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诚心感动了天,她一眨眼再一睁眼的当口,真有一只木船出现在视线里,与之前的那只不同,这船看上去大多了,也豪华多了,心中蓦然一动,莫非真是他来了?
近了,又近了,她终于看见了,那卓立船头的男子,一袭黑色的丝容披风,湖上风大,披风漫卷飞舞,露出里面青色的貂皮狐裘,整个人看起来风华绝代又霸气凛然,浑身上下挡不住的王者之气。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当他跳下船头,她大步迎上去参拜,脆生生的声音里止不住的开心与喜悦。
“皇后看见朕,似乎很高兴。”他虚抬了一下手,示意她平身,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只有跟在后面的李莲成知道,主子的平静里蕴含了多么大的风暴,就在半柱香之前,怡心殿内,当自己将调查来的情况,也就是皇后大婚当日逃婚,后被家人寻回送进宫的消息汇报上去时,只听见咣当一声,皇帝抓起红木案桌上的茶盅用力摔在了地上。
跟在皇上身边多年,这样大发雷霆的时候只有两次,一次是前年,德安太后不肯还政与皇帝时;第二次便是此次了。
由此,皇帝的怒火可见一斑。
“臣妾日日盼,夜夜盼,终于得见天颜,自然是高兴了。”窦涟漪并未瞧出端倪,一味沉浸在见到情郞的喜悦里,毫不掩饰地吐露着心声。
如此率真的样子,令玄寂离些些迷惑,他爱上她的不就是这颗赤子之心吗,是真,是假,他却分不清了。
“皇上,这岛上怪冷清的,那片竹林臣妾很喜欢,若是夏天来,在竹林里我弹琴你吹笛,想想都觉得妙不可言;到时,仙霞池的莲花开了,臣妾就算在池边等,也不会觉得又冷又孤单了……”他沉默不言,自顾前行,她呢,跟在身边,像只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地罗唆个不停。
从来没发现她这么多话,简直吵得要命,玄寂离忽然停下步子,蹙着眉头睨了她一眼:“太吵了,你能不能闭上嘴巴。”
“噢。”
她吐了吐舌头,抬手掩口,一丝调皮的笑容却透过指缝传出来,令他有一刹那的冲动,想要拥她入怀,到底还是忍住了,别开脸不再看她,默默地往行宫走去。
天气极寒,她又在池边立了许久,手都快冻僵了,便将双手拢在唇边哈了哈气,双脚一边走一边在地上跺着,试图缓和浑身上下被冻僵了一样的感觉。
“没事跑池边做什么,合该受冻。”他一把抓起她的双手,一起拢在自己的袖子里,淡淡的口气含着责备,以及莫可名状的情愫。
青色的貂皮狐裘,袖口的黑色风毛乌黑发亮,一看便是上等货色,手一碰上去立时觉得又暖和又柔软,他的责备倒仿佛是世上最关心的话语,令她的心头一暖,唇边笑意盈盈,想不开心都难。
秀珠与李莲成远远地跟着,看帝后牵手而行,俱是松了一口气。
因嫌外间抱厢过风,主仆俩这些天一直呆在中殿,屋子里烧着碳盆,人一进去,暖融融的气流扑面而来,他松开了她的手,窦涟漪有一刹那的失落,如能选择,她倒宁愿屋子里冷一些,这样他便不会放开自己的手吧?
“秀珠,砌杯茶来。”
窦涟漪收起心绪,吩咐一声,便亲手帮他脱去外面的丝容披风,搭在衣帽架上,回过身来的时候,见他已歪靠在暖炕上,闭目养神。
“皇上是不是累了?要不歇息一会。”她走过去,顺手将枕头垫在他的脑后。
这时,秀珠沏了茶来,她嘘了一声,示意动作放轻一点,接过茶来,摆摆手,秀珠会意,便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细微的吐气如兰拂在脸上,玄寂离略感诧异地掀开长睫,不期跌进一道痴痴的目光里,“你盯着我看什么?”她几乎趴在自己脸上凝视着,呼吸相闻的距离,空气中流动着暧昧的气息。
“哪有?臣妾就是想看看皇上睡着了没有。”脸倏地红透了,她觉得难为情极了。
扭捏的小女儿态令他忍不住伸出手去,却在堪堪抚在她脸上时,蓦然擒住了她精巧的下巴,声线骤然一冷:“听说你并不愿意嫁与朕,还逃过婚,有这回事吗?”
该来的终于来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迎着他迫人的眸光,轻声吐出一个字:“是。”
钳住下巴的手蓦然用力,指甲陷进了肉里,疼得她失口“嘶”了一声,“皇上,您那时不也抵触这门婚事吗?”新婚夜让她独守空房的事,他应该不会忘记吧!
