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戎马倥偬 第二章 江湖险恶（3）
夜已深了，老史头跟大鹏回路台营村的路上。俩人一前一后，一路无话，都在琢磨自己的心事。大鹏心里不痛快，一路踢着路上的土坷垃。快到村口了，远远地听见村子里的狗狂吠不止，老史头赶紧拽住大鹏钻进高粱地里，俩人从高粱地里慢慢地往村子里摸去。
接近村口了，看见村子路口有一群人影在晃动，月光下，一群群穿军装端着枪的人已经将村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大鹏因为见过鬼子啥样了，低声对老史头说：“爹，是鬼子。”
不用说，老史头已经猜出来是鬼子了，他所担心的事终于来了。此时此刻老史头心里想的是，幸亏自己想得周到，去了焦老爷家，没让鬼子给堵在村里，大鹏也捡了条命。黑暗中，老史头用少有的严峻眼神看着自己的儿子：“大鹏，你赶紧去焦老爷家报信。告诉焦老爷，鬼子已经到了路台营村了。”
大鹏刚想转身离去，老史头一把揪住大鹏：“儿子，报了信你就别回来了，村里你是呆不下了，去找你哥吧，听说 你哥现在当八路了。” 也许是想到两个儿子都离开了自己，老史头眼泛泪珠，流露出恋恋不舍的神情。
史大鹏很少见爹爹这样动情，一下子跪倒在地，哭丧着脸说：“爹，俺不离开你，俺还要给您养老送终呢。”
大鹏的话一下子触到了老史头的心，他双手抓住儿子的肩膀，看着儿子脸庞，他想再好好看看儿子，此时的老史头感觉到，他们父子俩今生今世怕是会再也见不着了，平素里少言寡语的老史头动情地说：“儿子啊，以后你一人在外，再没人照应你了，你要记住，在外面凡事要忍，不可任性。”
大鹏已经感觉到自己是非走不可了，他热泪盈眶，握住老史头的手：“爹，孩儿记住您的话了，等赶跑了日本人，孩儿一定会回来的。”
老史头将儿子拽起身来，往后一推，决绝地说：“走，快走！”
史大鹏是个孝子，虽然不想离开，还是万般无奈下，朝父亲鞠了一躬后，扭头消失在夜色之中。
史大鹏一口气跑到焦家大院，叫开了后院的门，开门的是傅管家。史大鹏气喘吁吁地说：“傅管家，鬼子到了路台营村了！”
傅管家因为昨夜已有准备，倒是显得很镇定的样子。他对大鹏说：“大鹏，你先到前院等我。小声点，不要惊动大家。” 傅管家交待完，先将老爷叫醒，然后将一个个将家眷们叫醒。
睡觉警觉的姚连长已经被惊醒，他拎着枪跑出了屋子，边穿衣服边问大鹏：“大鹏，你亲眼看见的吗？”
“是的，我跟我爹回露天营村，还没到村口，远远地就看见大批的鬼子把路台营村围了起来，我爹让我回来报信。”
“好，你去前院等吧。” 姚连长说完，见焦老爷已经起身出来了，马上跟着焦老爷、傅管家进了焦守臣住的屋子。进屋后，见焦守臣已经醒了，瞪着疑问的眼神看着他们。焦焕良说：“守臣，鬼子马上就要来了，现在马上把你转移到咱家的地窖去。”
姚连长上前背起焦守臣，傅管家再前面带路，大家一起进到大太太的屋里。此时大太太已经起来，正跟丫鬟秀兰在收拾东西，一片慌乱中，准备离开家的样子。见傅管家跟背着守臣的姚连长，还有老爷进了屋，正要问焦焕良咋办。
焦焕良说：“你们这是干嘛？”
大太太：“不是说鬼子来了吗，咱们跑呀。”
“跑？你能往哪跑，到处是鬼子。”
“那咋办啊？”
“别耽误工夫了，快把神龛挪开。” 焦焕良命令道。
大太太信佛，她的屋子是里外两房结构，外屋靠墙摆放着一座神龛。大伙儿七手八脚挪开神龛，一块活动盖板露了出来。傅管家掀开盖板，露出一个大洞，洞口有副梯子伸向洞里。姚连长小心翼翼背着焦守臣进了洞子。
焦焕良环视一周，问道：“小姐呢？” 一看焦敏不在，忙对傅管家说：“快去找小姐来，让她也躲进去。”
这时候焦敏进了屋，焦焕良上前一把拽住女儿，往洞口推去：“快下去，呆在里面，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出来。”
