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戎马倥偬 第一章 鬼子来了（2）

保定城里，人头攒动，到处张贴着抗日救国标语。一个打扮颇为现代的短发女子，站在街头的桌子上，面对人群在慷慨激昂地演讲：“同胞们，父老兄弟姐妹们，平津危急！华北危急！中华民族危急！现在，日本帝国主义铁蹄正肆意践踏我中华大地，他们要裂我疆土，占我国家，亡我中华！同胞们，醒醒吧，我们再也不能做东方睡狮，我们四万万同胞只有众志成城，才能将日寇赶出我们的国土。同胞们，在我中华大地上，日本鬼子杀我同胞，奸我妻女，他们要亡我中华，我们要奋起反抗，永不屈服，我们要用我们的身体筑起中华民族新的长城，阻挡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

这位演讲的女子就是焦焕良的女儿焦敏。

史老头一行人进了城门后，史老头回过头来，小心翼翼地对傅管家说：“大管家，您看咱们上哪？”

傅管家探出头来，瞅了瞅周围环境，“直接去小姐家。”

史老头朝狗剩喊道：“狗剩，前面带路，去小姐家！”

正好来到十字路口。狗剩跟傅管家来过保定府小姐住的地方，所以，他没犹豫，像认识路一样，利索地拐进了右边那条道。一行人进了闹市区，经过焦敏演讲的地方。史大鹏眼尖，一眼就看见小姐站在高处正在演讲，他跳下马，来到史老头跟前：“爹，您看，那不是咱东家的小姐吗。”

傅管家听见史大鹏说看见小姐了，慌忙从车厢里钻出来，一看，那大声讲话的正是小姐，连忙下车。几个人一块儿进了听演讲的人群，挤到小姐跟前，见小姐正在讲话，不好意思打扰，就干站着听起来，看小姐在讲啥。

“日本人，现在已经占领了北平，正在向保定开来，****已经下令跟日本军队在此决战。我们要响应****的号召，勇敢地站出来，支援前线，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全国上下团结一心，将日本帝国主义赶出中国！”

焦敏已经结束了演讲，举起右手，在领头呼口号：“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人群像被点着了的炮仗一样，群情振奋，个个都举起手，跟着喊：“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焦敏：“全中国人民团加起来！”

“反抗日本侵略者！”

“中国人民必胜！”

史大鹏夹在人群中，看着平时温文尔雅的小姐突然变得这么强悍。他知道日本人已经侵入到中国，所以，他也恨日本人，但他还是不太理解，怎么日本人的侵略会让小姐变得这么厉害。

刚演讲完毕走下台的焦敏还没注意到家里来人了，她跟着同伴们在前面走，傅管家领着手下几个人悄悄跟在后面，他在等跟小姐说话的机会。小姐跟同伴们告别后，傅管家赶紧上去，叫住了焦敏：“小姐留步。”

焦敏回过头来一看，是自己家里的傅管家，惊讶道：“傅叔，您咋来了？”

傅管家咧嘴一笑，“老爷吩咐我来看看你，眼下兵荒马乱的，老爷担心您呐。”

焦敏笑道：“我爸尽瞎操心，我好着嘞，走吧，跟我上家去。” 焦敏发现傅管家身后还跟着是老史头几个人，有点意外，“嗳，傅叔，您咋还带这么多人来呀，是要办啥事吧。”

傅管家迎合道：“是，是，老爷吩咐来办点事。”

史老头和大鹏、狗剩不知道焦老爷是怎么吩咐傅管家的，都老老实实跟在后面。一转眼功夫就到了焦敏住处。焦敏在保定城里的住的小院是焦焕良早些时候置办的，想着小姐读了书，将来也回不来乡下了，就在城里给置办了这么个小院。

傅管家进院子前，跟老史头小声咬耳朵根子，如此这般地交代了一番。史大鹏只见父亲连连点头，不知道他们说啥。

焦敏进了院子，只见傅管家一人跟了进来，其他人在外面站着，不知何故，问道：“傅叔，叫大伙进来呀，站在外面干嘛。”

傅管家：“哦，小姐，别在意这些下人们，让他们在外面候着就是，咱们方便说话。”

