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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愁思断肠摧心肝

东方地平线上跃起一缕金黄色的光亮,瞬间刺破这无边无际的黑暗。片刻,整个天边被这抹艳丽又鲜活的色泽晕染,普照大地。

“慢一点。”

赤黄大地之上,一辆龟速前行的马车轻飘飘碾过。

“秀秀,这已经是最慢的车速了。”

江城子撇撇嘴,一脸吃味朝里道。

整整三个月,他连秀秀纤白如玉的手都未牵过,这男人何德何能,获得那一吻。

“寻平坦之路行之。”

里头的叮咛分明带着温柔缱绻的关怀。

他食不知味‘哦’了声,心中蓦然升起一阵伤春悲秋。

车轴另一侧的人见状,止不住冷嘲热讽:“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癞蛤蟆怎么了?”江城子甚为鄙夷看了眼苗沉鱼,“你们求财我求爱,各有所追,少在这里五十步笑百步。”

“你”

苗沉鱼面色一敛,旋即噤声。

前方的苗愈,长臂停在半空中,面色凝重远睨。

长路尽头,疾驰的几匹骏马‘哒哒哒’,卷起一地尘土。

细细一端详,为首的姑娘浅碧罗裙质地轻柔,当属上乘,迎风扬起的裙摆一如多姿的蔷薇。擦身而过的瞬间,俏丽的容颜绝佳,眉宇间却凝聚着淡淡的忧愁。

“站住!”

骏马嘶鸣了声,与之相匹配的嫩嗓带着一股久居人上的威慑力。

苗家四鬼表面上不动声色,却暗自攥紧武器,随即准备出手。

“姑娘,你们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江城子跳下马车,憨厚之笑一如老实巴交的车夫。

昨晚惊心动魄的大战已让他心有余悸,他可不想再经历一次。

“车里有谁?”

骑在骏马上的姑娘居高临下,细软的指尖指向他身后有些简陋的马车。

“一位远方表亲患了重病,”江城子瞬间如霜打的茄子,神色恹恹,“这不听说上京城有位医术高明的神医,我等几人凑了点盘缠路费,亲自送他去救治……”

神色坦诚,丝毫看不出演戏的成分。

浅碧罗衣的姑娘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随即绕到车后牵出一匹毛色深棕的汗血宝马冷声质问:“这又如何解释?”

江城子微微怔愣,随即挤上一抹无辜之笑:“我等一行人光顾着赶路,哪里知晓车后还跟了匹吗?”

不然,他早就跨马而骑,哪里还用忍受苗沉鱼一路的讥讽?

“跟她费什么话!”

脾气火爆的苗沉鱼一把推开还在酝酿如何解释的江城子,长弓拉成满月状。

“还怕你们不成?”

浅碧罗衣姑娘后方的一男一女,分别掏出赤红色的长鞭和拔开佩剑,对战一触即发。

“住手!”

如同鸿雁掠过水韵氤氲的碧池,又似清风拂过岸边的杨柳,轻若无声。

纤纤素手挑起帷帘,侧颜倾城的美人缓缓落入众人视线。

“梵音姐姐”

碧绿罗裙的梁榭蕴笑的灿烂如星,眉眼弯成了月亮的形状。余光忽地瞥见她身旁躺着的颀长身躯,笑意僵在半空中:“三哥他……”

锦衣华服的男人印堂隐隐泛黑,有中毒的迹象。

“吃了解药,已无大碍。”青丝如瀑的长发跟随前倾的身体簌簌落下,削葱根般的细指如抚摸稀世珍宝般沿着俊容的纹理摩挲,树影投射在她的清容上,映照嘴角牵起的一抹淡淡笑意,旋即又很快敛去,“将他带回去吧。”

自将他带上马车那刻起,这匹通灵白马便一直不声不响紧随其后。

一人一马对上视线的那刻,它的双眸莹润透亮,似是泛着泪光,她的心像被针扎了一般,猛地发颤。

“那可不行,”梁榭蕴气不打一处来,长手朝对面指了指,寒眉冷目,“是不是他们抓了你,害得三哥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苗沉鱼仗着五尺五寸的身高,微扬下巴睨了她一眼:“没错,他的毒是我下的,想为你三哥出头?那就凭本事说话!”

梁榭蕴抿唇怒瞪,还未来得及说什么,细长的红鞭晃入她的视线。

“让我来会会你!”

微风扬起云槿散落在鬓角的碎发,雪白晶莹的肤色冷如万年寒冰。

“苗愈,”季梵音丝滑如绸缎般的嗓音唤了声,澄澈见底的眸子含着坚毅的神色,“我答应你的事情,绝不会食言。”

“好。”

苗愈神色清淡点头,随即将其余四人带往长道另一隅。

“梵音姐姐,他们都欺负到咱们瀛洲人头上了,为何不给他们一番教训?”

季梵音清浅一笑,裙摆轻晃,纤纤作细步走到月湖身边,光洁的额头轻轻贴上深棕的鬃毛,唤它:“你愿意跟我走吗?”

