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晨的白汽
五点五十七分,陆则衍的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起来。不是那种尖锐的闹铃声,是他特意设置的低频震动,隔着两层厚棉被也能把人从混沌里捞出来。他闭着眼摸了半分钟才攥住手机,屏幕光刺得他睫毛颤了颤,看清时间后指尖在屏幕上胡乱划了一下,震感立刻停了。
窗帘拉得很严实,遮光布把凌晨五点的墨蓝天光挡得一丝不漏。陆则衍侧过身,能听到身后均匀的呼吸声。楚漾睡得很沉,侧脸陷在柔软的枕头里,额前几缕碎发随着呼吸轻轻晃动。昨晚下了雪,窗户缝里钻进来的风带着冰碴儿似的凉意,把楚漾的鼻尖冻得有点红。
陆则衍没动,就这么侧躺着看了他一会儿。窗帘边缘漏进来的微光勾勒出楚漾柔和的轮廓,从饱满的额头到挺直的鼻梁,再到抿成一条浅缝的嘴唇。十七岁的少年还带着没褪去的婴儿肥,下颌线却已经开始有了清晰的弧度,像被老天爷精心打磨过的玉。
手机又在掌心震了一下,是楚漾设的六点整的闹钟。这次震感刚起,楚漾就像只受惊的猫似的缩了一下,睫毛猛地扇动起来。他没睁眼,先往陆则衍这边拱了拱,鼻尖几乎要碰到陆则衍的锁骨,瓮声瓮气地嘟囔:“冷……”
陆则衍低笑了一声,伸手把他往怀里带了带。被子里的温度刚刚好,楚漾身上带着淡淡的沐浴露香味,混着少年人特有的清爽气息,像夏天冰镇过的橘子汽水,让人忍不住想多闻几口。“起了,楚漾,”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再不起要迟到了。”
“唔……”楚漾把脸埋进陆则衍的颈窝,温热的呼吸打在皮肤上学,带来一阵微痒的战栗。“再睡五分钟……就五分钟……”他的头发蹭着陆则衍的下巴,软软的,像某种温顺的小动物。
陆则衍抬手看了眼时间,六点零一分。离他们平时出门的时间还有四十五分钟,确实还能再赖一会儿。他收紧手臂,把楚漾抱得更紧了些,另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像哄小孩似的:“行,就五分钟。”
其实他们俩家离得不远,步行到学校也就十五分钟的路程。但自从高二分班后被分到同一个班——三班,他们就养成了一起上学的习惯。楚漾总是起不来,陆则衍就每天早上先去楚漾家叫他,有时候干脆前一晚就睡在楚漾家。楚漾的父母常年在外地工作,家里只有一个保姆阿姨早晚来做顿饭,给了他们不少独处的空间。
五分钟过得很快,陆则衍感觉到怀里的人呼吸渐渐平稳,似乎又要睡过去。他屈起手指,轻轻弹了下楚漾的额头:“醒醒,小懒虫。”
“唔……别闹……”楚漾皱着眉挥开他的手,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把自己裹成一个粽子。
陆则衍无奈地笑了笑,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冷空气瞬间包裹住他,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迅速套上毛衣和秋裤,又拿起楚漾的衣服放在床头,才掀开楚漾身上的被子:“起来了,真要迟到了。”
“啊——冷!”楚漾猛地缩成一团,像只被扔进冰水里的虾。他睁开眼,迷茫地看着陆则衍,眼神还有点涣散。阳光已经透过窗帘的缝隙照了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里面漂浮着无数细小的尘埃。
“快穿衣服。”陆则衍把毛衣往他头上一套,“今天零下三度,要穿厚点。”
楚漾顶着毛衣,像只笨拙的企鹅,半天没把胳膊伸出来。陆则衍看不过去,伸手帮他把胳膊从袖子里拽出来,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他温热的皮肤,两人都顿了一下。楚漾的脸颊微微泛红,低下头假装整理衣服,耳朵却悄悄红透了。
陆则衍的心跳也漏了一拍,他迅速移开视线,转身去洗漱。镜子里的少年个子已经很高了,身形挺拔,眉眼清俊,只是眼底还有淡淡的青黑,是昨晚帮楚漾补数学题熬出来的。他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水扑在脸上,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等他洗漱完出来,楚漾已经穿好了衣服,正站在衣柜前发呆。他穿着一件米白色的羽绒服,拉链只拉到一半,露出里面灰色的卫衣。头发乱糟糟的,像个刚被揉过的毛线团。“穿这件行吗?”他转过身问陆则衍,语气里带着点不确定。