焦敏似乎闻到了味道：“ 傅叔，您不会是又要我跟您回去吧？”

傅管家：“瞧瞧，还是咱小姐聪明，一下就说中了。既然小姐已经知道了我的来意，我也不拐弯抹角了。小姐，您听我说，为了请您回去，我也来过好两次了，这兵荒马乱的年月，老爷不放心您啊。这次来，老爷交待了，一定要带小姐回去。小姐，刚才您的演讲俺也听了，您说得有道理，不过嘛，这打仗是男人的事，咱是女流之辈，首先得尽孝道。这日本人眼瞅着就到跟前了，您要是再不走，哦恐怕就来不及了，以后，怕是您想走，也走不了啦。”

焦敏听了傅管家的话，一言不发，傅管家都来接过她两次了，该说的都说完了。

傅管家见状，明白自己刚才说的一番话仍然没有效果，又想接着说，刚一张嘴，焦敏就打断道：“傅叔，您别再说了，我不能说您说的没道理，但我不能在民族危亡，祖国受难的时候，做个逃兵，如果全中国的人都像我这样做逃兵的话，那我们国家就亡了，我们将来就只能做亡国奴了。”

傅管家见小姐不但没听自己的，反而做起自己的工作来，知道靠嘴皮子怕是说不动小姐了，只好说：“小姐，您有您的道理，我有我的差事，您看这样好不，眼下马上就要天黑了，也走不了啦，您今晚先收拾东西，我们明儿一早来接您。小姐，您可要收拾齐全喽，这一走，还不定啥时候能回来呢。”

焦敏听傅管家这么说，也没当回事，以为还像以前那样，磨几句嘴皮子就把傅叔给打发了，“那好，傅叔，您跟伙计们也先歇着吧，我就不留你们在我这吃了。”

老史头趁着傅管家在里面跟小姐说话的当口，在外面跟大鹏和狗剩交代，一会傅管家一招呼，咱们就冲进去把小姐给绑喽，塞进马车里，直接往家里奔。史大鹏一听要把焦大小姐给绑了，吓一跳，“爹，人家一个女娃娃，咱们咋下得了手啊。”

“都啥时候啦，叫你干你就干，哪那么多废话。” 老史头有点火。

狗剩倒是没吱声，他觉得焦老爷都到了这份上了，连自己女儿都要绑了，看来这国家真的要遭难了。几个人正说着话，傅管家从院子里出来了。

老史头迎了上去，问道：“大管家，咋啦，咋没叫唤俺们？”

傅管家叹了口气，“说破了天，小姐还是不愿离开。啥也别说了，走，明儿一早再过来，到时候，走不走也由不得她了。”

一行人来到常住的大车店。进了大门，停好车，拴好牲口。大车店掌柜听见声响，知道有客人来了，迎了出来，见是老熟人傅管家，张口道：“ 哟呵，这不是傅大管家吗，有日子没来了，今儿个是咋的了，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什么风，东南西北风。”傅管家也许是没办好事，心里窝火，没好气地说。

“甭管它什么风，来了就是爷，里面请。”

傅管家倒背着手进了客栈，挑了张桌子坐下。老史头领着两个后生也跟着坐定后，将包袱里的烧饼拿出来，搁在桌上。

傅管家：“韩掌柜，来壶水。”

韩掌柜走过来，擦了擦桌子，一看这阵势，“哟呵，几位可真够抠门的，傅大管家，大家都像您这样，我还咋做生意。”

傅管家：“哟嘿，我说韩掌柜，我们住店就不是生意？”

韩掌柜：“您可真会算计，得嘞，来锅粥，送的。”

傅管家：“您这才叫会做生意，我能白吃你的粥？合着房钱一块算。”

韩掌柜会意地一笑，边走边高声唱到：“白粥一锅！” 又转过头来，“还跟过去一样，伙计通铺，您单间？”

傅管家：“是嘞，您伴烦个啥嘛。”

