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篇:劳逸结合(中)

萧剑秋还保持着一只脚刚落地、另一只脚悬在车门槛上的姿势,像忘了收线的风筝。他眼角的笑纹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就被眼前成片灰白的石碑冻住。

“运气不错,居然都没堵车。”

这句话孤零零地悬在空气里,尾音打着颤。下一秒,那笑意像被刀切掉似的,整张脸顿时没了血色。

“……墓地?”

他喉咙里滚出这两个字,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风从石碑间穿过来,卷着纸灰和细小的沙粒,扑在他脸上,生疼。

他眨了下眼,瞳孔里映出无穷无尽的“奠”字,像被谁按着头往冰水里浸。

为什么江穆年会来这儿?

疑问在胸腔里撞得生疼,他却不敢大声呼吸,仿佛怕惊动地底下沉睡的人。

“孩子,今年怎么提前来了?”

一个沙哑却温和的嗓音冷不丁插进来。萧剑秋猛地扭头,看见一位满头霜雪的大爷,手里拎着半桶清水,袖口沾着泥点。

江穆年已经走到铁门前,背影被夕阳拉得老长。他听见问话,脚步没停,只侧了侧头,声音轻得像怕惊飞栖息的鸟。

“这几天要出去,没时间了,所以就提前过来了。”

大爷咧开缺了门牙的嘴,笑得眼角堆满褶子。

“这次不用打扫了,我刚打扫完呢。”

江穆年点点头,唇角弯出一个几乎看不出的弧度。

“嗯。”

大爷把水桶放到脚边,从兜里摸出一串锈迹斑斑的钥匙,哗啦一声抖开。铁门上的漆剥落得像干涸的河床,他熟练地找到其中一把,插进去,手腕一拧——

吱——呀——

门轴发出垂老的叹息,缓缓向里退开。黑暗一张口,把江穆年整个吞了进去。

萧剑秋终于把悬着的那只脚放回地面。鞋底碾碎了一片枯叶,脆响在寂静里炸开。

他望着那道背影,喉咙发紧,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跟着那声叹息,一起被暮色吞没。

萧剑秋攥紧的指节在口袋里微微发白。

他抬头望一眼墓园深处,江穆年的背影已经被石碑切割得支离破碎。

“大爷,他经常来吗?”

大爷把水桶换到另一只手里,袖口溅起的水珠落在脚边,洇出深色的小圆点。

老人眯起眼,像是在翻一本发黄的旧日历。

“一年也就来这么一次吧。”

他叹了口气,皱纹里夹着尘土。

“好像是他父母不同意他来这儿,之前还闹了几次呢。”

说到这里,大爷忽然伸手比划了一下,枯枝似的手指在半空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有一回啊,来了一群人。”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悸,“最后是……哎呀,具体的我也记不太清了。”

大爷侧过脸,目光落在萧剑秋脸上,带着迟暮的疑惑。

“小伙子,你问这些有啥事儿吗?”

“嗯……”

萧剑秋慌忙扯出一个笑,却比哭还难看。

“我是他朋友,就随便问问。”

他喉结动了动,声音更低,“那最后到底怎么样了呀?”

大爷皱巴巴的手掌在自己脑门上拍了拍,像在催促记忆快点滚出来。

“我这脑子呀,确实记不太清了。”

他歉意地咧开嘴,缺了门牙的缝隙里漏出一声叹息。

“只记得当时好像下雨了。”

大爷抬手,朝山坡最高处指了指——那儿立着一座孤零零的新碑,碑顶还沾着没擦净的泥水。

“可后面是怎么处理的,我这脑子就有点糊涂了,实在想不起来咯。”

风掠过碑林,卷起几片残败的纸钱,擦过萧剑秋的裤脚。

他忽然觉得冷,冷得牙关发颤。

“谢谢您了,大爷。”

他低声道,声音散在风里,像一句没来得及说完的道歉。

车停进小区地库,引擎熄了火,黑暗像潮水漫进车厢。

萧剑秋的手指还搭在安全带上,金属扣在昏暗中闪着一点寒光。

他张了张嘴,却听见江穆年先开了口。

“你大体都知道了吧。”

声音不高,却像石子砸进井底,回声一圈圈撞在萧剑秋的耳膜。

他猛地抬头,隔着微光看见江穆年的侧脸——下颌线绷得死紧,睫毛在眼下投出一道刀锋似的阴影。

“穆年,你……听见了?”