焦敏：“爹，干嘛要我躲里面啊？”
焦焕良：“让那个你躲，你就躲，哪那么多废话，快下去。”
焦敏不太情愿地钻进洞里。
焦焕良：“老傅，里面吃的都准备好了？”
“老爷，昨日照您的吩咐已经都备好放里面了。”
等姚连长从洞子里爬出来后，焦焕良把手一挥：“盖上盖上。”
大伙儿把盖板盖上，将神龛复位。焦焕良扶住姚连长的肩膀：“姚连长，趁鬼子还没来，你赶紧跑，骑马走。老傅，你带姚连长去牲口棚挑匹马。”
傅管家领着姚连长来到前院，见大鹏在愣在那里。傅管家：“大鹏，你咋还不跑？”
“我等您消息呢。”
“哎呀，你这傻孩子，鬼子是奔你来的，你傻待在这里等鬼子抓你啊。” 傅管家看着大鹏转身离去，然后对姚连长说：“姚连长，你挑匹马赶紧走！出门往左拐是向南方向。”
姚得贵从马棚子里牵出一匹大黑马，骑了上去。
“大鹏，你站住！” 傅管家叫住了大鹏。
史大鹏回过身来，以为傅管家还有事吩咐。
“你骑上那匹伊犁马跑吧，不能留给鬼子！这事我做主了。”傅管家也许意识到，鬼子来了的后果，少有地表现出决绝的样子。
史大鹏一听，可以骑那匹他最喜欢的伊犁马走，顿时喜上眉梢，倏地一下窜进马鹏牵出那匹伊犁马，纵身跃了上去。马被跳上身来的史大鹏吓了一跳，两个前蹄悬空立了起来，蹬踏了几下，刚一落地，就从前院的门里窜了出去。
史大鹏与姚连长俩人骑马朝南奔去，消失在夜色中。
黑暗中，姚得贵远远发现有一支队伍在往他们这里移动，他勒住缰绳，对史大鹏说：“不好，前面有鬼子。”
大鹏赶紧也勒住缰绳，看见远处一支队伍正在往他们这边过来。“姚连长，咋办？”
“先躲起来再说。”
俩人策马进了高粱地。他们在高粱地里下了马，静静地等待着那队鬼子过来。
月光下，鬼子队伍慢慢走过来了，看样子是奔邢家南镇子去。姚得贵透过青纱帐注视着，鬼子大约有一百多人，一个中队建制，没有带重武器。没想到的是，在鬼子队伍后面，居然还押解着一大帮老百姓。姚得贵没看明白鬼子为何夜里要押解这帮子老百姓去邢家南镇。
“姚连长，后面的老百姓是路台营村的。” 史大鹏小声说。
“我们跟在后面，看看鬼子搞什么鬼。”
姚得贵和史大鹏把马藏在高粱地里，然后远远地尾随着鬼子，看瞅着鬼子到了邢家南镇外，将镇子围了个水泄不通。姚得贵和史大鹏偷偷地摸进了镇子，爬上一所房子，居高临下，可以看见那块空地上的一举一动。
……
鬼子冲进镇子里，在一块空地上燃起几堆火，将路台营村的村民驱赶到空地上。然后开始挨家挨户砸开门，将邢家南镇的村民们也驱赶到空地上，与已经在那里的路台营村村民汇合在一块。鬼子们举着火把，将两个村子好几百号人围在中间，旁边燃起的数堆熊熊大火，火光映衬着村民们受惊吓惶恐不安的脸。
在村民们面前，赫然摆放着焦家大院的那挂马车轿子。
焦焕良和他的家眷们也夹杂在人群当中，他双眼注视着那辆摆放在火堆旁的轿子，双眉紧蹙，满面焦虑。傅管家看见轿子知道大祸临头了，他又环视一周，确信没有看见大鹏和姚连长后，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接着他又想找老史头，看看他在不在人群里。结果没有发现老史头，他想，也许在老史头回家的路上逃过了这一劫。
狗剩和黑蛋站在一起，他俩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完全不知情。狗剩看着那架马车轿子，悄悄对黑蛋说：“你看见大鹏了没有？”
“没看见，咋了，他跟这事有关系？”
“你别问了。大鹏不在就好。”
……
大鹏他妈周秀芝也在人群中，她见老史头和自己二儿子没在人群中，心中暗自庆幸，她知道他爷俩躲过了这一劫，她从心里开会佩服自己老伴的先见之明了。
……
鬼子的大狼狗朝村民们狂吠，气氛越发显得阴森恐怖。