这时候外面又响起了骡马声，韩长贵赶紧又迎了出去。

史大鹏头一回跟傅管家出来，不知道应该守什么规矩，两只眼睛怯生生到处望。史老头将烟锅子装上烟，闷头抽起来。狗剩跟傅管家出来多次了，知道傅管家的路数，也不多问。他看了看傅管家的脸色，傅管家刚喝完水放下碗。狗剩试探道：“大管家，您刚才说，明儿一早过去小姐那儿，早是多早？”

傅管家：“咋啦，你有事？”

狗剩：“我能有啥大事呀，不就是想在城里逛逛，闲呆在屋里多没劲呀。”

傅管家：“知道你那点鬼心思，得，想逛逛可以，早去早回，别耽误正事儿，记住，明儿一早，天亮前就得在小姐家堵着，万一小姐出去了，就麻烦了。” 末了，又长叹一口气：“唉，过一天就快活一天吧，快活快活也好，还不知日本人来了是个啥样，不定把保定城都给毁喽，一把火烧掉。”

史大鹏一听，急了：“大管家，日本人他敢！”

傅管家：“咋不敢？这外国人也不是第一次进保定。想当年闹义和团哪阵，哦，那会儿还是大清朝当政…… ”

周围桌子的客人 听见傅管家在说时政，立刻围了上来听热闹。

傅管家拿眼睛扫了一遍周遭围上来的人，“干嘛干嘛，听说书呢？去去去。” 傅管家不耐烦地挥手把围拢过来的人往外赶。

有个嘴快的应道：“这位先生，俺们也不白听。” 他朝坐在自己那桌的同伴喊道：“大刘子，把桌上的酱牛肉端过来，供供这位先生。” 正坐着吃酱牛肉的，那个叫大刘子的把头一抬，听明白了，然后把酱牛肉端了过来，放在傅管家的桌上。

傅管家慢吞吞，很老道地拈起一块酱牛肉放进嘴里，慢慢地嚼了几下，“嗯，味道还不错，不过，这肉有了，还缺酒啊。”

另一位看热闹的长了一双金鱼眼，这时候插嘴道：“您慢着，我这有酒。” 说完走到自己桌前，将正喝着的一坛酒端到了傅管家的桌上，“这下齐了，您该接着说啦。”

傅管家笑眯眯地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喝了一口，咂巴一下嘴，“好，大家既然爱听，那我就说一段。话说当年呐，大清国慈禧垂帘听政，光绪帝那会儿每日上朝，得听坐在帘子后面慈溪的，慈禧不发话，光绪帝就不敢点头，只有听的份儿，还没实权。晚清末年，国力贫弱，遭人欺负，外国人就多次欺负咱，咱大清国也算有点骨气，跟外国人干了几仗，可全败了，败了咋办？赔款呀，这一赔就赔老了，把个大清国库给赔空啦，满朝文武百官不干了，闹着要变法图强，慈溪老佛爷一看，这烂摊子也没法收拾了，得嘞，我不干啦。结果老佛爷还政与光绪帝。光绪帝年青呀，满肚子学问，谁不想把自己的国家治理好，要图强就得变法，学习外国人那套，所以光绪帝还是得仰仗外国人帮忙，这下洋人们高兴啊，都支持光绪。这不，戊戌变法来了，可义和团也来啦。义和团专杀洋人，还烧洋人教堂，把洋人惹火了，又要干预中国朝政了。慈溪太后一看，不对劲，赶紧把光绪给废了，自己重新执政。可洋人是支持光绪的呀，老佛爷治洋人也有办法，她老人家一看，哟呵，义和团挺厉害，洋人都怕，也不再镇压义和团了，还反过来支持义和团，跟洋人对着干。单单支持义和团老佛爷还觉得不过瘾，还杀了人家德国派来的使节，这古语有云，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你杀使节算个啥路数呀。这还没完，慈禧又派兵把洋人使馆给围了，天天朝使馆里放枪放炮。这哪得了，洋人不干了，派来了八国联军，要保卫使馆。所以，八国联军进了天津，一路杀进了北京城。”

大刘子插嘴道：“那义和团和官军干嘛去了。”

金鱼眼：“你少插嘴，听你的，还是听他的。”

大刘子同伴：“八国联军里有没日本人？”