漫天霞光晕染了西方半片天空,如同云蒸霞蔚般壮观迤逦。余晖斜光投射而下,雨后潮湿的车道尽头缓缓凸现一辆织锦繁复的銮轿。

“平南王,”管家接过魏剡递来的白色鹤敞披风,躬身落后几步,日行一报,“秀秀姑娘今日一如往常,辰时起身洗漱,在后院呆了半盏茶功夫,随后便一直在书房待到酉时。”

“饮食如何?”

“晨起食了半碗燕窝粥,午时倒应着茶水吃了些许茯苓酥糕和鞭蓉糕,至于晚膳……”

魏剡清朗的面容不自觉皱成一团,双眸陷入沉思。

戌时未到,廊檐下的玲珑灯盏已跳跃着火光,照亮如墨般的黑夜。

魏剡拎着精致食盒推开烛光闪动的书房门,昏黄的光圈打在其白衣清容上,修长的身材挺拔如松,气质卓尔。

温柔朗润的双眸落在沉木案几上那道遗世独立的倩影上时,笑意深深道:“听管家说,你今日又未食晚膳?”

正说着,将食盒内的几碟莹白瓷盘端端正正躺在圆木茶几上,袅袅热气升腾。

轻搁下书的姑娘先是一愣,娇美如盛放的梨花,润唇粉嫩如樱桃,浅浅一勾,漾了抹梨涡,轻而易举牵走他所有的注意力。

伏在季梵音膝上笑声朗朗的方洛赶忙敛目,拱手行礼:“参加王爷!”

抬手揉了揉他的发顶,勉强稳了稳心神的魏剡抬眸,听见自己虚飘在半空中的声音:“是否食欲不振?要不明日我请御医为你诊治一番?”

恍惚间,脑海中闪过几片残碎的画面,似有什么东西翻卷如波涛,侵袭上怦怦跳动的心口。

他欲抬手捕捉,却空无一物。

所幸,遗失了三年的笑容,终于再次为他而绽放。

为了这一刻,他愿意付出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

季梵音露出一个毫无破绽的笑容,端起瓷白小碗,支起纯白象牙箸向方洛夹了几道菜,言语轻轻回应他:“无碍,尚可勉强食之。”

魏剡闻言,心倏然一阵抽疼,长指下意识摁住她的白皙手腕。察觉到她眸色微恙的抗拒后,他立马歉然收回手,将话题引向别处:“这几日,可还有梦魇?”

季梵音低垂着眼睑,在他看不到自己神色的时候轻点了下脑袋:“有的,却已无当初那般深重。”

自多日前说服梁榭蕴,她便信守承诺跟着苗家四鬼去往他们的雇主那处,一个面色平庸却让她甚觉不一般的男人,深紫色衣袍下似乎藏着难以窥探的勃勃野心。

随后,她被那人送到这座府邸,迎接她的,是眼前这位白衣银冠、轮廓分明的平南王。

他看向她的眼神,恍若失而复得的珍宝,可又带着深深的愧疚。

得知她失忆后,微愣之余,更多的是颇有深意的试探。

特别是入住这座宅邸后,那些断断续续的片段如同鬼魅般纠缠着她不放,他忧心之余,探究的意味尤为明显。

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人对你的性命觊觎已久,随时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将你一刀毙命。

“明日我沐休,带你出去走走如何?”

季梵音因他这句话而扯回神游天外的思绪,低眉颔首温顺如乖巧的黄鹂鸟。

“我也可以去吗?”方洛咀嚼饭菜,试探性询问。

魏剡抿嘴笑了笑,将他抱上膝头,意有所指开口道:“你可以问问平南王府未来的王妃。”

起初以为他是父王派来监视自己的人,然而他的一举一动,皆属孩童心性,便渐渐对他卸下防备。

方洛跟随他指引的目光,心下顿时了然。然刚一张口,酸苦的味道倏然席卷他的喉头。

是苦瓜……

“平南王约在同你玩笑,”烛光浅浅,映照她低垂的眉眼如空谷幽兰,低音略含失落,“秀秀孤女一名,承蒙王爷怜爱,从心怀不轨之人手中搭救而出。可对于嫁娶一事,秀秀心中尚有疑虑未消,请王爷再给予秀秀一些时日……”

她看得出来,他的温柔缱绻是真、体贴入微也是真。

只是,这个刻意营造的蜜饯之罐,若过度沉湎,终有一天会被捂死其中。

所幸,月湖交由苗愈妥善照顾,只是不知道月湖的主人,神志是否已经清醒、身体是否痊愈、是否仍在执着的找寻着她......

魏剡沉默半晌,启唇,却是对方洛道:“明日夫子会来授课,你便留在府内。”

不理会方洛的失落,再抬眸时,琥珀色的眸子温润,清湛如初,字字落地有声:“我一定会娶你,我保证!”

浓夜渐深,也愈发寂寥,银月倒挂金钩。

身形羸弱的季梵音只着单衣浅纱,茕茕孑立站在窗棂处,几不可闻叹口气,低喃轻若无声:仲白……

“小公主请留步。”

“三哥又不在府内?”

