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刚把行李箱放下便来人事部找王姐的九龙,在接到她递来的工作证时不由得惊讶道。
“咦?”王姐也吃了一惊问,“咦什么呢?”
“王姐,我怎么成了助理呢?”九龙抿嘴笑着问。
“助理不好吗?”王姐也抿嘴笑着问。
“好是好,可是给谁当助理呢?”九龙又问。
“你猜是谁呢?”王姐神秘兮兮地问。
“嗯——”九龙眉头紧锁片刻后说,“猜不出来,还是拜托你告诉我吧。”
“我一时叫不起是什么车间了,就是那个什么车间的——”一脸平静的王姐故意一字一顿地说,“化——班——长!”
“哦,化班长!”九龙颇感失望地说,“他是油漆打磨车间的。”
“呵呵,跟你开玩笑呢,看把你委屈的。”王姐摇摇头并叹了口气说,“是张厂长!”
“怎么——怎么会是他呢?”九龙苦笑着问。
“怎么,不好啊?”王姐眉头紧锁道,“你若是不想做,那我帮你向张厂长说说,然后给你换个职位,也再麻烦他另选个助理吧。你可别不知足,要知道有多少人想要这个职位呢!”
“王姐,我不是那个意思。”九龙慌忙解释道,“好事来的太突然了,我是一时高兴才说错了话。”
“算了,我不会计较的。”王姐叹气道,“以后说话可要留点心,别在张厂长面前说错了话。”
“嗯,知道了。”九龙使劲点点头又堆笑低声问,“王姐,为什么会安排我这个职位呢?”
“是这样的,由于你在实习期间表现得不错,特别是你上交的那份实**结被张厂长看中了,而恰好半个月前他的助理被调到调度部做了经理,就是那个陈姐,你们都见过的。所以呢,张厂长就叫我们人事部安排你做他的助理。”王姐一本正经地说,“不过,你还没有被正式任命,还要看你试用期的表现。你可要好好把握住机会,别忘了我们彼此的选择一开始就是双向的,你的职位可不是一成不变的,而且你未必能留在这里!”
“嗯,我会努力的!”九龙信誓旦旦地说。
“明天你先去找张厂长,向他报到,然后看他怎么安排你。”王姐喝了一小口茶水问,“你知道张厂长的办公室吗?”
“知道!”九龙点了点头说,“不就是跟调度挨着的那个办公室嘛。”
“那就好,明天你就自己去找他吧。”王姐突然想到了什么,美滋滋地欣赏着他的发型说,“你的发型挺有个性的,但只适合在大学里,而不适合在单位里,特别是你现在的职位,是不是该忍痛割爱呢?”
“这个——”九龙犹豫不决地嘟囔道,“我留了好几年了,我的头发本来就长的慢,而且——”
“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王姐打断他的话说,“我只是给你提个建议,你回去好好考虑一下吧。我还有事呢!”
九龙心事重重地回到宿舍,一面整理着行李箱和旅行包里的东西,一面思考着去理发的事。毕业旅行前,他已经收拾好了来单位要带的一切东西,除了手机、电脑和各类证书及一些像样的四季衣服外,还有些看似无关紧要却是他情感上不可缺少的东西:那沓被几个人拿去看过的装订好的稿纸和几本没被卖掉的课本,对了,还有几本专门买的跟家具有关的书;那支精致的钢笔和那封简短的鼓励小信;那张缺少一个邮局的印章的明信片和那封在海拔五千多米的帐篷里写的长信。遗憾的是少了那把见证了一段短暂爱情的雨伞,而还能偶尔想起来的是那两本又被卖给校门口的二手书店的夹着枫叶书签且其中一片写着一首诗和“寒梅”署名的名著。一个大学生在校期间的东西当然不止这些,有那部分生活中用的像衣架、水桶类的送给了宿管的阿姨,那部分学习中用的像听英语听力时用的耳机、作图工具等送给了学弟们,唯有那把在跳蚤市场买来的椅子以五元钱在跳蚤市场卖了,缘不结空嘛。若是去理发,剪掉了那束十来公分长的久久毛,换了发型还可以慢慢习惯,而辜负了自己的心就不忍了。另外,久久毛既是自己的QQ昵称,也是自己准备用在已经很久没写了的这部长篇小说的笔名。若是还留着,就可能会失去可能只有一次的当厂长助理的机会,也就失去了追求雪莉的筹码,更打乱了以后几年甚至一辈子的人生规划。那究竟该不该剪掉呢?当他徒步快到理发店门口时,猛然间做出了决定——剪,无非是一束头发而已,剪掉了还可以再留,大不了把它珍藏起来,用一块干净的黄绸布包裹好,同那沓稿纸放在一起,只要它还在,梦想就在。
即便如此想得开,可当夜还是失眠了!