陆则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楚漾的皮肤很白,穿米白色特别显气色,只是……“拉链拉上,”他走过去,伸手帮楚漾把拉链拉到顶,“今天风大,别冻感冒了。”
楚漾的脖子被拉链勒得有点痒,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抬头正好对上陆则衍的眼睛。陆则衍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眼神专注而认真,里面清晰地映着楚漾的影子。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房间里只剩下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那个……我去洗漱了。”楚漾率先回过神,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似的窜进了卫生间,关门的声音都带着点慌乱。
陆则衍看着紧闭的卫生间门,嘴角忍不住向上弯了弯。他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窗帘。外面是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昨晚的雪下得很大,把屋顶、树梢、街道都盖得严严实实,像是给整个城市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被。阳光洒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让人几乎睁不开眼。
“哇,下这么大的雪!”卫生间的门开了,楚漾嘴里还叼着牙刷,含糊不清地说。他快步走到窗边,眼睛亮晶晶的,像藏着两颗星星。“今天体育课会不会改成在室内上啊?”他转过身问陆则衍,牙膏沫沾在嘴角,像只偷吃了奶油的猫。
陆则衍伸手帮他擦掉嘴角的牙膏沫,指尖的触感柔软温热。“不知道,”他收回手,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去收拾书包,“不过就算在室外上也挺好的,可以堆雪人。”
“堆雪人!”楚漾眼睛更亮了,他迅速漱了口,跑到陆则衍身边,“那我们中午午休的时候去堆雪人吧?就在操场那边的杨树下,那里雪肯定没人踩过。”
陆则衍看他兴奋得像个孩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先把早饭吃了再说。”他已经把两人的书包收拾好了,并排放在门口的鞋柜上。楚漾的书包总是乱糟糟的,课本和试卷随便塞在一起,每次找东西都要翻半天,陆则衍只好每天帮他整理。
“哦对,早饭!”楚漾一拍脑袋,跑到厨房去了。保姆阿姨已经把早饭做好放在餐桌上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两个白胖的肉包,还有一小碟咸菜。楚漾拿起一个肉包,咬了一大口,滚烫的肉馅烫得他直呼气,却舍不得吐出来。
陆则衍跟过来,拿起另一个肉包,慢条斯理地吃着。他看着楚漾鼓囊囊的腮帮子,像只囤积食物的小松鼠,忍不住笑了:“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唔……太烫了……”楚漾含糊不清地说,一边用手扇着风,一边把肉包往嘴里塞。他总是这样,吃饭急吼吼的,好像有人在后面催似的。
陆则衍把自己那碗小米粥推到他面前:“喝点粥,别噎着。”
楚漾听话地端起粥碗,喝了一大口。温热的小米粥滑过喉咙,熨帖了被烫到的地方,也让他的动作慢了下来。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吃着早饭,窗外的雪花还在零星飘落,阳光透过结了冰花的窗户照进来,在餐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吃完饭已经六点四十五了,陆则衍拿起两人的书包,楚漾则跑去换鞋。他穿着一双白色的运动鞋,鞋边沾了点雪水,看起来有点脏。陆则衍皱了皱眉:“怎么不穿雪地靴?”
