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嗒吧嗒——
鲜红的血籽从宽厚的掌中滴落,每一滴,都像是炙热的火焰,彻底灼伤她的眼球。心脏髣髴被千万枝钢针刺穿了般,痛得浑身战栗。
纤弱的身子踉跄扑过去,怒不可遏朝齐羲和一吼:“愣着干嘛,松手啊!”
被这一怒吼找回理智的齐羲和猛然松手,接连后退了好几步,面色抽搐,髣髴将那把匕首视做蛇蝎,避而不及。
季梵音心疼地将血淋淋的大掌摊开,扔掉那把伤人的匕首,抬起的眸眶泛起丝丝缕缕的水雾,喉头一阵哽咽:“疼吗?”
梁榭潇如刀削般的俊容面无表情,褪下玄色外袍为她披上后,二话没说弯腰将她横抱而起,沉稳的长步离开正厅前,侧目:“恕儿臣不孝,守岁一事,与让自己妻子陷入如此豺狼虎豹吞食之地相比,儿臣只能遵从自己内心的选择。”
话落,如山脊般的身躯紧紧抱住怀中的妻子,毫不犹豫离开。
齐羲和神色恍惚,顿觉全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般,瘫软无力的跌落在地,双腮处如桃般的胭脂更像是一个绝地讽刺。
“软软……”
亲密的昵称如同五月柔和的风,在她耳边拂过。
暌违已久的龙脑香缓缓蹿入她的鼻翼,彻底刺激了她的泪腺,有什么温热的东西瞬间充盈眸眶。
梁帝俊单手环住她若流纨素的腰际,不疾不徐将她扶起,几不可闻叹口气。
齐羲和身形一颤,琉璃灯盏上昏黄的光线投射上她惨白无助的容颜上,更显凄楚,红唇翕合蠕动,仓皇无措:“帝夋……我……”
“软软,这次,你真的做错了。”
梁帝俊看着眼前这个明艳倾城的女子,他爱了数十年的王后,曾为一个毫不相关的鸟雀哭得泪水涟涟,而今手上却差点沾上儿媳妇的鲜血。
究竟是什么改变了她?
“不,我没错,季梵音她该死!”齐羲和一把佛掉他的手掌,眸色阴翳暗沉,咬牙切齿道,“要不是她沾惹上魏剡,云逸怎会找上她?要不是想替潇儿教训她,我怎会跟云逸合作?要不是为了救她,我哥哥怎会死于非命?”
“说到底,你还在为你王兄的死,耿耿于怀。”
“死的是从小就护我疼我一心爱我入骨的王兄,你让我如何不耿耿于怀?”
梁帝俊浓眉散落,嘴角浮起一抹苦笑:“所以你爱的人,自始至终,只有他,对吗?”
齐羲和激狂的情绪瞬间被他苦涩如莲心的自嘲冲散,脑海的思绪仿佛被凝固,徒余红唇磕磕巴巴:“我……爱的人……王兄……”
遥想当年,他奉命出使方丈国,在围猎场上对她一见钟情,而她也在自己锲而不舍的追求下,羞涩点了点头。那时的齐天磊听闻他欣喜若狂的分享后,浅浅道了声‘恭喜’,嘴角却挂上一抹不易察觉的落寞。那时的他只将这一抹笑当成不舍,毕竟妹妹远嫁他国,十年才得一面。
“帝夋,羲和虽非我们的亲生女儿,却也是我们视若珍宝的掌上明珠,请你,一定要好好待她啊……”
齐国君王与王后不经意的谆谆提醒,如同一道惊雷,将他劈了个恍然大悟。
婚后,二人免不了性格上的摩擦。每一次争执,他舍不得让她默默垂泪,变着花样将她哄好,却在揽人入怀时,一次次任由泪水斑驳的她揪着他的衣襟,乐此不疲的搬出齐天磊与他作对比,一而再,再而三……
“不是的……帝夋,我跟哥哥不是你想的那样子……”齐羲和猛然攥住他的手腕,委屈含泪的模样让他髣髴回到当年,娇俏倾美的姑娘总是喜欢以小聪明来掩盖自己傻乎乎的行为。
“软软,”梁帝俊轻轻掰开她的桎梏,不紧不慢捡起沾染儿子凝固鲜血的匕首,“我终究克服不了多疑缠身的魔障。”
“所以呢?”
“佛家有云:人一旦起了歹念,如同走火入魔,难以消弭。”
齐羲和冷冷大笑两声,织锦裙裾因晃动的身形而连番摇摆,垂下的双掌死死团紧,蔻丹红指甲深深嵌入掌肉内,体肤泛起的疼痛,比不上心口如火烧般的滚灼。
“因为一个季梵音,你便要杀了我?”
“上古令牌之秘外泄,以骊山之巅的毁灭为代价,这个理由,够不够?”