金鱼眼：“怎么会有日本人？日本人不算洋人，洋人是黄头发，蓝眼珠子。”

大刘子同伴：“你说的不对，日本人不是叫东洋鬼子吗，也带个洋字啊。”

大刘子：“你俩有完没完，都闭嘴，听这位先生说。”

傅管家：“哎，你算说对了，这八国联军里还真有日本人。这个咱就不细说啦。眼下日本人不就到眼面前了吗。这回小日本这是要跟咱中国单挑呀。”

大刘子：“八国联军咱干不过，单干日本人咱咋也干不过呢？”

金鱼眼：“就是，小鬼子也没长三头六臂，咱中国人真干不过他？”

大刘子同伴：“干得过，干不过，这不明摆着吗，日本人都快打到保定府了。”

傅管家：“您三位要问咱为嘛干不过日本人，那咱不知道，得问****去。”

金鱼眼：“算了，管他娘的日本人还是洋人，反正干不过，您接着说。”

傅管家又喝了几口酒，夹起几块酱牛肉塞进嘴里。金鱼眼一看傅管家的酒碗空了，连忙给续上。

傅管家拿眼瞅了下金鱼眼，“行，挺会来事儿的，刚才说哪了？”

金鱼眼：“说到八国联军一路杀进了北京城。”

傅管家：“哦，对，八国联军仗着洋枪洋炮，一路杀进了北京城。义和团不是刀枪不入吗？别看义和团吹得天花乱坠，什么刀枪不入，功夫再高，也怕菜刀，义和团再厉害也顶不住洋人的洋枪洋炮。义和团也够邪乎的，和洋鬼子对阵，义和团光着膀子，喝了血酒，提着刀就呼啦啦地冲向了洋鬼子。洋鬼子不慌不忙，等到了跟前，洋枪洋炮齐射，义和团的人跟割韭菜似的，齐刷刷倒下一片，义和团一看，这咋整，干不过呀，赶紧脚底抹油，溜吧，这义和团一窜就没影了，搁下老佛爷坐在紫禁城里的金銮殿上没辙了。眼看着八国联军就要杀进北京城，慈禧一看，不行呀，咱也溜吧，再不溜就成了洋人的阶下囚啦。慈禧带着满朝文武大臣们溜出了北京，窜去了西安。临走还没忘记留下几个看家的冤大头。对，说这几个看家大臣就有咱保定府的。在咱保定府坐着不走的就有，直隶布政使，护理总督大人廷雍、守尉奎恒、统领王占奎，这几位都是朝廷的二、三品大员啊。”

说道这，傅管家停了下来，史大鹏见傅管家眼睛有点发烫，好像有泪珠子在他眼里打转。

只见傅管家端起碗一饮而尽，放下碗，指着空碗：“满上满上！”

金鱼眼连忙又给续上酒，这回他见傅管家有些动情，把碗斟得满满的。

傅管家又端起酒碗，仰起脖子，将酒统统倒进喉咙里，悲愤之情一涌而出，他将酒碗重重往桌上一掼：“要说这三位被洋人杀害的朝廷命官，那可个个是都是条汉子，真有骨气，宁死不屈呀！”

傅管家脑海里闪现出37年前，保定总督府里八国联军审判大清朝三位大员的场景：

光绪28年，即公元1900年11月6日，保定总督府衙门。

堂堂大清朝总督署大堂，雍正皇帝亲书的“直隶总督署”五个大字的牌匾高高悬挂于大堂之上。牌匾之下，一字儿排开坐着四个黄头发蓝眼珠洋人。这些洋人们趾高气扬，注视着身着朝服，被五花大绑的请朝大员，他们是：直隶布政使，护理总督廷雍、守尉奎恒、参将王占奎。

被五花大绑的廷雍骂不绝口，“事已至此，要杀要砍你们随便，何必问这问那。” 没有丝毫屈服的表现。

三位被洋人宣判斩首的官员被簇拥着去向凤凰台 ……

凤凰台城墙下，廷雍、奎恒、王占奎被斩首 ……

同年，在北京菜市口刑场被侵略军斩首的清政府高官还有礼部尚书启秀和刑部左侍郎徐承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