“雪地靴太重了,走路不方便。”楚漾系着鞋带,头也不抬地说。
陆则衍叹了口气,从鞋柜里拿出一双黑色的雪地靴,放在楚漾面前:“换上。”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点惯有的强势。
楚漾撅了撅嘴,不太情愿地把运动鞋脱下来,换上雪地靴。“真的好重啊,”他站起来走了两步,像只笨拙的小熊,“感觉脚都抬不起来了。”
“总比冻感冒强。”陆则衍把他的运动鞋收进鞋柜,拿起门口的围巾和手套,“走吧。”
出门的时候,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楚漾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把围巾往上拉了拉,只露出一双眼睛。陆则衍把他拉到自己右边,让他靠里走,远离马路中央。“小心点,路滑。”他叮嘱道,伸手牵住了楚漾的手。
楚漾的手被冻得冰凉,陆则衍的手却很暖和,掌心干燥而温暖,像个小小的暖炉。他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陆则衍握得更紧了些。“别乱动,”陆则衍的声音在寒风中带着点模糊的暖意,“滑倒了我可不会扶你。”
楚漾的心跳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脸颊在围巾的遮挡下悄悄红了。他低着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陆则衍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握着他的手刚刚好。他们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并排走在积雪的小路上,像两只依偎在一起的小鸟。
路边的树枝上挂满了积雪,偶尔有风吹过,雪沫就簌簌地落下来,掉在两人的头顶和肩膀上。楚漾抬头看了一眼,正好一片雪花落在陆则衍的睫毛上,晶莹剔透的,像一颗小小的钻石。他忍不住伸手想去帮他拂掉,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悄悄收了回来。
“想什么呢?”陆则衍感觉到他的走神,侧过头问他。
“没、没什么,”楚漾慌忙低下头,“就是觉得今天的雪下得好大啊。”
陆则衍看了他一眼,没再追问。他知道楚漾的心思,就像楚漾也知道他的心思一样。他们之间好像有一条无形的线,把彼此紧紧地连在一起,不需要太多的言语,就能明白对方的想法。
走到街角的早餐店时,楚漾突然停下了脚步。“等一下,”他拉了拉陆则衍的手,“我想去买杯热豆浆。”
陆则衍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早餐店的玻璃门上挂满了白汽,里面暖黄的灯光透出一种温馨的暖意。“去吧,我在这儿等你。”他松开手,看着楚漾跑过去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了弯。
楚漾很快就出来了,手里拿着两杯热豆浆,一路小跑过来,脸颊被冻得红扑扑的。“给你,”他把其中一杯递给陆则衍,“热的,暖手。”
陆则衍接过豆浆,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一直传到心里。“谢谢。”他轻声说。
“谢什么呀,”楚漾吸了一大口豆浆,满足地眯起了眼睛,“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最好的朋友”这五个字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刺了陆则衍一下。他知道楚漾说这话没有别的意思,但他心里却忍不住泛起一丝小小的失落。他想要的,不止是最好的朋友。
但他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也吸了一口豆浆。甜丝丝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好像把心里那点失落也融化了。其实这样也挺好的,能像现在这样,每天陪在楚漾身边,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分享一杯热豆浆,已经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幸福了。
他们继续往前走,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大多是和他们一样去上学的学生。三三两两地走在一起,说说笑笑的,给寂静的早晨增添了几分生气。有人认出了他们,远远地喊了一声:“陆则衍!楚漾!等等我们!”
是同班的几个男生,正嬉笑着朝他们跑过来。楚漾立刻松开了陆则衍的手,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朝他们挥了挥手:“这儿呢!”
陆则衍看着自己空了的手,心里有点怅然若失。他把那点失落压下去,脸上恢复了平时的平静。等那几个男生跑过来,他和他们打了声招呼,几个人就一起结伴往前走。
“陆则衍,楚漾,你们俩今天怎么这么早啊?”一个叫李明的男生喘着气问,他穿着一件红色的羽绒服,在白雪的映衬下格外显眼。
“习惯了呗,”楚漾笑着说,“不像某些人,天天踩着点进教室。”
“嘿,你还好意思说我!”李明假装生气地推了楚漾一把,“上次是谁差点迟到,在楼道里狂奔,差点撞到教导主任?”
“那不是意外嘛!”楚漾脸一红,急忙辩解道。
大家都笑了起来,一路说说笑笑的,很快就到了学校门口。校门口已经站了不少学生,穿着蓝白色的校服,背着书包,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昨晚的球赛或者今天的课程。门卫大叔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测温枪,挨个给进校的学生测体温。
“走吧,进去了。”陆则衍拍了拍楚漾的肩膀,“第一节是老班的课,别迟到了。”
老班是他们的班主任,教数学的,以严厉著称,迟到一分钟都要罚站一节课。楚漾吐了吐舌头,加快了脚步:“快走快走,可不能被老班抓住。”
两人并肩走进校门,教学楼前的空地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几个早到的学生正在堆雪人,笑声传得很远。楚漾看了一眼,眼里闪过一丝羡慕,但还是跟着陆则衍快步往教学楼里走。
楼梯上也结了一层薄冰,有点滑。陆则衍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提醒楚漾:“慢点,小心滑倒。”
楚漾跟在他后面,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心里暖暖的。其实他一点都不担心会滑倒,因为他知道,只要有陆则衍在身边,就一定会保护好他。
到了三楼三班的教室门口,里面已经坐了不少同学,朗朗的读书声从敞开的门缝里传出来。陆则衍推开门,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他们的座位离得不远,陆则衍在第三排靠窗户的位置,楚漾在他后面一排,隔着一个过道。放下书包,楚漾从书包里拿出语文课本,翻开到早读要背的那一页,开始小声地朗读起来。
陆则衍看着窗外,雪还在下,纷纷扬扬的,像无数只白色的蝴蝶在空中飞舞。操场上的积雪已经没过了脚踝,几个穿着红色羽绒服的女生正在堆雪人,胡萝卜做的鼻子歪歪扭扭的,看起来有点滑稽。
“陆则衍,”后面传来楚漾的声音,“这篇文言文你背会了吗?我怎么觉得这么绕啊?”
