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红颜辞（二）

　　她望眼欲穿，见他出现极是欢喜，激动地往前移了两步，那已跪伤的膝盖疼得一颤，促使她摔倒在地，泥泞四溅。

　　嬴阳跑去把她扶起，在他眸中竟能捕捉到一抹柔情。她抬眸莞尔一笑，双目淌过行行热泪。

　　“我带你回家，从今以后，我便唤你为秋离可好？”

　　嬴阳不知，这句话竟成了她一生的依靠，她忘记了所有事物，唯独记得他对自己说过的承诺。

　　雨水和泪水打湿了她的眼眶，只觉眼前一片水雾蒙蒙，她呢喃：“多谢恩公收留，秋离往后必定好生服侍，当牛做马，是生是死，秋离也无怨无悔……”

　　他见她穷途末路，只能破例一次将她收留，带回了自家府邸。

　　钟离府。

　　府邸立在群山之上，常年烟雾缭绕，好似人间仙境，世外桃源，登山极目远眺，层峦耸翠，可谓是钟灵毓秀。

　　大门顶端悬着黑色匾额，题字‘钟离涧’，一眼望去，珠帘逶迤倾泻，纱幔垂曳，倚在水亭雕花木栏旁。

　　嬴阳告诉秋离，往后这便是她的家。钟离府又叫嬴府，以氏题名，亦可以姓，如今他一人住在这里，秋离便成了他府内唯一的丫鬟。

　　秋离知道，他是楚国的下臣，自幼无一亲人在世，只是他不甘做一平凡之人，为实现抱负，故寒窗苦读。

　　浮生半日闲，他常常在庭院内习武，一招一式，秋离看得真真切切，蓦然回首间，记忆深处里，白衣翩然。

　　读书读到夜半时，她为他挑灯夜读;习武习到正兴起，她在一旁擦拭窗棂。

　　她的倩影每每摇曳在身边时，嬴阳也只是淡然一笑。

　　涉世未深，十三岁的小丫头，对所有事物持有新鲜，总是喜欢缠着他，赖在他身边。他拗不过她，抿嘴一笑。

　　那一年，他二十岁，弱冠之年，翩翩少年时，他也不曾想，日后竟然会多了一个“妹妹”。

　　“恩公，你教我识字呗！”

　　“恩公，这个字怎么念啊？”

　　嬴阳对所有人冷漠，唯独对她略有不同，细心教导。

　　“此诗出自《诗经》，乃周朝时所创，名为“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夜半三更，屋内灯火幽微，秋离拿着帛书在屋内徘徊，势必要把这首诗歌背熟，念到熟悉字眼时，恍惚间一愣。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蓁蓁……”

　　几日后。

　　夜深，秋离会习字了。她让嬴阳教自己如何写字，她的字写得笔精墨妙，他对其夸赞，她挥舞着兴高采烈。

　　又一年春光，草长莺飞，燕雀啁啾，翠柳丝绦拂堤，絮飞满天，黄鹂鸣啭声，惊醒了万物，唤走了严冬。

　　春雨绸缪，积雪融化，冰雪汇聚成小溪，淙淙地流淌着，生机盎然，绿茵遍野，驻足悄然润物。

　　这一年，嬴阳二十一，也曾鲜衣怒马，不想那时祸从天降，此后翩翩少年郎，以梦为马，莫负韶华。

　　秋离年方十四，正值豆蔻年华，稚童十分的声音也变得清脆温婉，常常跟着他身后，屁颠屁颠地走着，真像个小跟班。

　　习武之时，她在一旁擦拭着门窗，一旁踮脚遥望，望穿秋水，殷勤至极，只因庭院内的几颗小树挡住了她的视线。

　　一个不小心，她撞到了窗棂，摸了摸被撞到的头，她撇撇嘴，嬴阳察觉到，停下手中的动作。

　　“你过来。”

　　“啊？”她愣了愣，反应过来，放下手中的抹布走去，“哦，是。”

　　嬴阳见她捂着脑袋，问：“你的头怎么了？”

　　“没事。恩公你叫我来什么事啊？”她放下手，继而问道。

　　他把剑递给秋离，“我教你舞剑。”

　　“啊？可是……”

　　她还未说完，他却抢先一步，手把手地教她舞剑，秋离顺着他的动作，虽然舞起来生硬得很。

　　入夜微凉，时至中秋。

　　露凝为霜，鸿雁南飞，垂柳微黄，晕开一圈圈涟漪，秋色漫染南山，层林尽染，秋风何冽。

　　申时一刻，嬴阳在书屋内写奏折，秋离在旁边磨墨，撰写奏折本是一件极其谨慎的事，秋离却不小心打翻了砚台。

　　墨撒帛书，她见势慌忙收拾，心里愧疚不已，嬴阳没说什么，只是帮着收拾。

　　次日。

　　仍在钟离涧书房内，嬴阳身为楚国臣僚，每日除上朝议事外，其余时间自然是在家中批改奏折，为大王效命。

　　批改奏折本是国君必做之事，却叫一臣僚来批不过是为了试探。

　　若他批得好大王自然嘉奖，可又怕太好，遭到旁人忌妒也是一威胁，若他批得不好大王自然降罪。

　　因此，左右都是一死，若他不接便是抗旨，只有靠自己掌握分寸。

　　正当他心绪烦闷时，秋离端茶前来服侍，又一个不小心，绊倒在地，茶水尽撒他衣袖上，茶香四溢。

　　“会不会伺候？”

　　他正心绪烦闷，这一举动不免让他更为恼火，怒斥。

　　秋离慌了，她本是为了报恩，却没想到竟会发生这种事。她知道恩公对所有人冷漠，她胆小，他这一吼她就急忙下跪。

　　“秋离知错，秋离这就收拾。”

　　她自知自己无家可归，这里便是自己唯一的家，恩公不仅是她的亲人，更是她的主人。

　　她这一想，眼泪哽咽而出，那双美目泪水汪汪，抬眸问：“恩公，秋离是不是特别笨，做什么事都做不好？”

　　他愣怔，又恢复以往的漠然，道：“你自己心知肚明，我还要改奏折，收拾完了就退下。”

　　自嬴阳那次大怒后，秋离便不再像初识那样黏他了。见到他也只是恭恭敬敬的问候，距离愈来愈远，以免失了礼数，又惹恩公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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