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涟漪硬着头皮答:“奴婢一时失手,弄破了淑妃娘娘的衣衫,怕被发现了责罚下来,是以想蒙混过关,只是奴婢不擅于此,便央求司制房的绣娘帮忙,不想还是被瞧破了,但请受罚。”
难怪,安景凉眼中一片释然。
“自请受罚是吗?”玄寂离的目光直视过来,仿佛利芒穿透她的心,冷而尖厉,只听得他缓缓开口:“给朕做一件寝衣。”
圣旨一下,扬长而去。
“是。”
坏了,她口中虽答应着,心里却着实慌得很,他是看出什么来了吗?还是一时心血来潮?这件寝衣,自己是倾心而做,还是胡乱做了,免得露出破绽?
窦涟漪心绪难平地给二妃见了礼,急急忙忙告辞而去。
“真是便宜她了,皇上居然只让她做一件衣服。”萧丽云还在愤愤不平,继尔娇柔一笑:“不过皇上还是很心疼我的。”
“那是心疼你吗,只怕是……”
安景凉原是看不得她那得意劲,想讥讽一句,话一出口,忽然醒悟到什么,或许,方才男人真正舍不得的是她?
看着前面那道纤弱却不失倔强的背影,安景凉倒吸了一口凉气,她都背叛他了,他还是舍不得,如真是如此,那实在是让人又嫉妒又害怕的一件事。
忽然想起行刑那天,千里之外的广陵王早不出现,晚不出现,突然现身,当时觉得奇怪,只是未及深想,如今看来,莫非……
“皇贵妃。”
突然抬高的一声打断了她的思绪,见萧丽云略含嗔意地问:“贵妃娘娘想什么想得这样入神,都叫了好几声,也没个反应。”
蠢货。
安景凉心中鄙夷地骂了一声,面上却依旧亲亲热热地,“还是别站在风口里了,边走边聊吧。”
两人便在贴身宫女的陪伴下缓缓前行,锦衣狐裘,倒成了冬日里难得的一道风景,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御花园,园子里的花都已经凋零了,草色枯黄,却是一派肃杀的情景。
安景凉指着那些衰草,颇有深意道:“花儿明年还会再开,可到底不是原来的那一朵了,倒是这些草,别看现在要死不活的,来年春风一吹,又是生机一片,就如同某些人......”
“皇贵妃到底想说什么?”
见萧丽云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她笑了笑:“没什么,只是忽然有些感慨而已,妹妹听着便是。”又道:“园子也没什么看头,天气又冷,本宫还要给皇上煮冰糖梨子羹,回了吧。”
这边,窦涟漪并没有直接回浣衣局,而去先去了一趟司制房,这皇宫没有秘密可言,这边掌事的王司制听她说明来意,神色虽是不喜,到底没有为难,着人给了她一匹皇上专用的明黄色丝绸。
她抱着绢物回去的时候,半路上碰到了秀珠与素云,大冬天的,两人急得满头是汗。
“我的小姐,您总算平安回来了,她们没把您怎样吧?”秀珠上来便问,顺手将她上上下下摸了一遍,才放了心。
这次的祸原是素云闯下的,那日一不小心将淑妃的衣服给搓破了,淑妃又是出了名的刁钻,素云吓坏了,窦涟漪便说交给她处理,这才惹来今天的麻烦。
“涟漪,听说你挨骂了,还挨了打,都是我的错。”素云搓着手,很是不安。
窦涟漪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我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骂了两句,至于打……”
说到这,她突然顿住了,上唇轻咬着下唇,划出一道浅浅的月牙,那两人越发急了,同声问:“真挨打了,打哪里了,重不重?”
“没有,没打成。”如果不是他心疼他的爱妃,幸许便挨上了,算了,不想这些了,没挨打便是万幸,管它前因后果。
素云诚心感激道:“谢谢你,若不是你扛下来,换了我,这顿罚肯定免不了。”
“那你救过我的命又怎么算,好啦,好啦,我搬不动了,你们能不能帮帮我。”谢来谢去的实在见外,她嗔怪地睨了两人一眼。
两丫头这才发觉她抱着一匹绢,忙一起来抢:“我来,我来。”
“不许碰。”她忽然别过身去,宝贝似地护着,这是给他做寝衣用的,她可不想别人染指。
那两人面面相觑,秀珠嘀咕道:“一会儿说抱不动了,一会儿又不许碰。”目光重新打到那匹丝质物上,那样的明黄色,宫中只有两个人可以用,中宫缺位,剩下的不就是……
嘿嘿,秀珠想到这,不禁笑了起来。
窦涟漪知道她笑什么,只装作没看见,她已经想好了,这是她为他做的第一件寝衣,必会用心去做,且想好了一套解释得通的说辞……
半个月后。
正是农历三月,记得去年此时,她在属于自己的院子里,过着日复一日的平静生活,何曾想到会经历后来的种种,窦涟漪手提锦盒,走在去往怡心殿的路上,不免生出些许感慨。
怡心殿外,不见总管李莲成,几名值守的小太监倒也都认得,她上前说明来意,其中一个道:“等着,我去问问。”
“问什么?皇上没空,谁也不见。”
一道俏生生的女声响起,却是断然拒客,窦涟漪不免惊奇地望过去,看着有几分眼熟,略想了想,猛然记起来了,是那晚躲在中宫殿柱子后,被他吓出来的宫女,叫金镯儿的。
听秀珠说起过,皇上宫中如今新添了位宫女,极是伶俐,还唱得一口动听的小曲,在皇上面前极是得意,想必就是她了。
“镯儿姑娘,我是来给皇上送寝衣的,烦请通报一声。”既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可不敢随便得罪,便客气道。
据说杏仁眼眼珠圆溜溜的,眼白略多,最是娇俏的那一种,今儿见了,果然所传不假,但见金镯儿瞪着眼睛,显得一双眼睛越发圆溜溜的,煞是有味道。
“送寝衣?你是司制局的?”