陆则衍转过身,接过楚漾递过来的课本。“哪一句不会?”他问。
楚漾指着其中一句,皱着眉说:“就是这句,‘蚓无爪牙之利,筋骨之强,上食埃土,下饮黄泉,用心一也’,感觉好难背啊。”
陆则衍笑了笑,开始给他讲解这句话的意思:“这句话的意思是,蚯蚓没有锋利的爪子和牙齿,没有强壮的筋骨,却能向上吃到泥土,向下喝到地下的泉水,这是因为它用心专一啊。其实只要理解了意思,背起来就容易多了。”
他讲得很认真,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的脸上,给他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楚漾看着他专注的神情,听着他低沉悦耳的声音,心里突然觉得有点痒,像有只小虫子在爬。他赶紧低下头,假装认真听讲,耳朵却又开始发烫。
“听懂了吗?”陆则衍讲完,抬头问他。
“啊?哦,听懂了听懂了,”楚漾慌忙点头,“谢谢你啊,陆则衍。”
“不客气。”陆则衍把课本还给她,转身坐了回去。
早读铃声响了,教室里的读书声变得整齐而响亮。楚漾看着课本上的文字,脑子里却全是陆则衍刚才的样子。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越来越在意陆则衍了。看到他和别的女生说话会觉得不舒服,看到他对自己笑会心跳加速,看到他因为帮自己补题而熬出的黑眼圈会觉得心疼。
他知道这种感觉不太对劲,他们是最好的朋友,是一起长大的兄弟,不应该有这种奇怪的心思。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追随着陆则衍的身影,心里总是惦记着他。
“楚漾!”前面突然传来一声低喝,是班长在提醒他,“认真早读!”
楚漾吓了一跳,赶紧低下头,大声地朗读起来。脸颊却像火烧一样烫,他偷偷抬眼瞄了一下前面的陆则衍,发现他正低着头看书,好像什么都没听到。心里有点失落,又有点庆幸。
窗外的雪还在下,把整个世界都染成白茫茫的。
早读课的铃声像是一道分水岭,把喧闹的清晨切割成规整的片段。楚漾捧着语文书,喉咙里泛起一阵干涩的痒意。他体质向来不算好,一到冬天就容易咳嗽,昨晚又贪凉踢了被子,此刻胸腔里像揣着只破风箱,每呼吸一次都带着细微的杂音。
陆则衍的笔顿了顿。他坐在前面,后背像是长了眼睛,精准地捕捉到身后那声压抑的咳嗽。晨读声浪里,那声“咳”轻得像羽毛落地,却清晰地钻进他耳朵里。他没回头,只是悄悄从书包侧袋摸出个保温杯,旋开盖子时发出轻微的“咔嗒”声。
下课铃刚响,陆则衍就转过身,把保温杯往楚漾桌上一放。淡蓝色的杯身还带着余温,杯口氤氲出细密的白汽。“姜茶,”他声音压得低,目光扫过楚漾泛红的眼角,“阿姨早上刚煮的,趁热喝。”
楚漾愣了愣,指尖碰上去时被烫得缩了缩。他看着杯里琥珀色的液体,姜味混着红糖的甜香丝丝缕缕钻出来,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泡得发软。“你怎么知道我……”
“昨晚踢被子三次。”陆则衍挑眉,伸手替他拧开杯盖,“下次再敢把脚伸到外面,我就把你绑在床上。”话是凶的,语气里却全是藏不住的软。他知道楚漾怕苦,特意让阿姨多放了两勺糖,此刻正眼巴巴等着看他皱眉的样子。
楚漾果然皱起鼻子,小口抿了一下就龇牙咧嘴:“好辣。”却还是乖乖捧在手里,一口接一口地喝着。姜茶滑过喉咙时带着微辣的暖意,像条温热的小蛇,慢慢钻进四肢百骸,连带着咳嗽的痒意都减轻了几分。
“等会儿课间操别去了。”陆则衍看着他喝完半杯,把杯子收回来时顺便摸了摸他的额头,确认没发烧才松了口气,“我跟老班说你肚子疼。”
“啊?可是……”楚漾想说自己没那么娇气,却被陆则衍一眼瞪了回去。
“没什么可是,”他从书包里掏出个粉色的暖水袋,是楚漾妈妈上次来特意留下的,“灌好热水揣着,趴在桌上睡会儿。你昨晚没睡好。”
楚漾看着那个印着小熊图案的暖水袋,突然想起昨晚自己做噩梦,迷迷糊糊抓着陆则衍的胳膊不放,直到后半夜才安生。原来陆则衍一直没睡沉。他低下头,指尖抠着课本边缘,声音细若蚊蚋:“那你怎么办?”