一个鬼子军官模样的人，腰挎军刀，沿着人群走了几步，然后停下来，注视着人群，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朝人群开始说日本话。旁边的翻译官翻译道：“皇军说，我们是来找人的，找一个杀了皇军的中国村民，那个人就是赶这辆车的人。只要交出那个人，就放了你们，否则，就杀你们十个人偿命。”
村民们都默默地看着那辆轿子，大伙儿都认识，那是焦家大院的轿子。可大伙儿都纳闷，焦家大院里，究竟是谁有这么大胆子，敢杀日本人。
全体都沉默着，都在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仍然没有人站出来。大约过了一刻钟，鬼子军官不耐烦了，他指着前排说了一句日本话，两个日本兵上前抓住一个村民，拖出了人群。
翻译官上前问：“你来说，这车是谁家的？”
村民：“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啊。”
鬼子军官手一挥，“死了死了。”
日本兵用刺刀捅死那个村民，村民倒地的一刹那，喊叫了一声：“我***的日本鬼子！”
日本兵又从人群里拖出两个村民，一副大开杀戒的样子。鬼子用刺刀又挑死一个村民，剩下的那个村民终于绷不住了，他惊恐万状道：“轿子是焦家大院的。”
“你来指，谁是焦家大院的主人？” 翻译官上前命令道。
那个村民指着人群中的焦焕良说：“是他。”
虽然那个村民只是指了个大概的方向，翻译官拨开人群，根据衣着穿戴，将焦焕良从人群中揪了出来。
被揪出来的焦焕良表面上神情还算是自若，他先是双眼，内心翻腾着如何应付眼前的局面…… 稍倾片刻，睁开眼注视翻译官，等待他进一步发问。
翻译官见焦焕良士绅模样的衣着穿戴，知道肯定不是他干的，而是他的手下干的，“我看你这副老爷样子，这事肯定不是你干的，你说，谁干的？”
焦焕良沉默地看着翻译官。
周秀芝见焦老爷被揪出了人群，心中焦急，挤出人群，走到了人群的第一排。
翻译官的眼神与焦焕良的目光经过短暂的交锋，焦焕良将目光转向人群，依然保持沉默。焦焕良的神态激怒了翻译官，“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好吧。” 他与鬼子军官耳语了几句。
鬼子军官将指挥刀往地上一顿：“死了死了。”
一个鬼子准备用刺刀抵住了焦焕良的胸口上，突然，人群爆发出一声大喊：“慢着。”
只见人群中，老史头的老伴周秀芝拨开人群，走了出来。她走到焦老爷面前，对焦老爷说：“老爷，让你受累了，这事是俺们家大鹏干的，不能连累了你。”
翻译官一把拽住周秀芝的衣领，把她揪到了鬼子军官面前，讨好道：“太君，是她儿子干的。”
留着人丹胡子的鬼子军官，看了看周秀芝，“你的，人的去哪里的干活？”
翻译官：“你说，你儿子去了哪里？”
周秀芝用鄙夷的眼光看了翻译官一眼，用坚定的口气说：“不知道。”
翻译官“啪”的一个嘴巴，打在了周秀芝的脸上。
挨了一耳光的周秀芝脸上呈现出木然的表情，她的嘴角流出了血。周秀芝用手抹了抹嘴角，又用舌头舔了舔嘴角的血，突然一口吐沫猛地吐向翻译官，血夹着吐沫喷了翻译官一脸。
翻译官恼怒掏出手枪想一枪打死周秀芝，忽然觉得这样太便宜她了，他退后一步道：“彼女を焼き殺す! 烧死她！”
两个鬼子立刻上前架住周秀芝来到火堆旁，鬼子军官下令道：“彼女を焼き殺す！”
鬼子将周秀芝往火堆里一推，周秀芝一下子扑到在火堆里……
鬼子军官张开嘴巴，哈哈大笑……
躲在远处房顶上的史大鹏，亲眼看见自己的老娘被鬼子推进火堆，挣扎着要跳下房去跟鬼子拼命，被姚连长一把死死地按在房顶上。史大鹏痛苦地闭上眼睛，从此，他与日本鬼子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