这片工业区虽然离海不远,但炎热的天气使得大多数单位里的人们不得不每天中午喝一小瓶藿香正气水来防暑。厂房的三楼是油漆线的后段工序和包装车间,尽管东面的玻璃窗上安装了五六台冷风机,但依然闷热,热的像火炉,闷的像蒸笼。若不是在靠近工作台的柱子上安装了风扇,汗流浃背的九龙会一刻也受不了的。已经半个月呀,他一直在包装车间给那些成品门板套透明塑料袋子。那天一大早,他去向张厂长报到,张厂长带他来三楼找管理油漆线(包括包装车间)的严经理。别看严经理是个四十岁上下的长得一般的女人,九龙实习期间见过她给下面的主任、班长和员工们开晨会时的情形,不仅有口才,而且有魄力。张厂长叫她先带九龙学习一段时间,九龙以为是跟着她学习一些主要技能和处理一些常遇的问题,没想到她当着张厂长的面粗声大气地直接命令九龙去包装车间套袋子。起初,他认为她是在故意考验他的吃苦耐劳,但现在他不这么认为了,所以少不了在干活时会有情绪,而那些无辜的门板便成了他发泄的对象,还好没有摔坏。
“严姐,我来套袋子吧。”满头大汗的九龙走近工作台时,故作若无其事地对严经理说。
“不用了,你去忙你的吧。”严姐难得语气温和地说,“学弟学妹们过来了,你做个好榜样才重要。”
今年三月份,丁老板突然在学校里租了一间大教室,摆了十几台电脑,办了一个学习班,招了十几个与家具相关专业的大三学生,隔三差五会给他们上课,每月给他们卡里打两百元作为生活补贴。现在放暑假了,丁老板叫人事部的人负责带他们来厂里实习一个月,期间既报销往返路费,还免费提供食宿,不过是没有分文工资的。他们来了四五天了,每天无所事事地夹着个本子和笔在这车间里四处乱转悠。看到他们,九龙就像看到几个月前的自己,心里总想着带带他们,并将自己在工作方面所知道的全部分享给他们,何况自己目前是唯一在车间里呆着的大学生。每天的下午三点半到三点四十五是所有员工们的抽烟时间,于是他就在这个当儿,带着学弟学妹在车间里学习。这是第一次,却也是最后一次。按理说就不该有第一次,但毕竟昨天下午答应了他们。
“那倒不是,我只是不想让他们对我们单位失望。”九龙堆笑说,“唉,时间过得真快,还没走几道工序,就一个多小时过去了。还好,没把套袋子的事给彻底忘了。”
“就算忘了也没关系的。”严姐笑眯眯地说,“这点小事就不算事,包装工不做班长做,班长顾不上主任上,主任忙不来我来干!”
“我也就说嘛,我只是来帮那些包装工套袋子的,而不是专门做这个的。”九龙长舒口气说,“有些包装工们真是说话不动脑筋,非要说这是我的事,如果超期了或完不成产量,就有我的责任。又说什么也让我晚上加班,还说什么谁谁谁说了,套袋子的事就是我的,真是可笑,张厂长都没这么说,那谁说的都扯淡!”