旁边的那位小太监赶紧上前,凑到她耳边嘀咕了几句,“前皇后?你也知道加一个前字,不就是一废后吗,瞧你小心的样。”金镯儿瞪了那家伙一眼,扬声不屑。
“烦请通传一声,好吗?”窦涟漪淡然若旧。
金镯儿不耐烦道:“给我吧,等皇上有空的时候,再呈上去。”
只好这样了,窦涟漪便将手中的锦盒递过去,毕竟是自己的心血,松手的时候略略迟滞了一下,惹来一顿呵斥:“松不松手啊,干脆别呈上去了。”
她急忙松了手,淡淡地说了一声“谢过”,转身离开。
怡心殿内,男人坐在御案后的阔背花梨木椅上,批完最后一道奏折,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手刚伸出去,一杯茶便递到了手上,揭开精致小盖,浮叶相抱似笋,不禁嗅了一口袅袅升腾的热气,果然是闻之若醉。
“湖洲的顾渚紫笋果然好,只是今年这么快便出来了?”
旁边立着的俏生宫女用特有的甜酥嗓音答道:“今儿个刚到,湖洲那边知道皇上喜爱,新茶一出来便赶紧进贡给宫里,您可是今年第一个品尝的呢。”
他赞赏地看了她一眼,吹开浮叶,浅啜了一口。
只一口,便试出这丫头下足了功夫,且不说他正念着这一口,只说这泡茶的水在85度至90度之间最好,泡三到四分钟时最佳。
“方才听外面吵吵嚷嚷的,什么事?”虽满意至极,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来,他一边品茶一边询问着。
“回皇上,有人给皇上送寝衣来,奴婢看见皇上正忙着,便将她打发走了。”
“寝衣呢。”玄寂离将茶杯往桌子上一顿,急问。
金镯儿眼里有一丝讶然,连忙从身后取出一个锦盒来,呈了上去。
锦盒很精美,让人不由自主地对里面的物品心生期待,他小心地打开盒盖,一条金龙跃入眼帘,便拿起来一抖,只一眼,便看出这针工远比不上那天,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她人呢?”
金镯儿没想到有此一问,怔了怔,答道:“已经走了。”
“去,叫她回来。”玄寂离将寝衣放回去,口气淡淡却不容置疑。
金镯儿眼里闪过一丝慌张,迟疑了一下,却是不敢违抗,恭应一声便急忙找人去,一路打听,总算在半路将人截到了,“你,等一下。”
窦涟漪听到背后有人喊,也不知道在叫谁,回过头一看,见是那位御前红人,不觉攒了攒眉头,迅即松开了。
“镯儿姑娘是在叫我吗?”
金镯儿满心不痛快,杏眼圆睁道:“你以为我喜欢叫你呀,若不是皇上有话要问,我会跑这一趟吗?”
这话好没道理,好像是她叫她多跑了这一趟似的,当时是谁拦着死活不让进的,窦涟漪也懒得跟她理论,掉头便回怡心殿。
这次无人敢拦,径直进了御书房,“奴婢叩见皇上。”半天不见回音,抬头一看,他以肘支在桌子上,正在假寐。
皇帝是天下最尊贵的,也是天下最辛苦的,她从地上爬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后,素手搭在他的双肩上,正要帮他去去乏,蓦然看见他头上的发略微松散了,想都没想,便轻轻地摘下束发金冠,墨发一把攒在手里。
挽发结情终白首,蓦然想起这句,手抖了一抖,三千乌丝哗然散开,将她吓了一跳,正要伸手去补救,腰肢被一股大力带着一转,一沉,人便跌倒在男人的怀中。
狭长凤眸眼尾斜挑,玉面俊逸非凡,雪肌,略微失色的唇,说不出的绝艳,墨发披散在肩头,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慷懒而魅惑的气息。
她只看了一眼,便深深地迷醉其中,再不能自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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