李久长躬身行礼,以沉默应之。

梁榭蕴撇撇嘴,心里淌过一阵惆怅。

自从昏迷中醒来,再不见他提及寻找梵音姐姐下落之事,反而一心扑在政事上,整日不见人影。

梁榭蕴扯了扯一旁人的衣袖,眉黛深蹙:“云槿姐姐,你说三哥真不打算寻找梵音姐姐了吗?”

云槿不做声,眼底却髣髴蒙上一层淡烟,朦胧深远。

他真打算就此罢手?

脑海闪过那张容姿绝代的芳华,一颦一笑,皆是勾人心魂的悸动。

虽与她只短暂相处,可那腰若流纨素的体态,翩跹舞动如山间精灵。

她的美,是无人可以比拟的。

如此倾城绝色的女子,如同落地生根的种子,一旦种下,丝毫不存在连根拔起的可能。

因为,它已嵌入骨血、融进脉搏。

同气连枝,同生共死!

云槿掩着胸口凄厉一笑,心头盘亘的那股难以名状的痛,生生揪扯她的灵魂。

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竟是如万蚁锥心般蚀骨之痛。

此时的宰相府邸,葱茏的树枝轻摇慢摆,斜光从窗棂透了进来,打在鬓角斑白连襟褐服的中年男人身上,凝眸远眺片刻,旋即转身敛衽下跪,双手合抱声泪俱下:“老臣恳请三王爷将臣之爱女从那水深火热之的地狱中解救出来,来世,老臣定当结草携环,以报救女之恩!”

面若刀裁的梁榭潇欲将季晋林扶起,后者无论如何也不肯起身。

“宰相不必如此,”寥寥数语,语气不轻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本王必定将梵音救于水火。”

季晋安深垂额际,言语中尽是内疚:“微臣自知梵音有愧于潇王爷,然王爷能不计前嫌,涉险行之,微臣感激涕零……”

梁榭潇深邃的眼眸几不可见闪过一丝波动,却又很快敛去:“季叔叔,仲白能否求您一件事?”

这一许久未闻的称谓,加之那双点漆如墨的眸子,季晋安恍觉时光倒流,回到几个孩子处于孩提时期之日。

三岁背诗五岁就能出口成章的梁榭潇便以展露出对梵音的呵护备至。

拭了拭泪痕,面有所思的季晋安轻叹了口气:“仲白请讲。”

“待仲白将梵音带回,请您应允,将她下嫁与仲白。”

梁榭潇深深敛衽,姿态如岿然不动,亦不容撼动。

看着眼前这个执着深情的孩子,季晋安心里淌过一丝怅惘。犹疑许久,还是选择开口:“倘若梵音她已……仲白真能拂去旧尘,与她举案齐眉?”

年轻男女,干柴烈火,更何况还是曾经执手欲私奔的恋人?

虽然最后魏剡害得自己的女儿差点溺死太液湖。

可倘若他一再巧舌如簧,骗得失忆的女儿献身献心,那么他对眼前人的许诺,更加重了负罪之感。

荷边香炉内如薄纱般的烟雾袅袅腾空而起,随风摇曳的树影投射在梁榭潇如鬼斧神工雕琢而出的容颜上,言简意赅却又落地有声:“疾风知劲草,日久见人心。”

末了,他补充道:“与瑶华公主的婚约,不日前就已解除,请季叔叔放心,仲白此生绝对不会委屈梵音!”

日光如流水般倾泻在那深沉似海的双眸上,含着涓涓深情。

季晋安心下一阵动容,如释重负从脸上滑过,旋即拍了拍他宽厚的肩胛,不疾不徐地开口:“梵音能得你一生眷顾,不枉此生啊不枉此生……”

夜幕沉黑如鬼魅,昏黄孤孑的灯盏被骤然而起的夜风吹得急剧晃动,投射在青砖地上,黑影左摇右摆间,惊现一种诡谲的波动。

阴沉潮湿的地窖,森冷又寒戾的风声夹杂着凄厉哀嚎,如同穷凶极恶的恶鬼被从地狱中放出。

沿着厚重层叠的灰砾墙壁,空气中隐隐传来一股皮肉烧灼的焦凝之气。

“啊”

哀痛成疾之声如同将他的灵魂生生从躯壳内撕扯而出。

桩木枷锁架上的男人,烂衣麻布丝毫无法遮掩遍体鳞伤的伤痕,乱蓬蓬的脏发如同干枯的稻草,毫无生气。整个身体因铁链的拉扯弯弓成一个半圆弧状,如同被人抽走了脊梁骨。

他的对面,华衣贵服的男子端坐在一把沉木交椅上,单手持着赤木长勺,不紧不慢搅动氤氲沸气的青炉,嘴角噙着一抹别有深意之笑。

一杯灼热清酒下肚,云逸轻描淡写扬手,手持铁烙的暗卫面无表情退到一旁。

“感受如何?”

语调波澜不惊,双目却蒙上一层沉狠。

有气无力的身躯动了动,嘴唇嗫嚅几下。

暗卫乙俯身侧耳靠近,弯垂而下的男人忽地前扑,一口咬住暗卫乙的右耳,伴随哀鸿的惨叫声,满口血痕的嘴角生生咬下半只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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