萧剑秋的嗓音发飘,尾音抖得几乎碎掉。

他下意识去抓对方的袖口,却只碰到一截冰凉的布料。

“你一直站在那儿,旁边的大爷还在说话,不用想也知道你听到了些什么。”

江穆年的声音仍旧淡淡的,像夜里那盏昏黄的路灯,照得人无所遁形,却又不肯多给一点温度。

萧剑秋心里猛地一抽,像被针尖戳了一下。

“那……那你介意吗?”

他几乎是抢着把话说出口,尾音发颤,脚下跟着踉跄了一步。

话一落地,他就像逃似的推开车门,冷风呼啦灌进来,吹得他耳廓生疼。可更疼的是心里那股懊恼——

“真是的……干嘛那么多嘴!”

他暗暗骂自己,恨不得把舌头咬下来。

身后传来车门“嘭”一声轻响。

江穆年不紧不慢地绕到他面前,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微微低头,目光落在萧剑秋被风吹得通红的耳尖上。

“介意的话,”江穆年勾了勾嘴角,声音里带着一点无奈的温软,“早赶你走了。”

回到房间,灯光被调得很暗,只剩书桌上一盏台灯亮着。

江穆年拉开抽屉,翻出一沓折得整整齐齐的试卷,抽出最上面那套,拍了拍纸面。

“这套我上周刚做过,题型不偏,语速也适中。”

他把耳机递过去,又把笔塞进萧剑秋手里,自己拉了张椅子,坐在旁边,胳膊肘撑在桌沿,掌心托着下巴。

萧剑秋戴上耳机,按下播放键,笔尖在答题卡上沙沙地走。

二十分钟后,耳机里最后一句“Thank you for listening”落下,他轻轻摘下耳麦,呼了口气。

“穆年,我好了。”

江穆年没立刻接话,而是先伸手,替他把歪到一边的耳机线绕好,这才低头去看答题卡。

灯光下,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道细长的影子。

片刻后,他“嗯”了一声,声音低而软。

“这次不错。”

他扫了两行,眉心先是一松,继而蹙起——没有拼写错误,没有漏写,连最难的题都工工整整。

可也正因为太工整,反而透着一股“我全靠背模板”的心虚。

江穆年从包里抽出一本厚得能当板砖的《朗文当代高级》,“啪”地放在萧剑秋面前。

“有问题吗?”

萧剑秋被突如其来的重量吓了一跳,眨眨眼,双手捧起词典,像捧起一只烫手山芋。

“……啊?”

江穆年深吸一口气,胸腔里那串脏话被他硬生生咽回去,化成一句轻飘飘的叹息。

“那么厉害?”

他把平常自己刷的那套真题卷抽出来,拍到桌上,纸角卷起,发出脆响。

“那你做做试试。”

“希望到时候你还能这么说。”

萧剑秋把真题摊平,锋利的纸边在台灯光下划出一道冷白。

他抬眼,嘴角翘起一点,像把刀尖藏进笑里。

江穆年没接茬,只是轻嗤一声,把手机往桌角一丢,顺势往床沿一坐。

桌面被试卷占得满满当当,他无处搁肘,索性抱臂往后靠,长腿懒洋洋地搭在地板砖的缝隙上。

屏幕亮起。

旅游群消息一条接一条地往外蹦——

荧萱:“大家早睡早起,明天谁都不准迟到!”

刘长风:“迟到的包全员路费!”

辰铭阳:“?包餐费不是更合你意吗@刘长风”

刘长风:“哥们最近减肥,肚子都快六合一了。”

江穆年拇指在屏幕上滑了两下。

“要不然,给你们一些我买多的题?”

江穆年拇指刚离开屏幕,群里就弹出一条新消息。

李敏贞:“@江穆年 因群主成绩不理想,本群禁止谈和学习有关的。”

末尾还配了个“再谈学习就踢人”的熊猫头表情包。

江穆年愣了两秒,低低地笑出声,肩膀轻颤。

萧剑秋仍低着头,笔尖在纸面沙沙作响,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可江穆年注意到,他耳廓边缘悄悄爬上一抹淡粉。

“那我撤回。”

江穆年拇指长按消息,点了撤回。

系统提示一闪而过,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他重新把手机反扣在床单上,双臂抱胸,目光落回桌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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