齐羲和强忍着翻滚如波涛般的心潮,面上不悲不喜,缓缓阖上双眸:“动手吧。”
梁帝俊眸色漆黑如远山水墨,一瞬不瞬看着她,髣髴欲将她深深钳进自己的脑海深处。片刻后,薄唇旋即扯出一抹笑。
月色朦胧,月角不知何时沾染些缕淡红。
当锋利的匕刃刺进自己胸膛的刹那,晃动的双眸倒映而出的,是她惊慌又惧怕的凤眼。耳边接连回响的,是她泣涕涟涟的哽咽声:“为什么……这本不该是你承受的……”
血色流失的俊容,清浅烛光落入深邃的眼底,闪烁着点点星子,如同星辰般明亮:“若非……我将你遣往菩提寺,或许你就不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所有的罪责,由我一力……承担……”
齐羲和泪凝于睫,紧咬着下唇,指腹还未触到他胸口的匕首,便被他识破,一把攥住,大掌轻柔包裹纤手,低喑干哑如同在砂纸上磨砺过了一般:“傻事……做一次即可,别再、再拿人命开玩笑……潇儿的性格……你我皆了解,别再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外祸未起,已端内讧……若我的离开……能让你与梵音尽释前嫌……也不枉……”
“不,你不能离开我……”齐羲和摁住浸染绛色衣袍的汩汩鲜血,橘色灯光的照射下,尤显得格外刺目。
“来人,快来人,宣太医”
歇斯底里的扬吼,惊破了一方寒风冷月,深蓝色的夜幕翻滚团团黑云,笼罩整片混沌迷蒙的大地。
灯火通明的未央宫正门,哒哒的马蹄如离弦的箭般飞驰而来。
执守宫门的御林军瞥见马背上之人,忙收起长戟,虽略存犹疑,却也忙不迭敛衽躬身行礼,恭敬道:“不知三王爷、三王妃深夜……”
“让开!”
冰冷如寒窖的声音从马上沉眉冷目之人口中脱出,御林军数人面面相觑片刻,右后方身形偏瘦的男子硬着头皮道:“卑职斗胆,请三王爷出示宫令。”
未有宫令或王上口谕,宫门辰时宵禁,次日卯时才能开启。
被玄色长袍裹紧的季梵音不动声色摁住怒意森森的男人,灼亮的明火在她身后湛芒四射,莫名安抚他体内流窜的焦灼。她轻声咳嗽几下,佯装虚弱朝御林军道:“今日入宫匆忙,自骊山遗留的寒疾突发……咳咳咳……御医亦束手无策。所幸王府内还存留些许蜀地大夫对症下的药……咳咳咳……王爷忧心本妃……至于宫令一事……已派人前去……”
季梵音边咳边留意那几位御林军互相对视的神情,显然已有松动之意。
“开宫门!”
宫甃壁下,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从清寒夜色中平踏而来,身形高大壮硕,腰间的玄铁佩剑跟随移动的步伐来回摆动。
他的掌中,平举青铜宫令。
左金吾卫李久长!
东边天幕由深趋渐于浅,皎月白而无暇,倾泻而下的清辉打上自棕马而下的一对璧人,投下一双亲密移动的影子。
男人正欲拾级而上,从外袍内探出头的季梵音眨巴清湛的杏仁,扯了扯他的锦服罗衣,出声提醒他:“今日除夕,王府中人休憩三日……”
这个命令,还是他亲口下达的。
言外之意就是,此时府内空无一人,亦无人为他们开门。
他冷不丁看了她一眼,大掌扯过被她拨开的玄袍,盖上娇容的刹那,她只觉身体轻飘飘的,呼呼冷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如同御风行之。
梵音阁内
暖橘色烛火曳起,照亮一室通透,将檀几白瓷上伫起的几株寒梅灼得彻亮明晰。暖光打上莹白如玉的绝美容姿,如同晶莹剔透的水珠盈映粉红的菡萏,光泽潋滟。
此时的菡萏美人娥眉深蹙,低垂的眼睫垂落面颊,神情专注于手上的动作——浅色的绷带布帛缠绕大掌数圈后,习惯**叉两端,素白指尖各捏住一头绷带,打结。
梁榭潇默然盯着她手中利落熟稔的打结手法,虽未置一词,幽眸却深邃低沉了几分。面上却毫无波澜,不着痕迹收回手。挺拔身躯刚起,长袖立马被她紧紧攥住,似呢喃更像期盼已久,浅音发颤唤他:“哥……”
他整个人如同被点了穴般,丝毫动弹不得,深眸染上复杂难断的神色。
泪水早已泛滥成灾的季梵音,下唇被咬得泛起青紫,低垂的双眸无数次翕合,抽噎阵阵。
背对着她的梁榭潇默然敛目收神,髣髴适才的暗潮涌动未曾存在,波澜不惊丢了句:“王妃思虑过重,理应早些安寝。”
“哥——”寒露凝霜,氤氲浅光泛着丝薄雾气,团团笼罩那张倾国倾城的容貌,盈盈泪光倒映那几欲离开视线的俊拔身躯,喉咙干涩沙哑,“你……是不是还在为那件事耿耿于怀……”
‘哐当’
又一瓶空酒瓶跌落地板。
季梵音踉跄着步子慢悠悠晃到吧台,开瓶器死活撬不开红酒瓶木塞。气不打一处来的姑娘攥紧红酒瓶,对准大理石桌角用力一磕,满地玻璃渣,猩红的液体溅上雪白衣裙。
气喘吁吁赶来的梁榭潇入门便看到这一幕,心猛然抽紧,二话不说夺下她手中破碎不堪的红酒瓶,拦腰横抱身形消瘦的姑娘。
“你走,不用你管我……”瘫倒在沙发上,季梵音满腹委屈推搡他,眼前一片湿漉漉的,“……照顾你的未婚妻去。”
家宴上,他郑重其事向家人介绍齐婕弦。
“别闹!”