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反将皇上一军,玄寂离眯起眸,细细打量起眼前的这张脸,巴掌大的精致小脸,镶嵌着精美无二的五官,眼神清澈如山间溪水,娇唇浅嘟,似有无限委屈,令人忍不住想要安抚。
委屈?
玄寂离冷笑一声:“朕不愿意这门亲事自有朕的道理,那么朕的皇后呢,因何不愿意?”
“臣妾与皇上素未谋面,此其一;臣妾还听说皇上……”她顿了顿,心一横,大胆说了出来:“听说皇上体弱多病,是以不喜。”
下巴上的力道蓦然一松,他撒了手,自袖中取出一件物什,甩在她身上,“不是因为这个吗?”声线冷而硬,仿佛从地狱里发出,令人头皮一麻。
她定晴一看,是一只荷包,就是它,害得自己百口莫辩。
“玩笑之作,算不得数的。”窦涟漪沉声回答。
“玩笑之作,算不得数。”他玩味似地重复着她的话,眸光陡然一寒,“可是朕听到的却不是这样,听说皇后与他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只差谈婚论嫁了。”
饶是她一直对自己说镇定,镇定,闻言,额头也滴出了汗珠子,原本是跪坐在榻上,赶紧伏了下去:“皇上明鉴,臣妾与战将军的确自小相识,也许也有过两小无猜的时光,可是后来他戌守边关,多年未见,臣妾对他的映像始终停留在孩提时代,即便有什么,也不过是镜中月水中花一样的少女情怀而已。”
“是吗?”这一问,口气极重,显见得他难以释怀:“那你与他私会在梅园,又怎么解释?”
“臣妾冤枉,臣妾并不知道战将军回京,又如何与人私会?只是那日巧遇,加上战将军临行之前去见过父亲,并带了一封家书来,如果一定要认罪,臣妾只认私传信件之罪,任凭皇上责罚。”
屋子里陷入静寂,于她而言,每一秒都是煎熬,许久,方从头顶上传来一声淡淡的命令:“起来说话。”
“谢皇上。”她松了一口气,爬起身来,荷包从身上滚落在炕上,不禁担忧地看了他一眼。
玄寂离唇边勾起一道讥讽的弧度:“这么差的绣工,也好意思拿出来送人。”
“皇上,不许取笑臣妾。”她拱进他的怀抱,羞得半天抬不起头来。
她身上特有的女性气息萦绕于鼻端,再沁入心脾,令人心神一荡,想起她方才的质问,不禁微微一笑:“四儿可想知道传闻中的你是什么样子?”他不想娶她,除了德安太后那层原因,与此传闻也不无关系。
“我,传闻中的样子?是什么,快说与我听。”窦涟漪一听,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反点着自己的鼻子,又是好奇又是担心。
“刁蛮,任性,兼之无礼;不喜欢读书,也不擅刺绣女红;琴棋书画一样不通,掏鸟上树倒是样样全,是京城有名的草包大小姐。”玄寂离一边数一边忍俊不禁,尤其是看到她吃瘪的样子,更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是她吗?应该是妹妹吧,可现在由她顶着包呢,断想不到自己原来在他心目中是这样一种形象,太差劲了。
“那现在呢,皇上也这么认为吗?”窦涟漪紧张兮兮地盯着他,好想他摇头说不是。
可是他眨了眨眼睛,用力点点头:“除了这些,四儿还胆大包天,个性刚直,不擅变通。”说到这,他点了一下她的小鼻头,“一点也不讨人喜欢。”
啊……
她张了张唇,只觉泄气极了,今天才知道自己身上居然有这么多缺点,别说他了,连自己都觉得自己讨人厌。
“寂离,四儿改还不行吗?”
委屈的表情,不自信的语气,还有浑身透出来的那股深深的失意,令他不忍骗她了,蓦然拥紧她,下巴在她的头上亲昵地蹭着:“改了还是四儿吗,傻瓜!”
“寂离刚才是骗我的,对不对?”她蓦然有些明白过来,双眸不错上珠地盯着他,一半儿是嗔怪,一半儿是欣喜。
见他忍俊不禁地点头,她蓦地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寂离好坏,不理你了。”
“转过身来。”说她胆子大,她还真来劲了,居然敢背对着皇上,老虎不发威,真当他是病猫了。
窦涟漪忽然醒悟,情急之下居然背对着皇上,这可是大不敬之罪哟,赶紧转了回去,伏在他怀里撒起娇来:“都怪寂离,弄得四儿心都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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