“用不着跟他们一般见识。”严姐嘭地打开工作台上的一罐饮料,咕噜咕噜喝了几口,指着不远处的一**作台接着说,“那边好像还有几罐饮料,想喝就过去自己拿吧。”
“不了,谢谢。”九龙补充说,“我在减肥,很久不吃带甜的东西了,也没喝过饮料。”
严经理没再作声,低下头只顾套袋子。
“严姐,我上午见有些有质量问题的产品被包装工们不小心——”
“我没看见!”严姐打断他的话,颇感不耐烦地说,“这里的很多人不是好惹的,这里的很多事不是好管的,跟自己没关系的事就当没看见,自己不了解的人也少说些得罪人的话,知道吗?”
“谢谢严姐的提醒。”九龙点点头,脸红耳赤地说,“是我多管闲事了。”
“你还有别的事吗?”严姐问。
“没什么,就是套袋子的事。”九龙回答说。
“那你就去别处转转吧,多看看是有好处的。”严姐继续说,“今天是月底,我们要赶着出产量,起码也要忙到明天早上的。”
“严姐,我离下班还有半个来小时,真的不用我帮你套袋子了吗?”九龙近乎恳求道。
“花姐——”严姐好像并没有听九龙说话,而是朝一个包装工扯着嗓门喊道,“过来拉货!”
一下子无所事事的九龙,瞎转悠了一会便来到一楼的贴皮车间找任班长闲聊了,自然是把刚才与严经理的一段对话一五一十说一遍了。任班长听了他的描述后,既拍手称快,也有所担忧,拍手称快的原因说了很多,而后者只字未提。
这半个月来,他几乎天天都会来找任班长聊会儿天,多数时候是在发牢骚。当任班长告诉他厂长助理的级别几乎是在经理之上时,他便开始吵架似的批评那些催促他套袋子的包装工,并指槐骂桑地数落那些误导和唆使那些包装工的人,其中自然包括严经理,且几乎就是针对她一人;当任班长告诉他严经理的耳目很多时,他就再没有对严经理管辖范围内的任何人说过所谓的得罪人的话,而那个包装车间的打木箱的吴师傅例外,因为在他看来,他是个顶老实的人,且貌似自然而然成了自己的耳目。吴师傅曾主动教他一些打木箱的技巧,跟他说过严经理与某些人的亲戚关系,替他作为一个堂堂厂长助理而在干普通员工的活儿抱不平,帮他数落过那些粗鲁的包装工,甚至对他说过严经理的种种不好;当任班长无意间说吴师傅是严经理的姑夫时,他险些当场晕了过去,还哪有脸告诉任班长自己对吴师傅说过的那些掏心窝的咒骂严经理的话;当任班长告诉他严经理这样做的目的主要是排挤他,逼得让他自己放弃这个职位,就算没有得逞,起码可以使他以后在她面前不敢有不利她的话语和事。对此,他有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若是忍耐一时,却意味着以后长久要受气;若是立刻对着干,败了,就会失去这个职位,胜了,以后在她面前才是个真正的厂长助理。最终,他选择了后者,却是在前者的掩护下。因此,那天下午,他既答应严经理加快套袋子,又向她提出在抽烟的当儿带学弟学妹们到下面学习,却故意延长了时间。
