就算你以手指天,现在乌云那么密集,我也看不到太阳啊。”
“只要心中有太阳,这世上还哪有什么乌云!”
“不要把这种歪理说得那么理直气壮!”
夏尔抬起胳膊准备按照礼节给露琪亚一记手刀,但思考再三之后他还是作罢。
“哥,为什么不用手刀吐槽了?”
“据说总是打脑袋的话,会让人变笨的。露琪亚那家伙已经笨得可以了,我怕再这么打下去她要是变得更笨了该怎么办?”
“薇儿倒是觉得露琪已经不能再笨了的说……”
“你们两个,我都听见了!”
露琪亚气鼓鼓地挥舞着小拳头抗议道,感觉她那一头杂乱的短发都要跟跟到竖起来了。
“我只是稍微有点落后于时代而已,根本就不是笨!”
“不,我觉得世人一般都会把这种状况形容为‘笨’的……”
夏尔无奈地摆摆手指出这一点,结果却被恼羞成怒的露琪亚一拳捶在了肩膀上。
*3
夜幕再度降临达利斯特,矗立于城市各处的魔晶街灯也相继点亮,发出魔法所特有的蓝色光芒,照亮大街小巷的每一条道路。
蓝色的月亮悬挂在西北方的天空上,隐藏在稍显朦胧的云彩当中;白色的月亮只剩下一颗玩玩的月牙儿,在东方的天空之上静谧地俯瞰着逐渐陷入梦乡的辽阔大地;至于那颗红色的月亮,则是已经连续好几天都没有露面了,而且今天它依旧保持着神秘色彩,躲藏在浩瀚星海当中的某个角落里不肯出来。
除了两枚月亮之外,今天还有不少星星点缀在璀璨的星河之上,看上去就好像是夜之女神随便抓起一把星星,然后信手洒落在这片茫茫星海当中似的。但对于只能在陆地上仰着头呆呆地眺望着遥远夜空的人类来说,这片星之海无论何时都是变幻莫测、美不胜收的。
世代居住在艾尔弗兰特的人们相信,在那广袤辽阔的天空之上还有着一片广阔得甚至能够包覆下整个天穹的浩瀚海洋——星之海,而为夜行者们指明前方道路的三枚月亮与无法计数的繁星则漂浮在那片美丽绝伦却又虚无缥缈的海洋当中,按照艾尔弗兰特人们所无法理解和掌握的规律自由自在地在星之海洋当中畅游。
人们也相信,这片星之海洋所构建出的名为“星空”的美丽画卷是一纸天书,上面的图案所记载的乃是只有神明才能够准确解读的文字,而星空所揭示的也正是天神们赐给下界众生的预言和启示。当然,普通人恐怕无论如何都无法解读星空的意志,只有占星术士和预言家或许能够从变换莫测的星海当中看出一丝端倪。
但是,就算将夜空说得玄之又玄,也并不妨碍艾尔弗兰特的人们欣赏这每个人都有权享受到的夜空的美景——无论那个人是皇帝、王族、大臣、诸侯、贵族、军官、教士,抑或只是普通的平民百姓,甚至是那些强盗、土匪、小偷、佣兵、妓女、乞丐、流民、奴隶等等,他们都可以尽情仰望头顶这片广袤的天空,而夜空也向来都会慷慨、无私、公平、公正地将来自月亮与繁星的恩惠平等地赐予每一个虔诚仰望并默默祈祷的人。
经过了一场秋雨的无情洗礼,夜风已经变得相当寒冷了。利刃般的西北风轻易地就穿透了看似温暖厚实的毛皮大衣,让穿着它的少女苦不堪言地缩了缩身体。
不,若光从少女那高挑挺拔、凹凸有致的精妙体型来看的话,称呼她为“少女”未免显得有些不够;但如果就这么直接称她为“女人”的话,那比料想中要纤细和脆弱的身形在风儿不停的夜里又显得如梦似幻般缥缈虚无,这证明了她的真实年龄其实比看上去的要年幼。
爱丽丝•奥尔维亚一边瑟缩着一边裹紧了披在身上的大衣,接着继续将深邃的目光投向远方幽暗却又灿烂的天空。她站在市政府大楼四层自己房间外面的露台上面,因此能够将小半座达利斯特的夜景尽收眼底。
漆黑一片的城市,当中点缀着朵朵蓝色光球,以及温暖的橙色灯火——来自千家万户的窗口或是门边,让人即使伫立在这阵阵寒风当中心里也不禁如同升起了炉火一般温暖。
“人是生而自由的,却无不活在枷锁之中……”
爱丽丝轻声呢喃着,伸手轻轻拂去被风揉乱的淡金色发丝。
“这究竟是真理还是谬论?是终有一天可以实现的理想,还是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的空想?还是说,这一切美好的愿望终究只不过是一吹即破的泡沫、一碰就碎的玻璃,或者是一个遥不可及的美梦?”