“我?”陆则衍轻笑一声,伸手揉了揉他乱糟糟的头发,“我去跑两圈,正好帮你把今天的运动量也做了。”
上课铃响时,楚漾果然趴在桌上,怀里揣着温热的暖水袋。窗外的雪还在下,陆则衍的座位在窗边,楚漾抬眼就能看见他挺直的背影。数学课上老班在黑板上写满了函数公式,粉笔末簌簌往下掉,楚漾却没怎么听进去,鼻尖萦绕着暖水袋上淡淡的橡胶味,混着前桌陆则衍身上干净的皂角香,让他眼皮越来越沉。
迷迷糊糊间,他感觉有人碰了碰他的胳膊。睁眼就看见陆则衍递过来一张纸条,字迹清隽有力:“别睡太沉,小心口水打湿卷子。”末尾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楚漾的脸“腾”地红了,慌忙抹了把嘴角,发现根本没口水,才知道被耍了。他气鼓鼓地在纸条背面画了只张牙舞爪的小猫,狠狠戳了戳陆则衍的后背递回去。
陆则衍展开纸条时低笑出声,被老班瞪了一眼才赶紧坐直。楚漾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耳根,嘴角忍不住翘起来,胸腔里那点痒意好像也变成了甜甜的气泡。
雪地里的搀扶
午休铃声刚落,楚漾就被陆则衍拽着往操场跑。积雪在脚下发出“咯吱”的轻响,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把雪面照得亮晃晃的。楚漾眯着眼睛,看见昨天说好的那棵杨树下,雪果然没被人踩过,像块蓬松的奶油蛋糕。
“快来!”陆则衍已经蹲下身开始滚雪球,他穿着黑色羽绒服,动作利落得像只小豹子,很快就滚出个篮球大小的雪球。楚漾也想帮忙,刚蹲下去就觉得一阵头晕,眼前的雪地突然晃了晃。
“怎么了?”陆则衍立刻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伸手扶住他的胳膊。指尖触到楚漾的手腕,冰凉的温度让他心里一紧,“是不是又头晕了?”
楚漾摇摇头,想站直身子,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按回原地。他脸色发白,嘴唇也没了血色,扶着陆则衍的手微微发颤:“没事……可能蹲太快了。”
“别动。”陆则衍的声音瞬间沉下来,他半蹲身子,让楚漾靠在自己肩上,另一只手探进楚漾的羽绒服口袋,摸到那个已经凉透的暖水袋,眉头皱得更紧了,“是不是又把暖水袋扔一边了?”
“我……”楚漾想辩解,却被陆则衍打断。
“别说话了。”陆则衍小心翼翼地把他扶起来,半抱着他往教学楼走,“我们回去休息,雪人下次再堆。”
楚漾把脸埋在他颈窝,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雪气,混着淡淡的阳光味道。他有点懊恼,又有点隐秘的开心。陆则衍的怀抱很稳,手臂有力地环着他的腰,每一步都走得很慢,生怕颠到他。路过的同学投来好奇的目光,楚漾的脸烧起来,却舍不得推开。
“放我下来吧,我能走。”到了楼梯口,楚漾小声说。
陆则衍没理他,直接把他抱上三楼。教室里空无一人,他把楚漾安置在座位上,又跑去办公室借了个热水壶,重新给暖水袋灌好热水塞进他怀里。
“睡会儿。”他替楚漾把外套拉好,挡住领口灌进来的风,“我就在这儿陪你。”
楚漾点点头,听话地闭上眼。暖水袋的温度透过毛衣渗进来,陆则衍坐在旁边的空位上,翻书的动作很轻,纸张摩擦的“沙沙”声像温柔的摇篮曲。楚漾很快就睡着了,梦里全是陆则衍的影子,有他帮自己擦牙膏沫的样子,有他替自己拉羽绒服拉链的样子,还有他此刻专注看书的侧脸。
等他醒来时,发现身上盖着件黑色羽绒服,是陆则衍的。窗外的雪已经停了,夕阳把云层染成温柔的橘粉色,陆则衍正趴在桌上看题,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楚漾看着他眼下淡淡的青黑,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悄悄伸出手,想摸摸他的脸。
指尖刚要碰到,陆则衍突然抬起头,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空气仿佛凝固了,楚漾的心跳瞬间失控,慌忙把手收回来,假装整理衣服:“我……我醒了。”
陆则衍的耳朵有点红,他清了清嗓子,拿起桌上的保温杯:“再喝点水?”