连续个把星期,九龙没有再套过袋子。不是不套,而是没有机会,那些包装工们都自己在动手。当他套袋子时,他迫不及待地要去学习,而如今不套袋子了,却突然觉得无所事事了。多数时间,无非是在这里看看,又去那里转转,却未曾离开过车间的三楼。不论是在哪道工序,他都很少说话,多数时候是在听。他几乎不动手,如果有某个班长或主任笑眯眯地麻烦他帮忙时,他也只是帮一会,一会就不声不响地离开了。之所以这样,其实并非怕出汗,而是担心因此又得罪了某个人,俗话说“一碗米养一个恩人,一升米养一个仇人”。他听说现在的家具的亮点在于其油漆工艺,所以在油漆车间转悠,而能学到的只是皮毛,无所用处。他不禁有些迷茫,因迷茫而担心,又因担心而不敢向张厂长说什么,包括不套袋子的事。
三楼唯有一道工序不属于严经理管(起码名义上如此,而实际情况还不了解)——终检(最后一道检验工序,由品控部管)。检验员是两个四十来岁的女人——罗姐和平姐。平时,她们很少主动与任何人闲谈,但若有人主动跟她们搭讪,她们就会显得很健谈,脸上也会时不时绽放出笑容。九龙向她们问过一些产品质量方面的问题,她们始终不厌其烦地尽其所知说出,因此他会尽可能帮她们干点力所能及的事。有一次,她俩开出一个内返单(就是工厂内部工序的返修单,上面写着出现的问题,罚那个车间和罚多少钱,由那个车间负责返修和协助返修等主要内容。每张内返单都有四联,白色的一联先由品控部的肖经理做报表,然后交给财务部留底,粉色和黄色的两联在车间里流转,当产品返修完时作废,绿色的由开单的质检员留底,方便以后核对),是两块两米多长的大门板有油漆色差问题,需要处理净油漆并重新喷漆,她俩一时忙得走不开身,就麻烦九龙帮忙将内返单和门板送给二楼负责打磨的王主任。他用支架车(厂里自制的专门用来转送做过油漆的成品的车辆)拉着那两块大门板乘坐货运电梯来到二楼,然后直接拉到打磨车间找王主任。王主任却叫他拉到一楼找负责白身砂光的赵班长,他又拉着支架车乘货运电梯来到一楼,好容易找到了赵班长,却又叫他去找二楼的王主任。哭笑不得的他索性拉着支架车回到终检。罗姐听说后很生气,同他拉着车子去找王主任,王主任立刻喜笑颜开地去处理问题了。厂长助理竟然还没一个普通的检验员有面子,于是憋了满肚子火气的九龙难免在罗姐和平姐面前发几句牢骚,她们不仅对他说了些安慰的话,而且告诉了他去年九月份因合同到期而离职的品控部的马经理的事。正式辞职后,张厂长叫马经理多呆一段时间,目的是带出来现任品控部经理的肖经理,于是他又正常上了一个月的班,却纯属义务劳动,气得他在她们送行时喝了很多酒,并含泪说了句“我对他有义,他却对我无情”!
这天上午,九龙突然接到王姐的电话,叫他到小会议室单独谈谈。
“第一个月的试用期快结束了,你觉得自己的表现怎么样呢?”王姐看着手机头也不抬地问。
“不怎么样吧。”九龙自嘲道,“什么都没学到,而且心烦意乱的。”
“为什么呢?”王姐继续看着手机问。
“一下子我说不清楚,反正——”
“那好,换个问法吧。”王姐打断了他的话,将手机搁在会议桌上,舒了口气问,“是个人原因呢?还是别人的原因呢?”
“主要是个人原因吧。”九龙吞吞吐吐地说,“但也跟别人有关系。”
“说实话,我对你很失望!”王姐唉声叹气道,“你没学到东西并不重要,大不了多花些时间还可以弥补,但名声坏了就很难再改变别人对你的看法了,你知道吗?你自己真的知道吗?”