周围当然没有任何人能够回答她的自言自语。先不说只顾着吹着口哨的夜风是否能感觉得到那股像是熔化的灼热铅块般堵在她心中的迷惘与犹豫,现在这个时候的话,市政府宅邸里面应该已经没有几个人了才对。除了分别负责前后门警戒任务的四名卫兵之外,会在这栋大得过分的豪宅里面过夜的也就只有将其当做作战指挥部而搬进来的爱丽丝和她的几名副手,以及包括贴身侍女艾丽莎在内的寥寥数名佣人了。
而现在已经快接近半夜了,别说是实行宵禁的达利斯特城内一片寂静,白天忙碌了一整天的副手们和佣人们也都早早地歇息了,剩下还醒着的人恐怕就只有爱丽丝本人以及负责站岗执勤的哨兵们了吧。
今天确实是非常忙碌的一天。爱丽丝从昨天半夜开始就秘密地调兵遣将。她命令两艘停泊在海港的战舰以及二百名隶属于海雾骑士团的精锐水兵在雨幕和夜幕的双重掩护之下从水门悄悄地出城,沿着水位上涨的里尔顿河逆流而上,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停靠在了革命军位于城西的军营附近。这里的气候有个特点,但凡第一天下雨,那么第二天若是雨停了的话,就一定会起雾——而且还是那种能见度几乎为零的浓雾。而这从天而降的冰冷雾气恰巧就给埋伏在沿河而建的兵营旁边的战舰打了掩护,那些粗心大意的敌人恐怕直到被战舰上的大炮给轰成灰烬时才能够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吧。
而且,那些叛党恐怕并未意识到自己军营的一举一动都受到了达利斯特的严密监视吧——建在高耸城墙上的哨塔拥有广阔的视野,在晴天时可以将达利斯特城周边方圆上百纳尔的景色尽收眼底。再加上哨塔里面安装了高倍率的大型侦察用望远镜——帝国科学院所研发出来的最新产品,只要使用这套便利而强大的装置,就能在无需派遣斥候出城冒死侦查的情况下随时随地监视位于城池西方和南方的两座叛乱军营寨了。
也就是说,位于南方的冯•马丁营寨会在每天的固定时间派遣传令兵前往位于西方的德•布洛斯特营寨这件事情,也被专门负责在哨塔里监视敌情的己方人员给看得一清二楚。当然,难得有如此宝贵的战机如同一只闪耀着金光的宝箱般明晃晃地摆在眼前,爱丽丝没有道理不赶紧扑过去将其紧紧抓住。所以她才会宁愿冒着自己也会受伤甚至战死的风险,也要亲自率领八百骑兵突击南方的冯•马丁营寨。在战舰的牵制之下,军事能力平庸的德•布洛斯特想必自顾尚且不暇,肯定是无力分心支援遭到奇袭的马丁营寨的。而只要控制好骑兵冲进南方营寨的时机——等到敌方传令兵即将返回的时候拍马杀到,这样就能够让叛乱军实际上的指挥者冯•马丁一时之间措手不及,他的部队也将被牢牢钳制在南方,从而无法前去支援无法抵挡战舰炮击攻势的布洛斯特了。
不过,以上其实只不过是昨天研究出来的纸上谈兵而已。理论上的设想永远是最美好的,然而现实往往要比理想来得残酷得多,这也就是为什么有“三军易得,一将难求”这个说法的原因了——若只是单论带兵打仗的话,一般的千夫长之类的都能够胜任这个工作;若是只论军事理论的话,那么从帝国军事学院里面走出来的那些贵族公子哥儿们个个都是侃侃而谈的好手。但战场上的情况却如同早春的天气般瞬息万变,各种预料之外的突发状况就像是洪水猛兽滔滔而来,短短几秒钟之内就能够将原先的预定计划给撕扯个粉碎。就算是久经沙场的老兵也很有可能陷入经验之谈、思维定式和想当然的陷阱当中马失前蹄,更遑论那些甚至连血的味道都没有闻过的学院派学生了。
如果要想尽可能地取得胜利,最为重要的就是“信息”——无论是获取随时都在更新的信息的速度、对这些信息的处理速度,还是透过这些局部的信息把握整个大局并作出随机应变的能力,都左右着一场战争的输赢。
