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 廷尉府·律令新颁

廷尉府·律令新颁

青铜獬豸像的鳞甲在晨光里泛着冷冽青光,独角刺破薄雾,仿佛要剖开这玄汉王朝的天穹。

阶下,数百名官吏商贾如泥塑般凝立,连呼吸都压得极低,只有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在庭院里游荡。

韩铮玄色官袍上的银线云纹在转身时忽明忽暗,他手中那卷玄色绢帛“唰”地抖开的声音,惊飞了檐上两只灰鸽。

“经过诸位官员尽心竭力的工作,《工律》增补三百六十条。”

韩铮的声音像青铜磬敲在石阶上,每个字都砸得人耳膜生疼。

“自今日卯时三刻起,玄汉境内百工诸业,一体施行!”

阶下那老工师陈胥的深衣后襟已被冷汗浸透。

这位掌了三十年将作监的老匠人,指节粗大的手在袖中颤抖。

三百六十条!他想起去年冬月,咸阳西门铰链崩裂时飞溅的铁屑——那是他徒弟监造的工程。此刻新律细密如针,扎得他脊背发凉。

“度量衡器六十三条!足足63条,真的太多了。”

年轻属吏李衍的喉结上下滚动,声音卡在齿缝里,“连砝码的铜锡比例都......”他忽然噤声,因为韩铮刀锋般的目光正扫过他的面颊。

韩铮的指尖划过绢帛,停在一行墨字上:

“王司徒。”

被点名的营造司主官浑身一颤,额上汗珠滚进眼睫。

“凡城防宫室铰链门枢,尺寸强度间隙,皆依法度!三月内若再现咸阳城门事——”

韩铮的声音陡然淬火,“监造者枭首示众!”

王司徒的膝盖几乎砸在青石砖上:

“下官...下官斗胆,公差几何?”

他抬头时,看见韩铮唇角竟浮起一丝笑意。

“问得好!”

玄色绢帛哗啦作响,韩铮的手指如判官笔直戳律文。

“一百五十七条至一百八十九条!超差三丝即不合!”

阶下顿时响起倒抽冷气声。三丝!

比头发还细的尺度,老工师陈胥眼前发黑,想起自己年轻时打磨铜枢,指甲缝里卡着的铜屑都比这三丝厚。

韩铮踏前一步,官靴踏碎晨光:

“尔等以为律网缚人?”

他突然振袖,惊起满庭雀鸟,“此乃织就强秦筋骨的经线纬线!

当初大秦时期,秦赵两国交战之时,咸阳城门铰链崩时,胡骑箭矢距城门不足百步!

今日容你三丝,明日胡刀就架在尔等脖颈三寸!”

庭中死寂。

商贾队列里,专营铁器的巨贾吕昶袖中算珠啪嗒落地——新律规定铁器须烙印匠名,若出纰漏便是倾家之祸。

他盯着青砖缝里滚动的檀木算珠,忽然想起昨夜韩铮府邸彻夜不熄的灯火。

原来那灯火熬煮的,是这三百六十条熔岩般的律文。

风卷过獬豸像的独角,发出呜呜锐响。韩铮玄袍翻飞如鹰翼:

“百工之技,乃社稷血脉!从今日起——”

他忽然抽过廷尉腰刀,寒光闪过,三寸宽的绢帛钉在獬豸基座。

“凡弩机机括,误差逾两丝者,匠人黥面!凡宫室榫卯,强度不足者,监造劓鼻!凡量器砝码,私改分毫者,斩右掌!”

惊雷般的律条砸得众人耳鸣目眩。李衍突然明白为何律文专设“火候”一章——青铜器浇铸时炉温偏差半刻,刃口硬度便谬以千里。

他瞥见陈胥袖中露出半截炭笔,老匠人正在掌心速绘公差图示,枯手抖得线条歪斜。

“律法不是刻在竹简上的!”

韩铮的吼声震得梁尘簌落。

“是刻在——”

他猛拍胸口铁甲。

“刻在护住万千黎庶的城门上!刻在射穿胡酋眼窝的弩机上!”

阶下几个边关出身的武官突然挺直脊梁,甲胄铿然作响。他们见过被胡骑踏碎的村落,听过铰链断裂时百姓的惨嚎。

日头攀过獬豸独角时,韩铮终于合拢绢帛。

那卷曾浸透墨汁的玄帛,此刻重若千钧。王司徒盯着青砖上自己滴落的汗渍,忽然发现那水痕正渗进砖缝——新律规定宫室地砖缝隙不得逾三丝。

他胃里翻涌,想起自家作坊里那些旧模具,恐怕全要熔了重铸。

“谨遵大人之命!”

数百人的应和声撞在獬豸像上又弹回,惊飞最后几只宿鸟。

韩铮转身时,玄袍下摆扫过石阶,沾着几点暗红——那是昨夜校勘律文时,朱砂笔滴落的印记,如血如焰。

众人散尽后,陈胥仍僵立原地。他从獬豸爪下拾起半片飘落的槐叶,叶脉间隙在晨光中纤毫毕现。

老匠人忽然笑了,将叶片揣入怀中。明日开炉时,这叶脉便是最精密的标尺。

青铜冷硬,律法森严,可这玄汉的筋骨,终究要靠匠人指间的三丝火光来熔铸。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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