“这个道理我知道——”九龙顿时脸色苍白地说,“可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那我告诉你吧,可我的话不会那么好听,你要有心理准备。”王姐盯着他看了片刻后严肃地说,“有领导对你的评价是高傲自大,目中无人,跟个大爷似的,还老喜欢唱对台戏。其实,不说你现在根本就没有资格这么做,就算以后有资格这么做也不该做,否则会招人讨厌,甚至比一堆狗屎还令人恶心。尽管有时候你的出发点是好的,但要懂得与别人商量,不然就是对别人的极不尊重,特别是要跟张厂长多沟通;张厂长对某些领导的话不会全信,所以才询问了一些员工,一个人说你坏值得怀疑,可多个人说你坏就是事实,尽管事实不是那样。有员工说你好逸恶劳,既然懒得动手也就算了,竟然连话都懒得说,索性不说话也就算了,偏偏非要背后议论某些领导和员工的不是。不能吃苦就没法在生产部呆下去,你也看到了,车间里有多少主任和经理都是在满头大汗地干活儿。不问不动手就一直什么都不会,想要有所收获,就该比别人付出更多。不仅仅是我们单位,所有的单位都一样,里面的关系很复杂,有时候表面上互相是仇人,其实私下里他们是亲戚,所以任何单位里的水都很深,简直防不胜防。你一定要记住,虽然你一下子分不清哪些人是你的朋友,哪些人是你的敌人,但你可以管好自己的嘴,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对别人有利和不利的话都不该说,否则你会无形中得罪人,且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一大片,得罪了人的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说实话,我觉得你并不像他们说的那样,定是你的嘴巴惹来的祸,好自为之吧!”
“王姐——”九龙沉默了许久,目光由愤怒变为委屈,声音颤抖地问,“是不是我已被撤掉了助理的职位呢?”
“既然张厂长让我来找你谈,那说明他对你并没有完全失去希望!”王姐担心地说,“不过,你给他的印象已经不太好了,若是他完全放弃了你,估计别的部门也不会接纳你,那样就只能把你辞掉了,这可不是件光彩的事!”
“王姐,我现在该怎么办?”九龙泪花花地问。
“从哪里跌倒就行哪里站起来嘛!”王姐握紧拳头咬牙切齿地说,“离试用期结束还有两个月,你要不惜一切把自己失去的夺回来,并证明你不是他们说的那种人,让那些污言秽语反过来惩罚诽谤你的人!”
“可我还是找不到努力的方向,真不知道——”
“去问,就问张厂长!”王姐脆生生地说,“向他诉苦,说明你信任他且有胆量;向他请教问题,说明你佩服他且知道学习;向他谈想法,说明你尊敬他且有上进心,他定会给你安排具体工作,并一步步带你成为合格的甚至出色的助理!”
“嗯!”九龙使劲点了点头,盯着她看了片刻后抿嘴笑道,“王姐,你是我在这里的老师,真的很感激你!”
“我只是专科毕业,而且还是女的,能在这里用三年的时间做到人事部经理,也算在这里实现了我的个人价值,而你们本科毕业的几个大老爷们,三年后一定要比我有出息才是。”王姐突然泪花花地说,“我现在还能点拨你们几句,用不了多久我就要辞职回老家去结婚了,而且不回来了,正因为这样,我才不怕得罪别人而对你说了这么多心里话。好久了,我都没说过这么真的话,感觉就是不一样啊!”
“王姐,提前祝你们新婚快乐!”九龙起身向她鞠了一躬,然后坐下又说,“王姐,我和我的同伴们一定不会辜负你的!”
“对了,九月中旬会有一个大学生座谈会,是老板安排的,他想与你们当面聊聊,并知道你们学到了什么,又在各方面有什么样的变化,所以你们要提前做好准备,千万不要让老板失望了。”王姐拿起桌上的手机继续说,“那时我还没走,期待你们的好表现!”