所以爱丽丝•奥尔维亚才敢以区区八百的兵力,去对上足足有五万人的叛乱军大部队。这形同蚂蚁与大象之间的较量并非螳臂当车、以卵击石的鲁莽举动,而是在有十足的把握之下才会付诸行动的慎重决定。敌人的两个军营虽然看似呈犄角之势牵制着固守于达利斯特的帝国军队,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但实际上两个军营之间却相隔过远,就算是骑快马抄近道,往返一次也需要至少一个小时——而就在这一个小时之内,战局很可能就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巨大变化了。
因此,爱丽丝最后认定敌人的两个军营只不过是各自为战而已,根本无需担心他们会互相支援对方。更何况,她的手中还攥着“火枪”这张王牌——这种由于遭到淘汰而销声匿迹了大约百年的古老武器如今已经鲜少有人识得,故而这出其不意的一手绝对能让毫无准备的叛乱军陷入混乱。
“不过,这玩意儿还真是比预想中的要好使得多啊。”
爱丽丝缓缓抬起左臂,手中握着的正是在白天的战斗当中立下汗马功劳的那把有着华丽装饰的美丽火枪。她的视线像是擦拭一样慢慢扫过就算在夜里依然显得铮亮的修长枪身,右手的纤细手指也跟着轻轻抚摸起镶嵌于其上的凹凸不平的金属雕纹。虽然距离那场战斗已经过去了十个小时,但她的手指似乎还能够感觉得到残留在枪身缝隙当中的火药粒子,以及令人记忆犹新的火药爆发时所产生的炽热温度。
接着,爱丽丝白皙的手指顺着枪身曲线缓缓下滑,剪短的指甲轻轻触在那块镶嵌在枪体末端的六角紫宝石之上,从中能感受到与目前的气温不相上下的冰冷,就好像那块自顾自闪耀着迷人的神秘光芒的宝石里面包裹着坚冰似的。宝石的表面如镜面般光滑洁净,微微地倒映出一张形貌姣好却不苟言笑的严肃脸庞来。她刚一看清楚这幅倒影时还皱起眉头略微思考了一下这个摆着扑克脸的家伙到底是谁,但马上就蓦然意识到那个像是严厉的老教授般绷着脸的人正是自己——爱丽丝•奥尔维亚本人,她不禁轻轻摇了摇头,被寒风冻得肌肉有些僵硬的脸上升起了一丝苦涩的笑容。
这把火枪并不是完完全全翻新了一百年前的老古董版本,而是埃尼斯帝国结合了机械与魔工技术研发出来的试验型枪支,可以称之为“魔铳”。与以往靠着燧发机来点燃枪膛里的火药的燧发枪不同,这支魔铳使用一套复杂的魔法机关来完成击发,而那颗紫宝石——其实是经过打磨的紫色魔石——则正是那个魔法机关的一部分。驱动魔法机关的魔力会从枪的使用者身体当中自动抽取,所以不用担心动力不足而使得枪支哑火。每次击发所消耗掉的魔力量据说也是十分微小——大概也就相当于让一位健硕的壮汉做一个蹲起的程度,故而也不必担心枪手由于连续射击而产生魔力枯竭的症状。
将纯粹机械装置的燧发机改进为需要魔力驱动的装置的好处究竟是什么,对魔法一窍不通的爱丽丝完全想不出来。但她知道,这支魔铳在配上特制的弹匣和子弹之后便可以实现百年以前绝对不敢想象的无间隔连续射击,而正是这一飞跃性的优点让她下定决心打开了那些放置在达利斯特军械库最深处的可疑木箱子,从中取出了足以颠覆整个世界的格局的武器。
八百名装备了这种魔铳的骑兵使用这些能够喷出火焰和雷电的魔铳,将无穷无尽的死亡尽情地倾泻到叛乱军的中间。他们具体消灭掉了多少叛乱军目前还不得而知,但被这只跃跃欲试地活动着漆黑锋利大颚的凶暴蚂蚁狠狠咬上一口之后,就算是皮糙肉厚、身躯庞大的大象,他的粗糙厚皮上肯定也会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殷红伤口。
“没错,只要有了这些枪,就足够击碎那些愚蠢叛徒的无聊幻想了——什么‘自由’‘平等’的都只不过是一纸空文,无法握在手中又有什么意义?到头来,就算是我们这些常常自命不凡的人类,这具脆弱无比的身躯在出膛的枪弹面前也不过如同纸一样不堪一击。”