梁榭潇轻而易举控制她的双手往上一提,两人四目相对,呼出的气息喷洒在对方鼻翼上,暧昧在四周流转。
月华透过大大的落地窗,洒在一地银纱。
“坐好,我去给你泡一杯醒酒茶。”
按捺指腹汹涌流窜的冲动,梁榭潇强逼着自己抽出身。
“哥”
迈进厨房的身影顿住。
“陪我醉一场,好不好?”
梁榭潇侧颜一偏,如墨般的深眸敛了敛。她的要求,他何曾拒绝过?
辛辣又刺激的口感一遍遍穿肠入肚,季梵音双腮坨红,斜靠上结实的肩膀。
窗外,树影徒然晃动,狂风大作。
满腹心事的梁榭潇强撑最后一丝清醒,大掌从腋下架起姑娘:“送你回房间。”
前一秒静若处子的季梵音,下一秒激灵一弹,手脚并用踹他,边打还边扯着嗓子吼他,恍若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
梁榭潇闷着一口气,摁住她的后背箍进沙发,高大的身躯随即罩下,薄唇紧抿,深眸幽沉如寒潭:“再闹,别怪我不客气!”
季梵音先是一愣,莹白柔夷鬼使神差攀上他的脖颈,猛地一拽拉,露在空气中的四片唇瓣毫无缝隙相贴紧。
梁榭潇只犹豫一秒,最后还是选择放纵。
只一次,就一次!
噼里啪啦的雨滴、电闪雷鸣的雨夜,谁也无法阻止。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这才是两人裂痕的开始。
两个月后,她刚从手术台上下来,心存侥幸的心理瞬间被迎面而来的两张冷漠面孔击得粉碎成渣。
如若此刻面前有一面镜子,她定能看到惨白如纸片的自己,蜷缩着身体瑟瑟发抖。
“为什么要这么做?”
面对哥哥的质问,喉头仿佛塞了块棉花,无法发声,她只能默默抱住肌体冰凉的自己。
魏剡一身清爽的白衣牛仔裤,笑中透着一股讥讽:“季梵音,事已至此,咱们好聚好散。”
泪,无声凝聚成一片汪洋大海,将她禁锢其中,再也无法逃脱……
“我……不是故意不要他的……医生说……那是宫外孕……”语无伦次的哽咽,将隐瞒许久的秘密从心海深处揭开,如同再次掀起一阵波涛,月下寒风浪掷,烛火跳跃异常,左摇右摆间趋近于湮灭。
季梵音抬起细瘦的纤臂紧紧环住自己,颤动翕合的眼睫凝泪点点,瘦弱的身形如同无处依仗的轻飘柳絮,面庞已无色,下唇贝齿沾染数粒血珠,唇沿外侧已然结痂。
“你说过,永远不会离开我的……你怎么可以食言……怎么可以……”
下一秒,颤抖如筛糠的孱瘦娇躯落入熟悉温厚的怀抱。
梁榭潇一掌箍紧她的腰际,一掌细细摩挲她的轻柔乌丝,几不可闻叹口气,鼻息低而沉,喉头滚动数下,吐出的声线尽是紧涩暗哑:“我……从未怪过你……”
他的梵音,他亲手捡回家的小丫头,从骨瘦如柴到粉雕玉琢再迈向亭亭玉立,每一次蜕变,皆由他以眸为见证。她的美,如同春日枝头茂盛丰腴的月季,那么娇那么柔,那么令人爱不释手。
宫外孕……
一个万事皆被他捧在手心的丫头,如何承受过如此大的冲击?
梁榭潇神色含满愧疚,双眸深沉如潭水,掠影浮动。默然埋在她的颈窝中,深深自责。心脏髣髴插满成千上万的针尖,揪疼得浑身战栗寒颤。月夜寂冷,骨髓深处冒出的寒意,更冷。
季梵音闻言,先是一愣,旋即撇嘴抡拳,毫不犹豫朝他结实的后背砸过去,似发泄,更像云翳拨开后的雨过天晴、万丈霞光后的绚丽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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