“等座谈会结束后,我们几个好好地送送你!”九龙激动地说,“以后可要常联系,我们会想你的。”
“嗯,谢谢你们!”王姐低下头专心地看着手机说,“好了,我还有事,你去忙吧。”
当天下班后,九龙带了两罐饮料来到严经理的宿舍,虽说是随便聊天,实则是向她道歉,言语中尽是自己的不对。其实,从他一进门,她就知道他是来道歉的,所以言语和声色一改常态,表示接受了他的道歉。而说实话,他不甘心这样做,若是心甘情愿,他会直接了当地道歉,而不是拐弯抹角的,所以他觉得很委屈,并暗下决心要寻找最好的机会来报复她。另外,在他看来,这件事已经被很多人知道了,包括雪莉。因为他曾好几次路过调度的办公室时,见严经理坐在雪莉旁嘻嘻哈哈的。
尽管一夜似睡非睡,但次日他依然精神抖擞地去找张厂长,还没等他说明来意,张厂长便先叫他追踪木工段各车间里所有的内返单,这样一则能深入了解木工段的工艺流程,二则可以更加熟悉现场人员而方便以后的工作。这一回,他顾不得汗流浃背,只顾抱着沉甸甸的半成品上下楼和在各车间进出,双手被碰伤或划伤已成家常便饭。有一次他的额头撞在了一大块密度板的尖角上,当时就撞懵了,蹲在原地半个小时后才缓过来,然后到厕所里洗了洗额头上血,继续去追踪内返单。他对任何人都特别友好,称呼亲切,说话温和,多数时候为了让他们先加工比较急的内返单,还会给他们打一阵下手。若是遇上那些性格暴躁的,买一两次饮料或散一两次烟就解决了。半个月之后,木工段的内返单不仅再没有超期的,反而往往是提前完成。这令张厂长很满意,因此好几次在每天中午的例会上夸奖了他。同时,一度被当成纸上谈兵的有关内返单超期的考核制度又一次被当回事儿执行起来。从那时起,他不再像之前那么辛苦了,有更多的自由时间学习其他的和留意现场存在的问题,并做了记录和整理。
这天上午,他见二楼西北角的一片空地上有几个机修师傅正在为十几辆地轨线上专用的车更换底板。虽然新的底板的两个端头不再是直角的(从侧面看),却也不是斜角的,而是弧度的。底板的两端由直角改成斜角(可避免因地轨连接处的高度差而撞坏底板)是他实**结里所提的第一点建议,至于改成弧度是他起初的想法,因不便于加工而改成斜角。他不由得过去问机修师傅其原因,他们说板式备料车间的陈班长送上来的底板就是这样的,于是他又去问陈班长,陈班长说是张厂长叫他这么做的,仍然不惑的他便又来找任班长。
“知足吧!”任班长不紧不慢地说,“这就是我之前对你说的,不要把建议提的太好了,要留些不足。好比打仗,尽管你有本事把对方杀的片甲不留,但也要留几个活口给张厂长,且起码也得是个长官或将军一类的。唉,幸好张厂长还有能力把它改成弧度的,否则你看到的底板还是直角的。”
“太复杂了!”九龙叹息道,“这比解决一道综合了物理、化学、数学、英语、语文、历史、生物、天文、地里等科目的题还难。”
“次数多了就习惯了。”任班长突然严肃地问,“你所提的第三个建议,现在怎么样了?”
“再用不了几个晚上就完成了。”九龙美滋滋地说,“现在就差一些简单的图片了。”
“不要急,要等到试用期过后再上交。”任班长叹息道,“你现在还能继续挂着助理的名,或许与你的这个建议有很大的关系。另外,我可要提醒你,但不知道你感觉到了没有,很明显的,别整天脑袋像进水了一样的!”
“真没感觉到什么啊——”九龙瞪大眼睛问,“难道我又大祸临头了吗?”
“差不多了!”任班长摇摇头说,“下午记得给我买罐饮料,我就告诉你!”
“现在就去给你买,你等着。”
九龙说着便掏出了钱夹,正准备离开时,任班长急忙喊道:“回来吧,跟你开玩笑呢!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只是想提醒一下你,在这里哪些人是张厂长的红人,红人就是爷,爷就考核不得,考核了就等于不给张厂长面子,一次两次还行,次数多了你就麻烦了。”
“哪些人是红人呢?”九龙眉头紧锁道,“这样做不就有失公平了嘛,一碗水端不平,还不如拿个空碗呢!”
“你那陈姐不是经常在例会上汇报哪些班组有超期单嘛,你留意一下就知道了。”任班长摇摇头继续说,“得罪下面的人有张厂长给你撑着,他们不敢把你怎么样,但是得罪了张厂长,你是划不来的。”
“为什么总是逼我做一些我不愿意做的事呢?这样下去,我会变成什么样的人了?”九龙担心地说,“张厂长和陈经理能那样做,可我真的也能那样做吗?怕就怕我下面的人也不好惹。退一步说我也能那样做,可被惩罚的都是好人,我的良心过意不去啊!”