爱丽丝若有所思地呢喃着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话语,深邃的目光投向幽远却又灿烂得仿佛一伸手就能捞到一串又一串璀璨珠宝的星之海,宛如宝石一般明亮透彻的双眸平静地反射着来自遥远星空的光芒,就像是要向高居于星海之上的神明问个究竟一样。
在耳边聒噪个不停的风似乎减弱了,夹杂于其中的来自人间的声音也愈发细微。远处不断有灯火摇曳着悄然熄灭,整个偌大的城市几乎完全陷入了静谧的黑暗当中,只剩下零星点缀在视野当中的街灯依旧顽强地守望着高高悬挂于天空的明月。
轻轻吐出一口气来,立马就有珍珠白色的雾气如同调皮的小妖精一样翻滚着从血色稍浅的薄薄樱唇旁边四散逃开。接着它们将呼啸的风儿当做伴奏的舞曲,翩翩起舞着、螺旋着不断飘向头顶那轮湛蓝得仿佛是由大海凝结而成的月亮。
“好美……”
爱丽丝像是看呆了般使劲眨了眨眼睛,不由得由衷地轻声赞叹。这样的夜色是以前的她未曾享受过的,而当她第一次目睹这如梦似幻的景色之时,心中竟然不知不觉地浮现出些许类似于感动的奇妙情绪来——
“谁?”
但这份稍纵即逝的美好随即就被她自己的一声断喝所打碎。爱丽丝是猎户出身,常年与野兽共舞的危险生活让她练就出了超乎常人的敏锐第六感,而就在刚才,某种异常的气息仿佛微风般轻微地触动了她脑海当中的那根警报之弦。
“是谁在那里?”
几乎就在她感知到那股不协调感的同时,察觉到背后似乎有视线直直射来的爱丽丝就猛地回过身来大喝一声。她用双手握住魔铳的冰冷枪柄,小心谨慎地将它举到与自己视线齐平的地方,但黑洞洞的枪口所指之处除了好像能够吸走所有光明的幽深黑夜之外却什么都没有,别说是人影了,就连个鬼影子都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是我的错觉吗?但是,刚才那阵头皮发麻、脊背发凉的感觉,确实是……)
尽管锐利的视线穿透夜幕来回扫视了这个露台附近足足十几遍,但爱丽丝最终还是没有发现那道不知道属于谁的身影。那里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最后她只得轻轻叹了口气,稍显沮丧地垂下由于长时间擎举而已经有些酸痛僵硬的双臂:
“难道真的是我最近疲劳过度导致出现幻觉了?唉……”
一边像是感到费解般低声嘟囔着,爱丽丝一边不住地摇头,似乎是想要强行让自己接受勉勉强强拼凑出来的这个理由似的。这次莫名其妙的咄咄怪事令她欣赏夜景的兴致如同被狂风暴雨席卷而过的花朵般顿时破碎凋零,于是爱丽丝便悻悻地拉开露台的门,准备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先好好睡上一觉再说。
在一只脚刚迈过门槛的时候,爱丽丝像是不死心般的再度猛地回过头来,似乎是希望这最后的突击检查能够有所发现。但很遗憾的是,如今已经变得空空如也的露台上依旧除了愈见漆黑的夜幕之外什么都没有,结果到头来她只得又失望地转回头去,没精打采地跨了一步回到了自己那温暖的房间里去。
吱扭,咔嗒。
通往露台的门彻底关上,只有从四面的缝隙之间隐约透露出了蜡烛的橘红色光芒。在确定爱丽丝•奥尔维亚确实已经老老实实地放弃搜索回到房间之后,那片什么都没有的夜幕忽然像是被轻风吹拂的湖面般扭曲着泛起了涟漪,随后便有一个比那当做背景的夜幕还要漆黑的娇小剪影如同利箭一般从中飞出,带着无声的尖啸划破、贯穿了冰冷寂静得仿佛能够吞噬一切的黑暗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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