“嗯。”楚漾接过杯子,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的指尖,像触电似的缩了缩。两人都没说话,教室里只剩下保温杯里水晃动的声音,还有彼此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声。
深夜的守护
晚自习结束时,外面又飘起了雪花。楚漾裹紧羽绒服,还是觉得冷,牙齿忍不住打颤。陆则衍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一圈圈绕在他脖子上,直到把他的半张脸都埋进去。
“走快点,回家给你煮姜汤。”他牵着楚漾的手往家走,雪落在两人的发梢和肩膀上,很快就积了薄薄一层。楚漾的手被他揣在口袋里,暖烘烘的,一点都不冷。
回到家,陆则衍径直走进厨房。楚漾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他系着围裙忙碌的背影,突然觉得这场景很温馨。陆则衍其实不太会做饭,但为了他,特意学了煮姜汤和小米粥,每次他生病或者不舒服,总能喝到温热的汤粥。
“好了,过来喝。”陆则衍端着碗走过来,姜味比早上的更浓,里面还加了几颗红枣。楚漾小口喝着,看着陆则衍坐在对面,正拿着体温计给他量体温。
“36度5,还好没发烧。”陆则衍收起体温计,松了口气,“今晚早点睡,不许熬夜玩手机。”
“知道啦。”楚漾喝完最后一口汤,把碗递给他,“谢谢你,陆则衍。”
“跟我还客气什么。”陆则衍揉了揉他的头发,起身去洗碗。楚漾看着他的背影,突然鼓起勇气,轻声说:“陆则衍,我……”
“嗯?”陆则衍回过头,眼里带着疑惑。
楚漾的心跳得飞快,脸颊烫得厉害,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没什么,我说碗放着吧,我明天洗。”
陆则衍笑了笑:“没事,很快就好。”
洗完碗,陆则衍拿着吹风机走进浴室:“过来吹头发。”
楚漾乖乖走过去,坐在小板凳上。暖风拂过湿漉漉的头发,带着淡淡的洗发水香味。陆则衍的手指穿过他的发丝,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易碎的珍宝。楚漾低着头,能看见他垂下来的睫毛,还有落在自己手背上的目光。
“陆则衍,”他突然开口,声音被吹风机的声音盖得有点模糊,“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吹风机停了。陆则衍的手指顿在他的发间,浴室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楚漾的心跳得像要炸开,紧张得攥紧了衣角。
过了好久,陆则衍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认真:“因为……我喜欢你啊。”
楚漾猛地抬起头,撞进陆则衍的眼睛里。那双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眼睛,此刻盛满了他看不懂的情绪,像藏着星光的夜空,深邃而明亮。
“我……我也……”楚漾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脸颊烫得能煎鸡蛋,却还是鼓起勇气,把藏了很久的话说出来,“我也喜欢你,陆则衍。”
陆则衍愣住了,随即,一个灿烂的笑容在他脸上绽开,像冰雪初融的春天。他低下头,轻轻吻了吻楚漾的额头,温热的触感让楚漾的睫毛颤了颤。
“傻瓜。”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还有浓浓的宠溺,“早就看出来了。”
那天晚上,楚漾睡得很安稳。他窝在陆则衍的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觉得无比安心。窗外的雪还在下,屋里却温暖如春。陆则衍的手臂紧紧抱着他,像在守护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藏。
楚漾知道,以后的每个冬天,都会有陆则衍陪在他身边,为他煮姜汤,为他暖手,为他挡风雪。他们的爱情,就像这冬晨的白汽,虽然细微,却能在寒冷的空气里,氤氲出最温暖的形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