“现实就这样,我只是提醒一下你,怎么做还是你看着办吧。”任班长接着说,“可别忘了你的职位来之不易,可别再失去了!”
“这才刚开始——唉,看来这个助理真不好当啊!”九龙叹息道,“我真不想这么做,难道就没有某方面的工作是张厂长一视同仁的吗?”
“有,肯定有的。”任班长说,“现场管理和卫生,尤其是设备。在这方面,在他眼里就没有什么红人白人之分。当你正式转正后,这方面的工作就是你的了,那时你能放开手做,可你能比张厂长有所突破吗?四五年了,你在这里所能看见的就没变过,而那些这几个方面有问题的照片就那么重复的几张!”
九龙笑而不说。
“嗯,看来你是成竹在胸了。”任班长收起笑容继续说,“不管怎么说,你要学会察言观色,做在张厂长说之前,否则就不称职了!”
“嗯,谢啦,我的任老师!”九龙笑呵呵地说,“任哥,我先走了,你忙吧。”
“等等——”任班长像是忘了要说什么,想了想这才说,“那个你跟雪莉最近有没有进展呢?你进办公室的机会比实习时多了,难道就没有勇敢一点点吗?起码应该搭讪过了吧?”
“什么都没有——”九龙舒了口气接着说,“哪天被正式任命了助理,我觉得自己才有资格跟她搭讪!”
“快了,只要再努力一点点就机会到了。”任班长略有所思地说,“机会是要把握的,但要先看准了。”
“我现在还不懂,但我也不问你为什么了。”九龙突然抿嘴笑道,“很多问题,都是亲身经历了才知道准确答案!”
“呵呵,别急着离开,你还没给我买饮料呢!”任班长开玩笑说,“刚才不叫你买是客气话,难道你就真的不买了吗?”
“没问题,你等着,我马上去买来。”九龙补充说,“我知道,葡萄味的!”
几天后,九龙主动向张厂长申请要协助同时负责机修部的副厂长检查设备卫生。张厂长不假思索地就答应了,且对他充满了期待,然而连续检查了几次,每次所拍的照片与之前大同小异,且寥寥无几。因此,张厂长对他有些失望,那些班组长们在例会上也对他投来嘲笑的目光,而他不以为然。很快又到了月底,全厂要进行一次彻底的大扫除,接着是检查设备卫生,过去这个时候的每次检查是几乎拍不到任何照片的,可这次大不一样,所拍的照片不仅比前两个月所拍的总数还多,且没有一张是重复的和之前出现过的。在这方面一直被称为模范车间的白身砂光车间竟然是被拍的照片最多的车间。当九龙在例会上用投影仪播放时,在场的人都目瞪口呆了。就是这次例会,一向有事没事都要滔滔不绝说个二三十分钟的张厂长竟然一句话也没说,便叫主持会议的陈经理(陈姐)宣布散会了。
为什么九龙要申请协助检查设备卫生呢?原因有三个:一是张厂长在这方面的考核上对各班组长一视同仁;二是实木备料车间的一次小的设备火灾使他无意间发现了那些平时被忽视了的死角的卫生;三是出于对单位安全的负责,以防那些死角处积压的木屑在外界温度高的时候引发自燃。为什么他前几次拍的照片与之前的大同小异呢?原因有三个:一是那段时间他正在加紧时间向一位关系不错的机修师傅请教所有设备死角的位置及如何打开;二是故意让那些班组长们毫无防备;三是在等待月底大扫除后的这次检查。想必副厂长早已知道他要这么做了,不然当突然看到他所带的那些扳手时会表现得那么平静。总而言之,他这么做有两个目的:一是在张厂长面前表现自我;二是为自己提前戴上一顶叫公平的“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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